第四十三章 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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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上了年纪的先辈的去世，应该称“老”。就像皇帝死亡，必须称“驾崩”。皇后去世，必须称之为“薨”一样。人与人之间，不同级别的人的死亡，其称呼也大为不同。
每一年草丝的收获季节，往往会赶上江南一带的梅雨季。头天还是晴天，一场暴雨山洪过后，溪里的江水就会暴涨，这些爆发的山洪，往往涨得快，去得也快。
有一次，芹江爆发了山洪。
可是翌日，却是个青天大红日。
晒席草，必须趁“热头神”。——难道还要等到“乌天宫”再去晒草丝吗？所以，翌日一早，花墩有好几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力，大清早，在队长的招唤下，就到田间收割席草去了。
这暴涨的洪水，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江水对面的黄鹂沙滩的绝大部分，已经裸露出来。但江水似乎仍然可称汹涌。江水的颜色发黄，上头翻转着一团一团的泡沫。这样的景色，想来，你在别的大江大河也曾见过？
要想横渡这样一条仍然堪称汹涌的江水，有啥办法？一是挑水性好的人，直接涉水过江。二是绕一个大弯，途经下游的石镇大桥。
这个弯有多大？起码得多拐上七八华里。
挑上这么一担水淋淋的湿草丝，再去石镇绕上这么一个大弯，想想是何等的不搿算。所以，绝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了贸然渡江。
那天，花墩两队的社员在队长鼠目——他就是獐头的哥哥——的带领下，也收割了不少的草丝。这鼠目绰号“蜘蛛痣”。他脸上的某个地方长了一颗大大的蜘蛛痣。这显然是一颗“恶痣”。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颗黑痣不但从来没有一次给他带来好运，反而屡屡给他带来恶果。他家的床上一年到头躺了个病老婆。原因之二，他马上就要要遭遇到一场更大的厄运——命将不保——只不过，彼时鼠目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草丝经过“筛选”后——这所谓的“筛选”就是将那些矮的颜色发黄的草丝抖掉。只剩下那些长得青的，长得好的。然后，全队三十多名壮劳力就每人挑上一担草丝，往芹江方向进发。
他们起先走的都是一些田塍小路，既溜，又滑，还狭窄。田塍豆的藤蔓不停地牵绊着人们的裤脚。小路泥泞不堪，挑担子每前进一步都十分困难。
他们一路长蛇阵，来到了芹江边。
面对汹涌的江水，有人心里发悚。说：
“不知这江水，能不能渡过去？”
俗话说：涉水看前人。
其它队的人，都已经有人涉水过江，在对面的沙滩上晒草丝了。于是有人说：
“人家都能过，难道我们就不能过？才半人多深的江水，有什么可怕的？生有时辰败有日。度不过，就游过去！”
话虽然这样说，可还是有人免不了担心：
“万一淹死了人可咋办？”
队长鼠目存心跟人们开玩笑：
“假如谁被洪水卷走了，队里就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真的？”
“再则，他家中如果还有小孩未成年，一律由队里负责抚养。一直抚养他到十八岁为止。”
其实，鼠目自己的水性就不好，只比旱鸭子稍微好一点。但他是队长，什么事都得以身作则，凡事应起模范带头作用。
鼠目第一个挑担走向了江堤。
他走下了堤岸。
他挑着担，试探性的在江水中往前迈开了步子。
一米，二米，三米……
江水渐渐平至膝盖，大腿根部，胸口，脖子……鼠目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在汹涌的江水中悬浮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鼠目就连人带担，被汹涌的洪水卷了走。
在此能不能引用一句“诗圣”徐志摩的短诗《偶然》：
“……你不必讶异，也无须欢喜——在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但愿那些所谓的“批评家”，不要因此就认为本书作者的心是冰碴子，对弱小一族没有起码的同情心。
江堤上有人喊：
“鼠目！鼠目！”
有人在“下坝头”附近，最后一次目睹了鼠目翻滚着的躯体。从那以后就永没再见。
悲剧在刹那间发生，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转瞬间就被汹涌的洪水吞噬了生命。
一轮红日也感到了害羞，匆匆忙忙躲进了一片乌云当中。
悲哀的气氛，一下子笼罩了整个花墩。
队里的人，包括村里的干部，组织了一支人马，沿着江堤，往下一路寻找。
不见踪影，只见江水滔滔。
后来，在拶山的半山腰，村里的人们为鼠目修建了一个衣冠冢。
队里的人们没有食言，在鼠目死后，将他唯一的一个遗孤鸟巢一直抚养到了十八岁。
此是后话，不提。
俗话说：黄鼠狼偏咬病鸭子。
鼠目被洪水冲走的那段时日，鼠目的妻子，正因病住在竖店医院。
起先，鼠目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医院看望妻子，送去自己筹措的医药费。鼠目“因公殉职”后，村里的人瞒了他的妻子，只能另外派了个人去看她，并给了她些许安慰。
由于病，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她的口声也变得越来越不好。她在病房里公然骂老公：
“这个死人！这个死人！‘倒’了吧？‘倒’了吗？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她还不知道，她的老公彼时已果真“倒”了。
x月以后，她“倒”在了竖店医院。
何谓“倒挂金钩”？
您也许听说过“倒挂金钟”——一种草头药，据说可治风湿等顽症。您也许还听说过“倒钩射门”——这可是一种高难度的足球射门动作，一般只有高手，才能勉强完成这一多少有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射门动作。
再有，就是这“倒挂金钩”。
要说这“倒挂金钩”，必须先说到一种果树。这种果树的学名叫“枳椇”。浙中方言，或者说是俗称，则叫“金钩梨”——这是浙中地区常见的一种果树。这种树的叶子呈心形，果实有点类似于珊瑚礁，或者说像是一堆堆团成一团的蚯蚓。弯弯曲曲，还有子。经霜以后，味道略带一点酸甜，一点苦涩。
水滴与石穿二人是同胞兄弟，两人同住一个小院。兄弟俩的院墙内就种植了这么一棵“金钩梨树”。这种果树长得很快，几年工夫，它的高度，就比两层楼还要高了。树干最粗的地方，甚至已超过一只大碗口。
是在大田承包之后的翌年。
水滴——我们花墩的这位“语言的巨擘，行动的侏儒”，终于完成了一次“壮举”，在某一天的日落时分，一根索子将自己吊死在了他自家院墙内的那一棵金钩梨上，而且还是倒悬着。很难设想，他是怎样才完成了这一套复杂的高难度动作。一般人的观点，往往以为自寻短见者是一种弱者才有的行为。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生是赴难，死是解脱”。对此，笔者不敢完全苟同。自杀果真是一种弱者行为吗？谁敢试试？
对于上了年纪的先辈的去世，应该称“老”。就像皇帝死亡，必须称“驾崩”。皇后去世，必须称之为“薨”一样。人与人之间，不同级别的人的死亡，其称呼也大为不同。
每一年草丝的收获季节，往往会赶上江南一带的梅雨季。头天还是晴天，一场暴雨山洪过后，溪里的江水就会暴涨，这些爆发的山洪，往往涨得快，去得也快。
有一次，芹江爆发了山洪。
可是翌日，却是个青天大红日。
晒席草，必须趁“热头神”。——难道还要等到“乌天宫”再去晒草丝吗？所以，翌日一早，花墩有好几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力，大清早，在队长的招唤下，就到田间收割席草去了。
这暴涨的洪水，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江水对面的黄鹂沙滩的绝大部分，已经裸露出来。但江水似乎仍然可称汹涌。江水的颜色发黄，上头翻转着一团一团的泡沫。这样的景色，想来，你在别的大江大河也曾见过？
要想横渡这样一条仍然堪称汹涌的江水，有啥办法？一是挑水性好的人，直接涉水过江。二是绕一个大弯，途经下游的石镇大桥。
这个弯有多大？起码得多拐上七八华里。
挑上这么一担水淋淋的湿草丝，再去石镇绕上这么一个大弯，想想是何等的不搿算。所以，绝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了贸然渡江。
那天，花墩两队的社员在队长鼠目——他就是獐头的哥哥——的带领下，也收割了不少的草丝。这鼠目绰号“蜘蛛痣”。他脸上的某个地方长了一颗大大的蜘蛛痣。这显然是一颗“恶痣”。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颗黑痣不但从来没有一次给他带来好运，反而屡屡给他带来恶果。他家的床上一年到头躺了个病老婆。原因之二，他马上就要要遭遇到一场更大的厄运——命将不保——只不过，彼时鼠目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草丝经过“筛选”后——这所谓的“筛选”就是将那些矮的颜色发黄的草丝抖掉。只剩下那些长得青的，长得好的。然后，全队三十多名壮劳力就每人挑上一担草丝，往芹江方向进发。
他们起先走的都是一些田塍小路，既溜，又滑，还狭窄。田塍豆的藤蔓不停地牵绊着人们的裤脚。小路泥泞不堪，挑担子每前进一步都十分困难。
他们一路长蛇阵，来到了芹江边。
面对汹涌的江水，有人心里发悚。说：
“不知这江水，能不能渡过去？”
俗话说：涉水看前人。
其它队的人，都已经有人涉水过江，在对面的沙滩上晒草丝了。于是有人说：
“人家都能过，难道我们就不能过？才半人多深的江水，有什么可怕的？生有时辰败有日。度不过，就游过去！”
话虽然这样说，可还是有人免不了担心：
“万一淹死了人可咋办？”
队长鼠目存心跟人们开玩笑：
“假如谁被洪水卷走了，队里就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真的？”
“再则，他家中如果还有小孩未成年，一律由队里负责抚养。一直抚养他到十八岁为止。”
其实，鼠目自己的水性就不好，只比旱鸭子稍微好一点。但他是队长，什么事都得以身作则，凡事应起模范带头作用。
鼠目第一个挑担走向了江堤。
他走下了堤岸。
他挑着担，试探性的在江水中往前迈开了步子。
一米，二米，三米……
江水渐渐平至膝盖，大腿根部，胸口，脖子……鼠目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在汹涌的江水中悬浮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鼠目就连人带担，被汹涌的洪水卷了走。
在此能不能引用一句“诗圣”徐志摩的短诗《偶然》：
“……你不必讶异，也无须欢喜——在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但愿那些所谓的“批评家”，不要因此就认为本书作者的心是冰碴子，对弱小一族没有起码的同情心。
江堤上有人喊：
“鼠目！鼠目！”
有人在“下坝头”附近，最后一次目睹了鼠目翻滚着的躯体。从那以后就永没再见。
悲剧在刹那间发生，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转瞬间就被汹涌的洪水吞噬了生命。
一轮红日也感到了害羞，匆匆忙忙躲进了一片乌云当中。
悲哀的气氛，一下子笼罩了整个花墩。
队里的人，包括村里的干部，组织了一支人马，沿着江堤，往下一路寻找。
不见踪影，只见江水滔滔。
后来，在拶山的半山腰，村里的人们为鼠目修建了一个衣冠冢。
队里的人们没有食言，在鼠目死后，将他唯一的一个遗孤鸟巢一直抚养到了十八岁。
此是后话，不提。
俗话说：黄鼠狼偏咬病鸭子。
鼠目被洪水冲走的那段时日，鼠目的妻子，正因病住在竖店医院。
起先，鼠目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医院看望妻子，送去自己筹措的医药费。鼠目“因公殉职”后，村里的人瞒了他的妻子，只能另外派了个人去看她，并给了她些许安慰。
由于病，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她的口声也变得越来越不好。她在病房里公然骂老公：
“这个死人！这个死人！‘倒’了吧？‘倒’了吗？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她还不知道，她的老公彼时已果真“倒”了。
x月以后，她“倒”在了竖店医院。
何谓“倒挂金钩”？
您也许听说过“倒挂金钟”——一种草头药，据说可治风湿等顽症。您也许还听说过“倒钩射门”——这可是一种高难度的足球射门动作，一般只有高手，才能勉强完成这一多少有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射门动作。
再有，就是这“倒挂金钩”。
要说这“倒挂金钩”，必须先说到一种果树。这种果树的学名叫“枳椇”。浙中方言，或者说是俗称，则叫“金钩梨”——这是浙中地区常见的一种果树。这种树的叶子呈心形，果实有点类似于珊瑚礁，或者说像是一堆堆团成一团的蚯蚓。弯弯曲曲，还有子。经霜以后，味道略带一点酸甜，一点苦涩。
水滴与石穿二人是同胞兄弟，两人同住一个小院。兄弟俩的院墙内就种植了这么一棵“金钩梨树”。这种果树长得很快，几年工夫，它的高度，就比两层楼还要高了。树干最粗的地方，甚至已超过一只大碗口。
是在大田承包之后的翌年。
水滴——我们花墩的这位“语言的巨擘，行动的侏儒”，终于完成了一次“壮举”，在某一天的日落时分，一根索子将自己吊死在了他自家院墙内的那一棵金钩梨上，而且还是倒悬着。很难设想，他是怎样才完成了这一套复杂的高难度动作。一般人的观点，往往以为自寻短见者是一种弱者才有的行为。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生是赴难，死是解脱”。对此，笔者不敢完全苟同。自杀果真是一种弱者行为吗？谁敢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