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特种兵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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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浓稠鲜红的血，从四面八方蜿蜒地流过来，犹如无数条细细的可怖的血蛇，不紧不慢地逼近莫小鱼的脚下……
莫小鱼陡然醒了过来，张大嘴巴呼呼地喘着气，冷汗濡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发梢滴落下来。
“小鱼，你醒了！”一个十分绵实低沉的声音在莫小鱼耳畔响起。
莫小鱼哆嗦了一下，几乎要惊叫起来。一双骨节粗大、十指布满老茧的手按在莫小鱼的肩膀上，这双手很丑，看上去就像是两块石板，但是按在莫小鱼肩膀上的力道却很温柔。莫小鱼被那两块石板一按，立时像被注入了一股力量，让她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鱼，别怕，你已经没有危险了，我是郝伯伯！”
莫小鱼转过头，看见一张胖乎乎、笑容可掬的脸，像个弥勒佛。任何人在看见这张笑脸的时候，都会有种安全感。莫小鱼也是，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她虚弱地叫了一声：“郝伯伯！”
“哎，小鱼，难为你了。”郝武松开了双手，站了起来。
他五短身材，脸虽然胖，身板却显得结实剽悍。上身长下身短，四肢粗壮敦实，往地上那么一站，几个人也休想撼动他半分。当年他和尚书文一起参军，一起被选中特种兵进行特训，之后兵分两路，潜入龙王内部。尚书文走的是官方线路，从上而下以贪官的形象接近龙王，最终博得了龙王的信任。郝武走的是草根路线，从下而上，摸进龙王的集团，以自己矫健的身手同样深入敌人心脏。
两人里应外合，最终将龙王集团一举剿灭！可惜的是，功亏一篑，没能阻止龙王那枚原子弹的爆炸，导致整支特种兵的覆灭。如果不是他那时突然接手另一项任务，临时将监控原子弹的任务交给另外一个战友以至于使得龙王有了可趁之机，也许历史就会改写，四川也不会成为地震灾区……
唉，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特种兵只剩下他和老尚两个人，两人分别身居高位，但那只是表面的荣耀。私底下，尚书文依然对龙王集团的余孽虎视眈眈，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选拔和培养后继特种兵！
莫小鱼曾是他选中的对象，不过，被尚书文拒绝了。
郝武摇了摇头，老尚这家伙，自己虽然可以为了事业不要命，但却不容许自己的家人犯一点点险。尚婕是不用说的了，他还没表态，老尚就直接拒绝了他：“老丁，我可警告你啊，如果你敢动小婕，我不会放过你！”
呵，其实他想说的是：“小婕怎么不像你？”
特种兵呐！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了特种兵的素质的。尚婕就没有，所以就算尚书文求他收了尚婕，他也不会点头。但莫小鱼不同，莫小鱼天赋异禀，她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洞察能力，能从对方细微的言行举止、神态变化推断出对方的脾气、性格，甚至是当时的心理状态。仅凭这一点，莫小鱼就是特种兵的不二人选。
郝武到现在为止，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莫小鱼的情景！那一年，莫小鱼刚刚考入师范，郝武正好在市里工作，尚书文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车站接一下莫小鱼。尚书文在电话里神秘地说：“老丁，让你见识一个神奇！”
神奇？什么？莫小鱼？
郝武没能从尚书文口中套出话来。带着一点疑惑，一点好奇，郝武去了车站。
车站里人潮汹涌，郝武没有举着牌子，他自信凭着自己的双眼，可以把莫小鱼从无数张陌生的脸孔中认出来——他手上有莫小鱼的一寸照。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如果对方习惯于低头走路呢？
莫小鱼拖着自己大大的包袱，一般而言，一个人要是手里拿了这么重的行李，再想要昂首阔步，那是大力参孙干的事。
莫小鱼下了车，仰起头四下里望了一眼，便埋着头，一步一步向前走。
郝武还在搜索，奇怪，这孩子，怎么还没出来？
“郝伯伯！”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在郝武面前响起，郝武低下头，看到莫小鱼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莫小鱼的身体还没发育，个头矮矮的，肤色晒得黑黑的，她咧开嘴巴露出一颗颗洁白的细碎的牙齿。
郝武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是郝伯伯？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呢？”
“你要是坏人，我就不会过来啦！我会从你身边走过，坐公交车去学校啦！”
郝武噎住，望着莫小鱼的眼神就有了些许变化。这孩子，目光清澈如水，纯真无邪，可是，居然能有这份眼力。不过，会不会是自己长得慈眉善目，所以，莫小鱼才会认定自己是个好人呢？郝武决定再试一试。
“小鱼呀，你可别以为一个人外表笑嘻嘻的，就一定是个好人。坏人的笑容可能更加灿烂，更加甜蜜。”郝武一把提过莫小鱼的包袱，放入面包车，自己走向驾驶室。
他刚刚打开车门，就看见本该上车的莫小鱼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朝前面的人群射了出去。
“小鱼！”郝武一愣，第一反应是莫小鱼听了他的话后把他归类到坏人堆里逃走了。
“郝伯伯，快过来！”莫小鱼一边跑一边大喊。
郝武只好跟了上去，他是经过训练的特种兵，莫小鱼速度再快，哪里及得上郝武。郝武甩开大步，立刻跟上了莫小鱼。
莫小鱼指了指人群中一个愁眉苦脸的男子：“郝伯伯，你快抓住他！”
郝武愕然：“小鱼，我无缘无故抓他干什么？”
“郝伯伯，你要是现在不抓他，他就会变成罪犯了。”
郝武越发不解，他望了望那个男人，男人的神情很沮丧，很悲观，好像刚刚死了亲人。大热天的，男人却穿了件厚厚的外套，但是他尽管热得满头大汗，他的右手却插进外套里面，左手夹紧了外套的下摆，似乎那里面藏匿着什么。郝武再定睛细瞧，发现外套裹紧的地方，隐隐约约显出了一把刀子的形状。
郝武蓦然一惊，再不犹豫，大步上前揪住了男人。果然，他的手刚刚碰到男人，男人立刻受惊般地拔出藏在外套内的右手，右手上赫然抓着一把雪亮的刀子！
男人被警察带走了，原来他的妻子有了外遇，他打听到妻子和恋人会在这里出现，于是买了把刀子，专门等候在这里，一旦妻子和恋人出现，他就上去砍杀。如果不是莫小鱼发现得早，一起凶杀案是免不了的。
这场小插曲过后，郝武对莫小鱼真的刮目相看了。
“小鱼，你怎么知道那人要行凶？”
莫小鱼狡黠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郝武笑了笑：“那你让我上去阻拦他，不怕我会被他的刀子砍伤吗？”
莫小鱼摇了摇头：“郝伯伯那么好的身手，怎么会被砍伤呢？”
“哦，你怎么知道我的身手很好？你舅舅跟你说的？”郝武问这话时心里不免暗暗责怪尚书文，他和尚书文是特种兵的身份属于国家机密，尚书文怎么能随便告诉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娃呢？
没想到莫小鱼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你自己看出来的？”郝武惊讶了，他的身手连他的同事都看不出来，莫小鱼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了呢？郝武认定了是尚书文泄的密。
“嗯。”莫小鱼指了指郝武握着方向盘的手，“郝伯伯的手告诉我的。”
“手？”郝武打量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很丑陋，认识他的人都笑话过他的手。
“郝伯伯的手像两块石板，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一定练过铁砂掌！”
郝武吃了一惊，他不仅练过铁砂掌，他还是个中翘楚！可是，莫小鱼怎么会知道？如果说是尚书文说的，那尚书文真的太过分了。
郝武拨通了尚书文的电话：“老尚，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可以把我练铁砂掌的事说给一个小女孩听呢？没有？莫小鱼就坐在我身边，她说我练过……真的没有？你是说莫小鱼真的能够自己看出来？她就是你让我见识的神奇？”
结束通话，郝武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莫小鱼。
莫小鱼有些不好意思了：“郝伯伯，我还是老实告诉你吧！我知道你练过铁砂掌其实是从书上看来的。”
“哦？”郝武动了动眉毛，示意莫小鱼继续往下说。
“倪匡写的书《换头记》，里面有四个人，他们出场的时候，倪匡是这样描述的：他们的手又粗又大，除了拇指之外，其余四只手指，几乎一样长短，显得十分丑恶，他们的手掌，看来就像是一块石板！郝伯伯，你看看你自己的手，是不是和倪匡写的一模一样？”
郝武哑然失笑。他以为莫小鱼有什么特异功能，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把他和书里的描写对号入座了。他笑过之后，脸色变得严峻了：“小鱼，你这么做可不对啊，书中的内容多数是虚构的，你怎么可以和现实混为一谈呢？万一你猜错了，郝伯伯岂不是要遭受无妄之灾？”
“不是的！”莫小鱼急得脸都红了，“我并不是全靠猜的。我知道你肯定能够制服他的。”
“哦，为什么呢？”郝武又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大的自信？”
莫小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嗯，当我第一眼看见那个男人时，是因为他的奇装异服，大热天的，还能穿成这样，整个车站也就只有他一个了。然后我看到了他藏在大衣里面的手，他的手臂神经质地颤抖着，好像是在发疟疾。他似乎很留心地不去碰到别人，但要是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不是躲开，而是受惊般地用左手压住大衣下摆，很明显，那是因为大衣里面的东西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可是，他的神情又不像是要保护大衣里的东西，我注意到当别人多看他藏着东西的地方时，他的脸会突然变得凶狠，右臂突然用力，似乎正在凝聚全身的力量。我不免要想一想：一个人的手里拿着什么时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呢？”
“武器！”郝武回答。
“郝伯伯，恭喜你，答对了。”莫小鱼冲郝武伸出了大拇指，“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拿着武器，又要如此小心地隐藏呢？还有，他目光游移，分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冰冷，带着杀气，很明显，他要找的绝不会是他的亲人或是朋友。排除了这些可能之后，郝伯伯，你说他想干什么呢？”莫小鱼嘻嘻一笑，“至于郝伯伯你呢！你的手那么独特，就算不是练过铁砂掌，手劲也一定相当大。你的下盘稳定而扎实，如果是泥地，一定能够一步一个坑，一般人就算上来几个，估计也推你不倒。还有你追上我的速度！郝伯伯，我跑步的速度很快的哦！初中就是县里的短跑冠军。可是你呢，几步就追到我身边，行动疾如风，说明你具备极高的应变能力。最重要的一点，你是有备而去；那个人猝不及防，你一定能制服那个人的。”
郝武的心动了动，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小鱼，你的推理能力相当不错啊！”
莫小鱼得意地一扬下巴：“小意思啦！”
“小鱼，有没有考虑当警察呢？”
莫小鱼摇摇头：“没有，当警察多累啊！我当个人民教师就行了。”
“可是你的推理能力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怎么会呢？”莫小鱼冲着郝武伸了伸舌头，透着一脸的精灵古怪，“我可以做学生心目中的福尔摩斯啊！哈哈，到时候，我用我的推理能力把我的学生收得服服帖帖的，让他们像崇拜偶像一样崇拜我，那多带劲啊！”
郝武笑眯眯地望着莫小鱼：“那如果又当老师，又当卧底，好不好呢？”
莫小鱼摸了摸头发，狡猾地望着郝武：“郝伯伯，你不会是想当《无间道》里的黄秋生吧？你想让我做梁朝伟吗？”
“呵呵！”
虽然郝武当时没有表态，但他心里却已将莫小鱼认定为特种兵人选。莫小鱼所具备的特殊能力，简直就是天生为特种兵而来的，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郝武会后悔一辈子。但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和尚书文一说，尚书文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一下，就一口否决了。
“老丁，不行！小鱼是我姐姐唯一的女儿，我姐姐对我的恩情有多重，你是知道的。我个人可以献身党的事业，但我的亲人，不行！”
尚书文的话提醒了郝武，他想起尚书文的妻子娄佳丽，娄佳丽本来也是特训队的一员，但尚书文却向组织提出了娄佳丽退役的请求。组织考虑到尚书文的功绩，又看到娄佳丽在这方面不可能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就同意了尚书文的请求。娄佳丽退出公务员队伍，下海经商了。
郝武和尚书文不一样，郝武的妻子并非内部人，郝武对妻子也像《真实的谎言》中的施瓦辛格一样，做到了绝对保密。但郝武自己的儿子，郝武却毫不犹豫地将之吸收为特种兵队员，展开魔鬼特训。特种兵的孩子，如果不能成为特种兵，简直就是一种耻辱。儿子郝斌也没叫郝武失望，不仅在训练中很快脱颖而出，而且儿子还有一项别人没有的本事——易容，扮谁像谁，简直和《天龙八部》里的阿朱有得一拼。
因此，郝武听了尚书文的拒绝，不由得连连摇头：“老尚，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还没老呢，当年的雄心壮志这么快就瓦解了？我看你差不多可以找个养老院养老了。”
尚书文苦笑：“老丁，如果你像我一样，在阎罗殿兜过一圈，你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了。唉，你说得对，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退休！”
尚书文的变化，让郝武感到忧虑，尚书文已经不适合做这份工作了，勉强做下去，唯有误人误己。郝武向上级部门递交了一份建议，请求上级领导考虑尚书文同志的去留问题，但由于龙王集团的后续工作尚书文仍在进行中，况且这事的相关机密只有尚书文掌握，如果这时候让尚书文退居二线，恐怕又要滋生出意想不到的是非。上级深思熟虑，担心当年郝武退居二线引发的隐患再度发生，决定让尚书文完成扫尾工作后功成身退。郝武得知上级这一决定后，唯有叹息而已。
至于尚书文要求郝武放弃莫小鱼！郝武采取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表面上，他听从了尚书文的意见，放弃了莫小鱼；私底下，他通过教育局向莫小鱼所在师范调入一名武警教练，专门组织一个武术培训班，训练学生们一些基本的自救防卫招数，以及情报联络的基本常识。莫小鱼当然编排在内。如此一来，莫小鱼虽然不曾进入特种兵的核心编制，但也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边缘队员了。
莫小鱼毕业后，郝武和莫小鱼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当然联系方式是相当隐秘的，不是通过网络，也没有借助电信，那是一种非现代化的通信方式——传递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只是一些他秘密传授给莫小鱼的乱码。
莫小鱼有信息要传达给郝武的时候，她通常会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给谁无所谓，关键在于电话里莫小鱼说的最后一句话：“886！”莫小鱼用一种网络告别方式结束通话，郝武的监控系统一旦接收了这三个数字后，莫小鱼扔到楼下垃圾桶的垃圾就会被郝武派去的人员带走，纸条自然也顺利到达郝武的手里。
事实证明，这种传统而保守的通信方式，恰恰是最安全的最隐蔽的也最长久的！
当然，莫小鱼和郝武的通信其实没有开展多久，莫小鱼第一次见到陆逊，她打出了第一个暗示电话，往垃圾袋里扔了一张胡乱划写的揉皱了的废纸。
郝武得到了第一条信息：“男人，身手、居心叵测。”行了，不管陆逊的资历有多么正常，多么清白，多么单纯，都不能阻止郝武对陆逊开展的人肉搜查！
搜查结果，一切正常！
可是郝武却知道，这个叫陆逊的人有多么不正常了！无他，凭的就是他对莫小鱼百分百的信任，如果莫小鱼觉得陆逊是个叵测的家伙，而他却查不出丝毫问题的，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陆逊的来历绝对厚黑！陆逊的动机绝对危险！陆逊，被正式列入危机红色警报！
郝武等待着莫小鱼的下一条信息！
“青川，基地，山洞！”
看到这条信息，郝武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凭着多年特种兵的直觉，他坚信，这个叫陆逊的家伙和龙王一定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当即致电尚书文，详细询问龙王集团扫尾工作的进展情况。尚书文当然不肯说，郝武当年退出之际，龙王案件就全权移交给尚书文，郝武这时候想要掺上一脚，尚书文怎么可能答应？即便曾经是战友，即便目前郝武是尚书文的上级，但亲兄弟，明算账，龙王案件能有这么大的成就，是尚书文拿命博来的，岂容郝武分走一瓢羹？
尚书文的暗昧态度让郝武气得直跳脚，但跳脚也没用，他总不能对尚书文实行满清十大酷刑？他只是狠狠地对尚书文撂下了一句话：“尚书文，你这么做，会害死自己！”在龙王案件中，郝武会中途撤离这起案件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发现了尚书文这种要命的私心！当合作只会破坏计划时，郝武为了顾全大局，不得已放弃了他手头上的任务。当然，组织分派的另一项任务也的确至关重要，郝武是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和尚书文分道扬镳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尚书文的私欲非但没有因他的退让有所收敛，反而越发乖张。尚书文已经不是为了党的利益奉献自己，他是借着党的任务谋取自己的利益，尚书文人生目标的根本性转变，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工作方向和手段，他牢牢地控制着对自己有利的机密，他把工作伙伴变成了下属。某种程度上来说，尚书文差不多就是第二个龙王，他唯我独尊，号令天下，搜刮着下属们的功劳。这样做的结果当然是尚书文集所有功绩为一身，但若是失败了呢？尚书文将为一切后果埋单！
血，浓稠鲜红的血，从四面八方蜿蜒地流过来，犹如无数条细细的可怖的血蛇，不紧不慢地逼近莫小鱼的脚下……
莫小鱼陡然醒了过来，张大嘴巴呼呼地喘着气，冷汗濡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发梢滴落下来。
“小鱼，你醒了！”一个十分绵实低沉的声音在莫小鱼耳畔响起。
莫小鱼哆嗦了一下，几乎要惊叫起来。一双骨节粗大、十指布满老茧的手按在莫小鱼的肩膀上，这双手很丑，看上去就像是两块石板，但是按在莫小鱼肩膀上的力道却很温柔。莫小鱼被那两块石板一按，立时像被注入了一股力量，让她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鱼，别怕，你已经没有危险了，我是郝伯伯！”
莫小鱼转过头，看见一张胖乎乎、笑容可掬的脸，像个弥勒佛。任何人在看见这张笑脸的时候，都会有种安全感。莫小鱼也是，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她虚弱地叫了一声：“郝伯伯！”
“哎，小鱼，难为你了。”郝武松开了双手，站了起来。
他五短身材，脸虽然胖，身板却显得结实剽悍。上身长下身短，四肢粗壮敦实，往地上那么一站，几个人也休想撼动他半分。当年他和尚书文一起参军，一起被选中特种兵进行特训，之后兵分两路，潜入龙王内部。尚书文走的是官方线路，从上而下以贪官的形象接近龙王，最终博得了龙王的信任。郝武走的是草根路线，从下而上，摸进龙王的集团，以自己矫健的身手同样深入敌人心脏。
两人里应外合，最终将龙王集团一举剿灭！可惜的是，功亏一篑，没能阻止龙王那枚原子弹的爆炸，导致整支特种兵的覆灭。如果不是他那时突然接手另一项任务，临时将监控原子弹的任务交给另外一个战友以至于使得龙王有了可趁之机，也许历史就会改写，四川也不会成为地震灾区……
唉，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特种兵只剩下他和老尚两个人，两人分别身居高位，但那只是表面的荣耀。私底下，尚书文依然对龙王集团的余孽虎视眈眈，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选拔和培养后继特种兵！
莫小鱼曾是他选中的对象，不过，被尚书文拒绝了。
郝武摇了摇头，老尚这家伙，自己虽然可以为了事业不要命，但却不容许自己的家人犯一点点险。尚婕是不用说的了，他还没表态，老尚就直接拒绝了他：“老丁，我可警告你啊，如果你敢动小婕，我不会放过你！”
呵，其实他想说的是：“小婕怎么不像你？”
特种兵呐！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了特种兵的素质的。尚婕就没有，所以就算尚书文求他收了尚婕，他也不会点头。但莫小鱼不同，莫小鱼天赋异禀，她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洞察能力，能从对方细微的言行举止、神态变化推断出对方的脾气、性格，甚至是当时的心理状态。仅凭这一点，莫小鱼就是特种兵的不二人选。
郝武到现在为止，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莫小鱼的情景！那一年，莫小鱼刚刚考入师范，郝武正好在市里工作，尚书文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车站接一下莫小鱼。尚书文在电话里神秘地说：“老丁，让你见识一个神奇！”
神奇？什么？莫小鱼？
郝武没能从尚书文口中套出话来。带着一点疑惑，一点好奇，郝武去了车站。
车站里人潮汹涌，郝武没有举着牌子，他自信凭着自己的双眼，可以把莫小鱼从无数张陌生的脸孔中认出来——他手上有莫小鱼的一寸照。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如果对方习惯于低头走路呢？
莫小鱼拖着自己大大的包袱，一般而言，一个人要是手里拿了这么重的行李，再想要昂首阔步，那是大力参孙干的事。
莫小鱼下了车，仰起头四下里望了一眼，便埋着头，一步一步向前走。
郝武还在搜索，奇怪，这孩子，怎么还没出来？
“郝伯伯！”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在郝武面前响起，郝武低下头，看到莫小鱼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莫小鱼的身体还没发育，个头矮矮的，肤色晒得黑黑的，她咧开嘴巴露出一颗颗洁白的细碎的牙齿。
郝武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是郝伯伯？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呢？”
“你要是坏人，我就不会过来啦！我会从你身边走过，坐公交车去学校啦！”
郝武噎住，望着莫小鱼的眼神就有了些许变化。这孩子，目光清澈如水，纯真无邪，可是，居然能有这份眼力。不过，会不会是自己长得慈眉善目，所以，莫小鱼才会认定自己是个好人呢？郝武决定再试一试。
“小鱼呀，你可别以为一个人外表笑嘻嘻的，就一定是个好人。坏人的笑容可能更加灿烂，更加甜蜜。”郝武一把提过莫小鱼的包袱，放入面包车，自己走向驾驶室。
他刚刚打开车门，就看见本该上车的莫小鱼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朝前面的人群射了出去。
“小鱼！”郝武一愣，第一反应是莫小鱼听了他的话后把他归类到坏人堆里逃走了。
“郝伯伯，快过来！”莫小鱼一边跑一边大喊。
郝武只好跟了上去，他是经过训练的特种兵，莫小鱼速度再快，哪里及得上郝武。郝武甩开大步，立刻跟上了莫小鱼。
莫小鱼指了指人群中一个愁眉苦脸的男子：“郝伯伯，你快抓住他！”
郝武愕然：“小鱼，我无缘无故抓他干什么？”
“郝伯伯，你要是现在不抓他，他就会变成罪犯了。”
郝武越发不解，他望了望那个男人，男人的神情很沮丧，很悲观，好像刚刚死了亲人。大热天的，男人却穿了件厚厚的外套，但是他尽管热得满头大汗，他的右手却插进外套里面，左手夹紧了外套的下摆，似乎那里面藏匿着什么。郝武再定睛细瞧，发现外套裹紧的地方，隐隐约约显出了一把刀子的形状。
郝武蓦然一惊，再不犹豫，大步上前揪住了男人。果然，他的手刚刚碰到男人，男人立刻受惊般地拔出藏在外套内的右手，右手上赫然抓着一把雪亮的刀子！
男人被警察带走了，原来他的妻子有了外遇，他打听到妻子和恋人会在这里出现，于是买了把刀子，专门等候在这里，一旦妻子和恋人出现，他就上去砍杀。如果不是莫小鱼发现得早，一起凶杀案是免不了的。
这场小插曲过后，郝武对莫小鱼真的刮目相看了。
“小鱼，你怎么知道那人要行凶？”
莫小鱼狡黠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郝武笑了笑：“那你让我上去阻拦他，不怕我会被他的刀子砍伤吗？”
莫小鱼摇了摇头：“郝伯伯那么好的身手，怎么会被砍伤呢？”
“哦，你怎么知道我的身手很好？你舅舅跟你说的？”郝武问这话时心里不免暗暗责怪尚书文，他和尚书文是特种兵的身份属于国家机密，尚书文怎么能随便告诉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娃呢？
没想到莫小鱼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你自己看出来的？”郝武惊讶了，他的身手连他的同事都看不出来，莫小鱼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了呢？郝武认定了是尚书文泄的密。
“嗯。”莫小鱼指了指郝武握着方向盘的手，“郝伯伯的手告诉我的。”
“手？”郝武打量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很丑陋，认识他的人都笑话过他的手。
“郝伯伯的手像两块石板，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一定练过铁砂掌！”
郝武吃了一惊，他不仅练过铁砂掌，他还是个中翘楚！可是，莫小鱼怎么会知道？如果说是尚书文说的，那尚书文真的太过分了。
郝武拨通了尚书文的电话：“老尚，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可以把我练铁砂掌的事说给一个小女孩听呢？没有？莫小鱼就坐在我身边，她说我练过……真的没有？你是说莫小鱼真的能够自己看出来？她就是你让我见识的神奇？”
结束通话，郝武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莫小鱼。
莫小鱼有些不好意思了：“郝伯伯，我还是老实告诉你吧！我知道你练过铁砂掌其实是从书上看来的。”
“哦？”郝武动了动眉毛，示意莫小鱼继续往下说。
“倪匡写的书《换头记》，里面有四个人，他们出场的时候，倪匡是这样描述的：他们的手又粗又大，除了拇指之外，其余四只手指，几乎一样长短，显得十分丑恶，他们的手掌，看来就像是一块石板！郝伯伯，你看看你自己的手，是不是和倪匡写的一模一样？”
郝武哑然失笑。他以为莫小鱼有什么特异功能，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把他和书里的描写对号入座了。他笑过之后，脸色变得严峻了：“小鱼，你这么做可不对啊，书中的内容多数是虚构的，你怎么可以和现实混为一谈呢？万一你猜错了，郝伯伯岂不是要遭受无妄之灾？”
“不是的！”莫小鱼急得脸都红了，“我并不是全靠猜的。我知道你肯定能够制服他的。”
“哦，为什么呢？”郝武又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大的自信？”
莫小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嗯，当我第一眼看见那个男人时，是因为他的奇装异服，大热天的，还能穿成这样，整个车站也就只有他一个了。然后我看到了他藏在大衣里面的手，他的手臂神经质地颤抖着，好像是在发疟疾。他似乎很留心地不去碰到别人，但要是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不是躲开，而是受惊般地用左手压住大衣下摆，很明显，那是因为大衣里面的东西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可是，他的神情又不像是要保护大衣里的东西，我注意到当别人多看他藏着东西的地方时，他的脸会突然变得凶狠，右臂突然用力，似乎正在凝聚全身的力量。我不免要想一想：一个人的手里拿着什么时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呢？”
“武器！”郝武回答。
“郝伯伯，恭喜你，答对了。”莫小鱼冲郝武伸出了大拇指，“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拿着武器，又要如此小心地隐藏呢？还有，他目光游移，分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冰冷，带着杀气，很明显，他要找的绝不会是他的亲人或是朋友。排除了这些可能之后，郝伯伯，你说他想干什么呢？”莫小鱼嘻嘻一笑，“至于郝伯伯你呢！你的手那么独特，就算不是练过铁砂掌，手劲也一定相当大。你的下盘稳定而扎实，如果是泥地，一定能够一步一个坑，一般人就算上来几个，估计也推你不倒。还有你追上我的速度！郝伯伯，我跑步的速度很快的哦！初中就是县里的短跑冠军。可是你呢，几步就追到我身边，行动疾如风，说明你具备极高的应变能力。最重要的一点，你是有备而去；那个人猝不及防，你一定能制服那个人的。”
郝武的心动了动，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小鱼，你的推理能力相当不错啊！”
莫小鱼得意地一扬下巴：“小意思啦！”
“小鱼，有没有考虑当警察呢？”
莫小鱼摇摇头：“没有，当警察多累啊！我当个人民教师就行了。”
“可是你的推理能力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怎么会呢？”莫小鱼冲着郝武伸了伸舌头，透着一脸的精灵古怪，“我可以做学生心目中的福尔摩斯啊！哈哈，到时候，我用我的推理能力把我的学生收得服服帖帖的，让他们像崇拜偶像一样崇拜我，那多带劲啊！”
郝武笑眯眯地望着莫小鱼：“那如果又当老师，又当卧底，好不好呢？”
莫小鱼摸了摸头发，狡猾地望着郝武：“郝伯伯，你不会是想当《无间道》里的黄秋生吧？你想让我做梁朝伟吗？”
“呵呵！”
虽然郝武当时没有表态，但他心里却已将莫小鱼认定为特种兵人选。莫小鱼所具备的特殊能力，简直就是天生为特种兵而来的，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郝武会后悔一辈子。但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和尚书文一说，尚书文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一下，就一口否决了。
“老丁，不行！小鱼是我姐姐唯一的女儿，我姐姐对我的恩情有多重，你是知道的。我个人可以献身党的事业，但我的亲人，不行！”
尚书文的话提醒了郝武，他想起尚书文的妻子娄佳丽，娄佳丽本来也是特训队的一员，但尚书文却向组织提出了娄佳丽退役的请求。组织考虑到尚书文的功绩，又看到娄佳丽在这方面不可能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就同意了尚书文的请求。娄佳丽退出公务员队伍，下海经商了。
郝武和尚书文不一样，郝武的妻子并非内部人，郝武对妻子也像《真实的谎言》中的施瓦辛格一样，做到了绝对保密。但郝武自己的儿子，郝武却毫不犹豫地将之吸收为特种兵队员，展开魔鬼特训。特种兵的孩子，如果不能成为特种兵，简直就是一种耻辱。儿子郝斌也没叫郝武失望，不仅在训练中很快脱颖而出，而且儿子还有一项别人没有的本事——易容，扮谁像谁，简直和《天龙八部》里的阿朱有得一拼。
因此，郝武听了尚书文的拒绝，不由得连连摇头：“老尚，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还没老呢，当年的雄心壮志这么快就瓦解了？我看你差不多可以找个养老院养老了。”
尚书文苦笑：“老丁，如果你像我一样，在阎罗殿兜过一圈，你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了。唉，你说得对，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退休！”
尚书文的变化，让郝武感到忧虑，尚书文已经不适合做这份工作了，勉强做下去，唯有误人误己。郝武向上级部门递交了一份建议，请求上级领导考虑尚书文同志的去留问题，但由于龙王集团的后续工作尚书文仍在进行中，况且这事的相关机密只有尚书文掌握，如果这时候让尚书文退居二线，恐怕又要滋生出意想不到的是非。上级深思熟虑，担心当年郝武退居二线引发的隐患再度发生，决定让尚书文完成扫尾工作后功成身退。郝武得知上级这一决定后，唯有叹息而已。
至于尚书文要求郝武放弃莫小鱼！郝武采取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表面上，他听从了尚书文的意见，放弃了莫小鱼；私底下，他通过教育局向莫小鱼所在师范调入一名武警教练，专门组织一个武术培训班，训练学生们一些基本的自救防卫招数，以及情报联络的基本常识。莫小鱼当然编排在内。如此一来，莫小鱼虽然不曾进入特种兵的核心编制，但也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边缘队员了。
莫小鱼毕业后，郝武和莫小鱼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当然联系方式是相当隐秘的，不是通过网络，也没有借助电信，那是一种非现代化的通信方式——传递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只是一些他秘密传授给莫小鱼的乱码。
莫小鱼有信息要传达给郝武的时候，她通常会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给谁无所谓，关键在于电话里莫小鱼说的最后一句话：“886！”莫小鱼用一种网络告别方式结束通话，郝武的监控系统一旦接收了这三个数字后，莫小鱼扔到楼下垃圾桶的垃圾就会被郝武派去的人员带走，纸条自然也顺利到达郝武的手里。
事实证明，这种传统而保守的通信方式，恰恰是最安全的最隐蔽的也最长久的！
当然，莫小鱼和郝武的通信其实没有开展多久，莫小鱼第一次见到陆逊，她打出了第一个暗示电话，往垃圾袋里扔了一张胡乱划写的揉皱了的废纸。
郝武得到了第一条信息：“男人，身手、居心叵测。”行了，不管陆逊的资历有多么正常，多么清白，多么单纯，都不能阻止郝武对陆逊开展的人肉搜查！
搜查结果，一切正常！
可是郝武却知道，这个叫陆逊的人有多么不正常了！无他，凭的就是他对莫小鱼百分百的信任，如果莫小鱼觉得陆逊是个叵测的家伙，而他却查不出丝毫问题的，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陆逊的来历绝对厚黑！陆逊的动机绝对危险！陆逊，被正式列入危机红色警报！
郝武等待着莫小鱼的下一条信息！
“青川，基地，山洞！”
看到这条信息，郝武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凭着多年特种兵的直觉，他坚信，这个叫陆逊的家伙和龙王一定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当即致电尚书文，详细询问龙王集团扫尾工作的进展情况。尚书文当然不肯说，郝武当年退出之际，龙王案件就全权移交给尚书文，郝武这时候想要掺上一脚，尚书文怎么可能答应？即便曾经是战友，即便目前郝武是尚书文的上级，但亲兄弟，明算账，龙王案件能有这么大的成就，是尚书文拿命博来的，岂容郝武分走一瓢羹？
尚书文的暗昧态度让郝武气得直跳脚，但跳脚也没用，他总不能对尚书文实行满清十大酷刑？他只是狠狠地对尚书文撂下了一句话：“尚书文，你这么做，会害死自己！”在龙王案件中，郝武会中途撤离这起案件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发现了尚书文这种要命的私心！当合作只会破坏计划时，郝武为了顾全大局，不得已放弃了他手头上的任务。当然，组织分派的另一项任务也的确至关重要，郝武是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和尚书文分道扬镳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尚书文的私欲非但没有因他的退让有所收敛，反而越发乖张。尚书文已经不是为了党的利益奉献自己，他是借着党的任务谋取自己的利益，尚书文人生目标的根本性转变，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工作方向和手段，他牢牢地控制着对自己有利的机密，他把工作伙伴变成了下属。某种程度上来说，尚书文差不多就是第二个龙王，他唯我独尊，号令天下，搜刮着下属们的功劳。这样做的结果当然是尚书文集所有功绩为一身，但若是失败了呢？尚书文将为一切后果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