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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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很安静，瓶中的葡萄糖盐水正在一滴一滴地进入高婧的静脉，随着她体内血液的流动，流向全身各处。www.Pinwenba.com她的另一只手上，则输送着鲜红的血液。
高婧慢慢地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她的眸子就恢复了神采，她看见床边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看护。
“我在哪儿？”高婧的声音很虚弱。
看护笑了笑，她是个年轻的姑娘，白色的看护帽下面，是两根可爱的小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转，就仿佛有流光溢彩。两颊像两个红苹果，笑起来还有两颗深深的酒窝。那笑容很甜美，可是落在高婧的眼里，却犹如一根刺，突然向她的心房扎了上去。年轻真好，可惜她已经不年轻了。无论她怎么驻颜有术，她都已经迈过四十岁这道坎了。这一点，她可以骗别人，但是她骗不了自己。
“你在医院里。”看护的声音也很清脆很年轻，听上去就像珠玉落到了盘子里，琳琅动听。
“医院？”高婧转动着眼珠子，皱了皱眉，“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失血太多，需要补充血液。”看护如实回答，“任医生给你开了方子，现在是最后一袋血液和盐水了。嗯，很快就该挂完了。”
高婧注意到了床边高高挂起的两袋液体，一袋是无色的，一袋是血红色的。
“谁送我过来的？”
“一个头发金黄色的男人。”看护脸上的两个红苹果看上去更加可口了，“虽然头发看上去像金毛狮王，不过五官挺漂亮的，简直比姑娘还要漂亮。”
高婧狠狠地瞪着看护：“那么，他人呢？”
“他在隔壁，和任医生聊天呢！嗯，他们已经聊了两个小时了，还聊得那么起劲。”看护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又伶牙俐齿的，而且她大概也憋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你的废话还真是不少。”高婧冷冷地说道。
小姑娘看护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的舌头是粉红色的，很灵活同样也很动人：“阿姨，你要是觉得烦的话，我不说了。”
阿姨？
高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看护被高婧的神气吓了一跳，她眨巴着那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叫错了吗？”
“你说呢？”高婧哼了一声，居然敢叫她“阿姨”？她看上去有这么老吗？虽然这个看护是很年轻，但她的外形和这位小姑娘站在一起，最多也像个大姐姐。
小姑娘看护伸出食指，指着嘴角，想了想，问道：“可是我如果照实叫了，你会不会生气？”
高婧嫣然一笑：“我当然不会。”
小姑娘看护又犹豫了一下，才叫道：“大婶！”
高婧的笑容僵硬了，她的表情转变太快，下巴都差点脱臼。大婶？这个看护眼睛瞎了吗？
“怎么？”小姑娘看护端详着高婧的脸色，“我还是叫得不对吗？那……那我真的如实叫了。婆婆！”
婆婆？
高婧要休克了。
“把镜子给我！”她喘息着吩咐。
小姑娘看护立刻从自己看护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圆镜子，看样子，她工作的时候，一定经常照镜子。
高婧接过镜子，横了看护一眼，把镜子拿到眼睛。
“啊——”
这一下惊心动魄的叫声，却不是发自高婧的嘴巴，而是从小姑娘看护的嘴里窜了出来。
任飞和林晓宇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冲向隔壁。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病房，小姑娘看护还在大声尖叫，而高婧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血丝遍布；额头上、眼角边、嘴角两旁俱是皱纹；嘴巴微微张开，嘴唇皱巴巴的毫无血色。这些还不怎么样，最丑陋的却是她脸上的表情：惶急、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目唇鼻之间，看上去当真是可怕极了。难怪这个小姑娘看护会失声尖叫。
“小春，闭嘴！”任飞走到看护身边，轻轻地叱道。
小春闭上了嘴巴，但是她那对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却集满了泪水。她忽然一头扎进任飞的怀里，委屈地呜呜痛哭起来。
任飞满脸无奈，张开了双臂，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晓宇默默地来到了高婧的身边，从她手里取走了镜子，轻轻抱住了她颤抖的身子：“婧儿，别怕，有我在。”
“不！”高婧陡然推开了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走开！走开！我不要你看见我这个样子，这不是我，不是我！”
“婧儿！”林晓宇没有走开，他重新抱住高婧，双臂搂得越紧了，“我不会走开的，这辈子都不会走开的。高婧，我要和你结婚。”
高婧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但是她依然低着头，依然捂着面颊：“不，我配不上你，我是个……丑八怪了！”她说到“丑八怪”三个字，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晓宇叹了口气，心里酸溜溜的：“婧儿，没事的，你只是突然间失血太多。很快你就会恢复的。就算你不恢复，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最美丽的。”
“你说谎！”高婧突然把手从脸上拿开，恶毒地瞪着林晓宇，“你看看我这张脸，好好看看，你还会说我美吗？”
那张脸的确不好看，林晓宇尽管没有移开视线，但是他的表情却泄露了他内心的认知。
“滚！”高婧恶狠狠地大叫起来，“林晓宇，谁要你的同情？我不稀罕，我不稀罕！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婧儿，你冷静一点。”林晓宇抓住高婧胡乱挥舞的手臂，她激动之下，那些针都脱落了下来，一时间，手背上、臂弯内侧的插孔都渗出了鲜血，看上去更是狼狈万分。
“任飞，你快点过来。”林晓宇叫道。
任飞动了动身子，可是小春还是抱得那么紧。
“小春，现在你总该松开手了吧？”任飞无奈地说道。
小春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臂，但是她依然牵着任飞的衣角，亦步亦趋。
任飞迅速处理了高婧的伤口：“小宇，你尽量让她冷静下来。”
林晓宇点了点头：“阿飞，你走吧！”
任飞和小春走出了病房。
“你为什么还不滚？”高婧垂头丧气地倚在床上，心头的怒气咆哮过了，剩下的只是凄凉和绝望，她完了，真的完了。
“婧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不离开你。”
“林晓宇，你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高婧惨然一笑，“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惹人怜爱的美貌佳人，我……我不过是一个被别人叫做婆婆的老妇人，而你，你却正当盛年，我和你根本没有可能了。”
林晓宇握住高婧的手：“婧儿，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是真心的。”
高婧默默地凝视着他：“小宇，谢谢你！不过我得想一想。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婧儿……”林晓宇担忧地望着她。
高婧自嘲地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想要好好地静一静。”
她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林晓宇望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来到任飞的休息室，任飞坐在那儿，发着呆。他好像也有一肚子的心事，如果不是林晓宇自己乱了分寸，他会注意到任飞的不同寻常的。
“阿飞，我向她求婚了。”
“哦？”任飞回过神来，笑着说，“那很好啊！”
林晓宇也笑了笑：“嗯，我希望她想过之后，能答应我的请求。”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任飞问道。
“我想继续待在这儿，做我喜欢的事情啊！”林晓宇微微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我有很久没有赛车了。”
任飞点点头：“我想接下来，我们的生活应该可以恢复正常了。”但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好像有什么正在困恼着他。
“阿飞，你怎么了？”
“我？”任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小宇，你注意到刚才那个小姑娘了吗？”
林晓宇一怔，脑海里隐约出现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怎么？”
任飞向他靠近了一点：“你觉得她怎么样？”
“年纪很小，很单纯吧！”林晓宇不确定地说道。
“单纯？”任飞似乎又在出神了。
“怎么了？她找你的麻烦了吗？”
任飞叹了口气：“她是我们院长的女儿。”
“哦！”林晓宇恍然，可是越发不解了，“那又怎样？”
“但我却觉得最近这段时间里，我好像成了她的父亲！”
林晓宇拧起了眉头：“阿飞，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又来了？又是这种云里雾里的话，听得他满头雾水。
“算了！”任飞站了起来，“也许我该去看望一下高大姐，毕竟我们相交过一场。”
“我和你一起去。”林晓宇也站了起来。
任飞阻止了他：“不，你还是别去了。我是医生，可以去。”
林晓宇坐了下来，一脸茫然。为毛医生就可以去？
只是一会儿，任飞去而复返，站在门口，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怎么了？她好点没有？”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刚刚不是去过病房吗？”
“我的确去过。但是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林晓宇不见了，当然他也很快回来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任飞勉强笑了笑：“其实你也用不着急，也许她只是需要安静一下，也许她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那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她没有不辞而别，其实我刚刚就想告诉你的。”任飞举起了手里的一张纸条，“她留下了这个，不过你跑得太快……”
林晓宇抢走了纸条，扫了一眼，神情变得很奇异：“她说要去整容。她为什么想要那么做？我又不嫌弃她的容貌。”
任飞叹了口气：“你放下了，她却还没有。”
“可她有什么放不开的？”
“小宇，‘放下’虽然只有两个字，做到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你真的关心她，应该放她自由，让她自己去想通一切。”
“可是万一她做傻事了呢？”
任飞笑了：“你放心，高婧只会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林晓宇默然。
“对不起，我……”
“你不需要道歉。”林晓宇黯然道，“因为连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忽然咧开了嘴角，“不管怎么说，至少她的斗志又起来了。一个人只要还有斗志，她就不会失去生活的勇气！这样也好！”
是啊，一个人只要还有斗志，她就不会失去生活的勇气！那么，尚婕呢？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斗志呢？
尚婕呆呆地坐在娄佳丽身边，呆呆地望着娄佳丽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她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差不多也变成了娄佳丽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她还在呼吸，她是一个呼吸的死人。
姜宇涵抱着小可坐在外面，他不是不想过去安慰尚婕，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娄佳丽死了，他和小婕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可是小可怎么办呢？在这段失败的婚姻中，他和尚婕都是罪有应得，可是小可不该受到这样的牵连。可是，他该怎么做呢？就算他愿意把这段婚姻经营下去，尚婕呢？尚婕会觉得受到了欺负，会认为这又是他的同情、怜悯——事实也是如此！
姜宇涵茫然了。在一片茫然中，“莫小鱼”三个字浮上了心头，对了，莫小鱼，莫小鱼为什么还不过来，如果她过来，她一定有办法的！她是那么坚强，她一定能够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姜宇涵！”
姜宇涵抬起头，惊喜地望着莫小鱼：“你来了！”
莫小鱼甩开大步走向姜宇涵，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责怪：“你怎么坐在这儿，你该进去陪着小婕，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的安慰了。”
姜宇涵苦笑：“可是我……”
“行了！”莫小鱼伸出双手，“把小可给我！”
“小鱼……”
“你放心，这几天小可会和小寒在一起，小孩子长时间待在这里，不合适。”她不由分说抱走了小可，走了出去。
姜宇涵站起身，院子外面，凌云握着莫寒的手，正等待着莫小鱼。莫小鱼一出去，凌云立刻迎过去，抱走了小可，他好像在低声埋怨什么，莫小鱼也低声对他说着什么，两人看上去无比亲昵。不一会儿，凌云一手牵着小寒，一手牵着小可，离开了小院。
姜宇涵苦笑，说不妒忌那是假的，他本该果断一点的，那么，此刻和莫小鱼在一起的就不会是凌云，而是他了。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颓然坐了下去，莫小鱼已经走进了大厅——还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布置，连道场上的人都还是老面孔，但躺在棺材板上的却变成了娄佳丽。
“你怎么还在这儿？”莫小鱼皱了皱眉头，“快进去啊！”
“小鱼，你觉得还有用吗？”姜宇涵抬起头，他那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灰心丧气，还有一种深沉得她从没见过的惶惑与迷惘之感。这还是那个姜宇涵吗？那个坚强的、自信的、果断的姜宇涵？在这种时刻，不是该由他站出来主持大局吗？他应该用自己坚实的臂膀为尚婕母女挡住所有的恐惧、孤独和寒冷，他应该成为尚婕母女最重要也最踏实的靠山才对啊！
“你怎么了？”莫小鱼两眼冒出了火花，“姜宇涵，你是不是个男人？有没有用是你目前要考虑的吗？难道非得有用才去尝试吗？人生若都是这样预设好了的，还能精彩纷呈吗？姜宇涵，无论结果怎样，你只管做好你现在的每一件事。不管能否成功，你总要付出你最大的努力，用你最大的诚意去打动尚婕，去告诉她你的态度！如果你什么都没做，却坐在这儿考虑有没有用的话，那么你会发现，你真的很没用！你不但很没用，你还很没种！姜宇涵，这样你，我很瞧不起！”
姜宇涵被震住了，他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喘着气，
恍惚间，时空交错，眼前的一幕仿佛与曾经的一幕相互交叠——
“……”
“……”
“……”
说实话，他是真的被莫小鱼的话吓了一跳，莫小鱼居然可以这么准确地猜中他内心的想法，几乎让他恼羞成怒。可是他毕竟是历练过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他都是个经验丰富的男人了。他义正言辞地驳回了莫小鱼对他的教训，看到莫小鱼面红耳赤的样子，甚至还在心里沾沾自喜地想：“莫小鱼，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不过是在自作聪明！”那时候，他压根就没有把莫小鱼放在心上。
可是，这会儿，莫小鱼站在他面前，同样面红耳赤地教训着他，他却忽然胆怯了，他再也不能像六年前那样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尽管他的阅历有增无减。
那和阅历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个人的态度！对待生活的态度！
姜宇涵习惯了设想好结果，再做出行动！而这一点，一再被莫小鱼看穿！
他慢慢地低下了头，以前他总觉得他和莫小鱼是最合适做夫妻的，但是现在，他忽然发觉，老天不断干扰他们的姻缘是有道理的，他的确差了莫小鱼老大一截。
“你好好想想吧！”莫小鱼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姜宇涵，“我希望你不要想得太久，因为机会是不会等人的。”
病房里很安静，瓶中的葡萄糖盐水正在一滴一滴地进入高婧的静脉，随着她体内血液的流动，流向全身各处。www.Pinwenba.com她的另一只手上，则输送着鲜红的血液。
高婧慢慢地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她的眸子就恢复了神采，她看见床边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看护。
“我在哪儿？”高婧的声音很虚弱。
看护笑了笑，她是个年轻的姑娘，白色的看护帽下面，是两根可爱的小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转，就仿佛有流光溢彩。两颊像两个红苹果，笑起来还有两颗深深的酒窝。那笑容很甜美，可是落在高婧的眼里，却犹如一根刺，突然向她的心房扎了上去。年轻真好，可惜她已经不年轻了。无论她怎么驻颜有术，她都已经迈过四十岁这道坎了。这一点，她可以骗别人，但是她骗不了自己。
“你在医院里。”看护的声音也很清脆很年轻，听上去就像珠玉落到了盘子里，琳琅动听。
“医院？”高婧转动着眼珠子，皱了皱眉，“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失血太多，需要补充血液。”看护如实回答，“任医生给你开了方子，现在是最后一袋血液和盐水了。嗯，很快就该挂完了。”
高婧注意到了床边高高挂起的两袋液体，一袋是无色的，一袋是血红色的。
“谁送我过来的？”
“一个头发金黄色的男人。”看护脸上的两个红苹果看上去更加可口了，“虽然头发看上去像金毛狮王，不过五官挺漂亮的，简直比姑娘还要漂亮。”
高婧狠狠地瞪着看护：“那么，他人呢？”
“他在隔壁，和任医生聊天呢！嗯，他们已经聊了两个小时了，还聊得那么起劲。”看护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又伶牙俐齿的，而且她大概也憋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你的废话还真是不少。”高婧冷冷地说道。
小姑娘看护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的舌头是粉红色的，很灵活同样也很动人：“阿姨，你要是觉得烦的话，我不说了。”
阿姨？
高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看护被高婧的神气吓了一跳，她眨巴着那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叫错了吗？”
“你说呢？”高婧哼了一声，居然敢叫她“阿姨”？她看上去有这么老吗？虽然这个看护是很年轻，但她的外形和这位小姑娘站在一起，最多也像个大姐姐。
小姑娘看护伸出食指，指着嘴角，想了想，问道：“可是我如果照实叫了，你会不会生气？”
高婧嫣然一笑：“我当然不会。”
小姑娘看护又犹豫了一下，才叫道：“大婶！”
高婧的笑容僵硬了，她的表情转变太快，下巴都差点脱臼。大婶？这个看护眼睛瞎了吗？
“怎么？”小姑娘看护端详着高婧的脸色，“我还是叫得不对吗？那……那我真的如实叫了。婆婆！”
婆婆？
高婧要休克了。
“把镜子给我！”她喘息着吩咐。
小姑娘看护立刻从自己看护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圆镜子，看样子，她工作的时候，一定经常照镜子。
高婧接过镜子，横了看护一眼，把镜子拿到眼睛。
“啊——”
这一下惊心动魄的叫声，却不是发自高婧的嘴巴，而是从小姑娘看护的嘴里窜了出来。
任飞和林晓宇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冲向隔壁。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病房，小姑娘看护还在大声尖叫，而高婧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血丝遍布；额头上、眼角边、嘴角两旁俱是皱纹；嘴巴微微张开，嘴唇皱巴巴的毫无血色。这些还不怎么样，最丑陋的却是她脸上的表情：惶急、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目唇鼻之间，看上去当真是可怕极了。难怪这个小姑娘看护会失声尖叫。
“小春，闭嘴！”任飞走到看护身边，轻轻地叱道。
小春闭上了嘴巴，但是她那对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却集满了泪水。她忽然一头扎进任飞的怀里，委屈地呜呜痛哭起来。
任飞满脸无奈，张开了双臂，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晓宇默默地来到了高婧的身边，从她手里取走了镜子，轻轻抱住了她颤抖的身子：“婧儿，别怕，有我在。”
“不！”高婧陡然推开了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走开！走开！我不要你看见我这个样子，这不是我，不是我！”
“婧儿！”林晓宇没有走开，他重新抱住高婧，双臂搂得越紧了，“我不会走开的，这辈子都不会走开的。高婧，我要和你结婚。”
高婧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但是她依然低着头，依然捂着面颊：“不，我配不上你，我是个……丑八怪了！”她说到“丑八怪”三个字，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晓宇叹了口气，心里酸溜溜的：“婧儿，没事的，你只是突然间失血太多。很快你就会恢复的。就算你不恢复，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最美丽的。”
“你说谎！”高婧突然把手从脸上拿开，恶毒地瞪着林晓宇，“你看看我这张脸，好好看看，你还会说我美吗？”
那张脸的确不好看，林晓宇尽管没有移开视线，但是他的表情却泄露了他内心的认知。
“滚！”高婧恶狠狠地大叫起来，“林晓宇，谁要你的同情？我不稀罕，我不稀罕！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婧儿，你冷静一点。”林晓宇抓住高婧胡乱挥舞的手臂，她激动之下，那些针都脱落了下来，一时间，手背上、臂弯内侧的插孔都渗出了鲜血，看上去更是狼狈万分。
“任飞，你快点过来。”林晓宇叫道。
任飞动了动身子，可是小春还是抱得那么紧。
“小春，现在你总该松开手了吧？”任飞无奈地说道。
小春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臂，但是她依然牵着任飞的衣角，亦步亦趋。
任飞迅速处理了高婧的伤口：“小宇，你尽量让她冷静下来。”
林晓宇点了点头：“阿飞，你走吧！”
任飞和小春走出了病房。
“你为什么还不滚？”高婧垂头丧气地倚在床上，心头的怒气咆哮过了，剩下的只是凄凉和绝望，她完了，真的完了。
“婧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不离开你。”
“林晓宇，你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高婧惨然一笑，“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惹人怜爱的美貌佳人，我……我不过是一个被别人叫做婆婆的老妇人，而你，你却正当盛年，我和你根本没有可能了。”
林晓宇握住高婧的手：“婧儿，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是真心的。”
高婧默默地凝视着他：“小宇，谢谢你！不过我得想一想。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婧儿……”林晓宇担忧地望着她。
高婧自嘲地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想要好好地静一静。”
她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林晓宇望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来到任飞的休息室，任飞坐在那儿，发着呆。他好像也有一肚子的心事，如果不是林晓宇自己乱了分寸，他会注意到任飞的不同寻常的。
“阿飞，我向她求婚了。”
“哦？”任飞回过神来，笑着说，“那很好啊！”
林晓宇也笑了笑：“嗯，我希望她想过之后，能答应我的请求。”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任飞问道。
“我想继续待在这儿，做我喜欢的事情啊！”林晓宇微微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我有很久没有赛车了。”
任飞点点头：“我想接下来，我们的生活应该可以恢复正常了。”但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好像有什么正在困恼着他。
“阿飞，你怎么了？”
“我？”任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小宇，你注意到刚才那个小姑娘了吗？”
林晓宇一怔，脑海里隐约出现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怎么？”
任飞向他靠近了一点：“你觉得她怎么样？”
“年纪很小，很单纯吧！”林晓宇不确定地说道。
“单纯？”任飞似乎又在出神了。
“怎么了？她找你的麻烦了吗？”
任飞叹了口气：“她是我们院长的女儿。”
“哦！”林晓宇恍然，可是越发不解了，“那又怎样？”
“但我却觉得最近这段时间里，我好像成了她的父亲！”
林晓宇拧起了眉头：“阿飞，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又来了？又是这种云里雾里的话，听得他满头雾水。
“算了！”任飞站了起来，“也许我该去看望一下高大姐，毕竟我们相交过一场。”
“我和你一起去。”林晓宇也站了起来。
任飞阻止了他：“不，你还是别去了。我是医生，可以去。”
林晓宇坐了下来，一脸茫然。为毛医生就可以去？
只是一会儿，任飞去而复返，站在门口，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怎么了？她好点没有？”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刚刚不是去过病房吗？”
“我的确去过。但是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林晓宇不见了，当然他也很快回来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任飞勉强笑了笑：“其实你也用不着急，也许她只是需要安静一下，也许她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那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她没有不辞而别，其实我刚刚就想告诉你的。”任飞举起了手里的一张纸条，“她留下了这个，不过你跑得太快……”
林晓宇抢走了纸条，扫了一眼，神情变得很奇异：“她说要去整容。她为什么想要那么做？我又不嫌弃她的容貌。”
任飞叹了口气：“你放下了，她却还没有。”
“可她有什么放不开的？”
“小宇，‘放下’虽然只有两个字，做到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你真的关心她，应该放她自由，让她自己去想通一切。”
“可是万一她做傻事了呢？”
任飞笑了：“你放心，高婧只会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林晓宇默然。
“对不起，我……”
“你不需要道歉。”林晓宇黯然道，“因为连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忽然咧开了嘴角，“不管怎么说，至少她的斗志又起来了。一个人只要还有斗志，她就不会失去生活的勇气！这样也好！”
是啊，一个人只要还有斗志，她就不会失去生活的勇气！那么，尚婕呢？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斗志呢？
尚婕呆呆地坐在娄佳丽身边，呆呆地望着娄佳丽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她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差不多也变成了娄佳丽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她还在呼吸，她是一个呼吸的死人。
姜宇涵抱着小可坐在外面，他不是不想过去安慰尚婕，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娄佳丽死了，他和小婕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可是小可怎么办呢？在这段失败的婚姻中，他和尚婕都是罪有应得，可是小可不该受到这样的牵连。可是，他该怎么做呢？就算他愿意把这段婚姻经营下去，尚婕呢？尚婕会觉得受到了欺负，会认为这又是他的同情、怜悯——事实也是如此！
姜宇涵茫然了。在一片茫然中，“莫小鱼”三个字浮上了心头，对了，莫小鱼，莫小鱼为什么还不过来，如果她过来，她一定有办法的！她是那么坚强，她一定能够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姜宇涵！”
姜宇涵抬起头，惊喜地望着莫小鱼：“你来了！”
莫小鱼甩开大步走向姜宇涵，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责怪：“你怎么坐在这儿，你该进去陪着小婕，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的安慰了。”
姜宇涵苦笑：“可是我……”
“行了！”莫小鱼伸出双手，“把小可给我！”
“小鱼……”
“你放心，这几天小可会和小寒在一起，小孩子长时间待在这里，不合适。”她不由分说抱走了小可，走了出去。
姜宇涵站起身，院子外面，凌云握着莫寒的手，正等待着莫小鱼。莫小鱼一出去，凌云立刻迎过去，抱走了小可，他好像在低声埋怨什么，莫小鱼也低声对他说着什么，两人看上去无比亲昵。不一会儿，凌云一手牵着小寒，一手牵着小可，离开了小院。
姜宇涵苦笑，说不妒忌那是假的，他本该果断一点的，那么，此刻和莫小鱼在一起的就不会是凌云，而是他了。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颓然坐了下去，莫小鱼已经走进了大厅——还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布置，连道场上的人都还是老面孔，但躺在棺材板上的却变成了娄佳丽。
“你怎么还在这儿？”莫小鱼皱了皱眉头，“快进去啊！”
“小鱼，你觉得还有用吗？”姜宇涵抬起头，他那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灰心丧气，还有一种深沉得她从没见过的惶惑与迷惘之感。这还是那个姜宇涵吗？那个坚强的、自信的、果断的姜宇涵？在这种时刻，不是该由他站出来主持大局吗？他应该用自己坚实的臂膀为尚婕母女挡住所有的恐惧、孤独和寒冷，他应该成为尚婕母女最重要也最踏实的靠山才对啊！
“你怎么了？”莫小鱼两眼冒出了火花，“姜宇涵，你是不是个男人？有没有用是你目前要考虑的吗？难道非得有用才去尝试吗？人生若都是这样预设好了的，还能精彩纷呈吗？姜宇涵，无论结果怎样，你只管做好你现在的每一件事。不管能否成功，你总要付出你最大的努力，用你最大的诚意去打动尚婕，去告诉她你的态度！如果你什么都没做，却坐在这儿考虑有没有用的话，那么你会发现，你真的很没用！你不但很没用，你还很没种！姜宇涵，这样你，我很瞧不起！”
姜宇涵被震住了，他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喘着气，
恍惚间，时空交错，眼前的一幕仿佛与曾经的一幕相互交叠——
“……”
“……”
“……”
说实话，他是真的被莫小鱼的话吓了一跳，莫小鱼居然可以这么准确地猜中他内心的想法，几乎让他恼羞成怒。可是他毕竟是历练过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他都是个经验丰富的男人了。他义正言辞地驳回了莫小鱼对他的教训，看到莫小鱼面红耳赤的样子，甚至还在心里沾沾自喜地想：“莫小鱼，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不过是在自作聪明！”那时候，他压根就没有把莫小鱼放在心上。
可是，这会儿，莫小鱼站在他面前，同样面红耳赤地教训着他，他却忽然胆怯了，他再也不能像六年前那样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尽管他的阅历有增无减。
那和阅历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个人的态度！对待生活的态度！
姜宇涵习惯了设想好结果，再做出行动！而这一点，一再被莫小鱼看穿！
他慢慢地低下了头，以前他总觉得他和莫小鱼是最合适做夫妻的，但是现在，他忽然发觉，老天不断干扰他们的姻缘是有道理的，他的确差了莫小鱼老大一截。
“你好好想想吧！”莫小鱼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姜宇涵，“我希望你不要想得太久，因为机会是不会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