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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口里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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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谓“口多”?

    俗话说:老的口多,小的手多。这倒并不是说人一上了年纪,就多长了几张嘴巴,而是指年迈之人,平日难免饶舌。也不是说一个少年儿童,就多长了几只手。而是说,一个少年儿童,难免“起摸疯”,一双手发痒,镇日价东摸西摸。文曲的大哥鹩哥,就是个“口多”。尽管他的年岁并不老。有一回,文曲的堂姐夫猿就嘲讽说:

    “会叽喳的鸟没有毛”。

    有一回,文曲与鹩哥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鹩哥就指责文曲说:

    “文曲,你喝酒怎么喝得这么响的?”

    连喝酒喝得响一点——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响——他都要说。你说,鹩哥是不是个“口多”?

    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住宅门前有一条直通的路,并不十分好。而文曲家的新居门前,恰恰有一条通往远方的路,鹩哥说:

    “门前有一条路,是不好”。

    还有一回,鹩哥给文曲家的责任田翻耕。说实话,如今有人叫你耕田,是给你面子。不像从前,责任田刚刚承包到户那会,拖拉机少,你先给哪一家耕田,是给哪一家面子。可是,鹩哥一边耕田,一边嘴巴里却不停地埋怨:

    “这丘田深洞太多。稻草在翻耕之前为什么不用铡刀铡得短一些?”

    他一边翻耕,一边不停地埋怨。一丘田耕了一个多小时,他就唠叨了一个多小时。碰到这样的“口多”,弄得文曲的脑袋都大了。他翻耕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就开走了。剩下了三分之一的田块,原封未动。然而,后来的机耕费却照收不误,一分也没少。

    这个“口多”,这个“做大哥的人”,对于三弟文曲的一切,几乎都要反对。

    后来,文曲冷静下来,也曾仔细考虑过原因。文曲私下觉得:

    “这极有可能,是我的一些想法、思路太超前之故,我的思想起码比大哥先进了十几、二十年。所以才会这样。比如我家从前造房子,建了室内楼梯,大哥就反对。鹩哥说‘造室内楼梯要花多少钱?’可是,后来,大哥自己家造房子,不也同样造了室内楼梯?当初我不打算彻灶,只打算购置一个煤气灶,大哥他们又反对。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家不是一直都在烧煤气灶?再还有,鹩哥这个‘口多’,以前不是一直都在说我‘不要老是看书,这样没什么好结果’。可是我后来不就是因为喜欢读书,写写画画,才最终被朋友推荐,进了县城的春蕾公司工作?”

    鹩哥这个口多,以前一直不相信迷信,可是,有一回,却对自己的儿子柞罗仔,一次洗脸洗破了脸上的一粒他们自以为不是十分好的痣而大加赞赏。鹩哥说:

    “你要交大运了”。

    天下之事,有时还真的说不灵清呢!

    还有一回,文曲家要新造一个平台,鹩哥竟然又当着文曲众邻居的面,公然揭文曲一家的老底,说:

    “他们现在哪有闲钱造房!也造不起房!”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俗话还说:人家人家都是“假”的。可偏偏这一回,文曲一家不是在造假,三个月以后,文曲一家就又新造了一个平台。算是用实际行动回敬了鹩哥这个“口多”一记响亮的嘴巴!

    何谓“口里灯”?

    所谓的“口里灯”即“龙的口”里所衔的那盏灯。

    自从改革开放,每逢正月十五元宵节,在中国的不少地方又恢复了迎龙灯的习俗。扭秧歌,跑旱船,走马,花灯,板凳龙,甚至还有专门迎巨型大蜡烛的。在浙中,一般一个村所迎的龙,迎什么龙,在他们的老祖宗手里,似乎都早已作了规定。如与花墩毗邻的金鹤(村),他们迎的就是“全龙”。“全龙”即指“整龙”、“整条龙”。有头,有尾,有麟,有爪,有扭曲成“s”形的蛇形或者说是蚯蚓形的身子,还有彩绘的云团,迷雾。同样与花墩毗邻的木葫芦(村),就只能迎“半龙”。另外象柳塘,张庄等村就只能是“吊吊龙”。龙身弄成一节一节,每一节之间连接的是一块红绸,这样,整条龙舞动起来的时候,就能浑然一体了。而花墩,要么“走马”(参阅条目“走马”),要么只能迎“灯头”。“灯头”与“龙头”之间的唯一区别,即“灯头”的“头”是一个亭台楼阁模样,上头装饰了一些八角花灯。它的“龙身”其实跟其它的龙灯,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由一节一节的板凳龙组成。能接多长,就接多长。虽说是一个“灯头”,它实际上代表的也是一个“龙”的形象。也有一盏所谓的“口里灯”。您可千万别少觑了这盏“口里灯”。这盏“口里灯”居然还有“送子”的功效。在浙中,迄今为止,流传着这样的一种古老的习俗,谁家要想生个儿子,不妨先去弄一盏“口里灯”。在不远的将来,往往就能夙愿得偿。

    有一回,文曲曾问过耗子叔:

    “为什么我们村只能迎‘灯头’,而不能迎‘龙头’?”

    耗子叔说:

    “因为我们这个村子的人太‘武’。”

    “武”几乎就是“野蛮”的代名词。据说,花墩的先祖们,曾经常与别的村子的人打架,而且常常打赢。因为花墩的先祖当中,曾经出过好几个拳师。花墩的后辈们,有不少还常常以此自豪。

    闲话休叙,言归正传。改革开放三十年,花墩曾有数户人家领过“口里灯”。如二狸家(参阅条目“浼”)。如王筌家。最近的一次,则是送给了王瘸的儿媳妇。领“口里灯”,生儿子的效果如何?一个字,灵。三个字,灵,灵,灵。四个字,立竿见影。

    地主王豕之子,老地主王犬之孙——王筌,结婚已有数年。王筌的妻子绰号“鸡冠花”,这朵“鸡冠花”早已为王筌生下一朵“小鸡冠花”,尽管样子有些黑丑。照例,夫妻双方均系农业户口,可生育第二胎。但第一胎与第二胎之间的间隔,必须在五年以上。

    王筌的大女儿,已经九岁了,他们早已有资格生育第二胎了。二胎可以生育,然而生男生女可由不得自己控制。人又不是神仙。

    “鸡冠花”又一次怀孕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肚皮真可以用“蒸蒸日上”、“日新月异”来形容。

    王筌给一位私人诊所的医生塞了一个红包,这位医生在自己的家中藏匿了一台B超机。B超结果显示,“鸡冠花”怀的是一个女婴。王筌赶紧作出决定,挖掉。由于怀的时日已久,不能做流产手续,于是只好干脆等再过一段日子,引产。

    引产手术毕竟是痛苦的。肚中去掉这么大的一块肉之后,“鸡冠花”的脸颊苍白浮肿了好多天,情形完全与一个产妇仿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翌年,“鸡冠花”又一次怀孕了。

    这一回,他们学乖了。为了“保险”起见,王筌私下决定,让村里的龙灯队,给自家送一盏“口里灯”。要想得到一盏“口里灯”,虽说还不到“难于上青天”,但也毕竟不是十分容易的。“口里灯”一般一年只能送一次,一次只能送一户人家。更何况,现在,有那么一些年,村里不迎龙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灯都不迎了,又哪有什么“口里灯”可送。所以,要想得到一盏“口里灯”,竞争还是相当激烈的。您想生儿子,难道别人家就一定得生女儿呀?为了得到这盏“口里灯”,这一年,王筌特地去当了一回“行头主”。迎龙灯必须有发起人,浙中方言叫“行头主”。负责筹款,召集人员对灯头进行彩绘、加工、装饰。为了将这一年的龙灯迎长,王筌有意显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夸下海口:

    “我家一户,就要迎一百桥。”

    这一举动,一下子就得到了一些连“三步外”都没有去过的村民的喝彩:

    “好!”

    有人在村子里奔走相告:

    “噢!王筌一个人都要迎一百桥!”

    “麻博!(大胆)麻博!”

    “有魄力!”

    一户人家迎一百桥灯,这不是个小数目。按每桥灯开销一百元(这是个保守数字)来计算,一百桥一晚上就得开销一万元。而一个种田的农民,一年四季在田间忙碌到头,也未必能挣下这一万元钱。这些年,王筌做服装生意,挣下了一点钱。遂有意在乡亲们前头显摆。直接目的,是要得到那盏“口里灯”。其实,他这样做,还有一个秘不示人的间接目的,在将来的“村主任”竞选中,他想当村长。

    与王筌相比,他的妻子“鸡冠花”,就未免有一些“妇人之见”。当有耳报神将这一消息报到她耳边:

    “你家王筌已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你家要迎一百桥龙灯。”

    鸡冠花一听,就急了,她想:

    “这不是把钱白白往水里扔吗?”

    她火速飞跑到大会堂门口,王筌当众发布消息的地方,想跑去制止,然而,已经晏了。王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王筌要是当众收回自己的话,这让王筌的脸往哪里搁?那盏“口里灯”还要不要了?将来还想当村长吗?出尔反尔,朝令夕改,还怎么叫人信服?“鸡冠花”只心疼钱,其实,她没能猜中丈夫心中的小九九。

    古话说:上八有星,月半无灯。

    换言之,上八无星,月半有灯。这一年,恰好是上八有星,因天气的缘故,花墩的龙灯队,一直拖延至正月廿二,才息灯。

    拆灯的那个晚上,王筌果然如愿以偿,得到了那盏“口里灯”。

    已是子时,送灯的队伍,一路放着爆竹,吹着喇叭,“啊达嘀嘟”,敲锣打鼓,前往王筌家。

    王筌家的院内,早已设下好几桌宴席,款待那支送灯队伍。

    那一盏红红的“口里灯”被供奉在王筌夫妇床前的桌子上。

    人们互相划着拳,喝着酒,吃着肉,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唧唧糟糟,一共渲染了两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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