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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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前后，日头越发毒辣，天空万里无云，宝蓝色的苍穹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www.Pinwenba.com风也仿佛被藏起来了，树叶静止不动。一列披麻戴孝的男女撑着一把把黑伞，伞下的人不时用手拿着湿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鲜有人在抽泣，因为实在热得连话都懒得说了。
尚婕捧着娄佳丽的牌位，走在最前面，娄佳丽只有她一个孩子。她的身边，是捧着骨灰盒的姜宇涵，两人都是一身白色，神色默然。他们身边，各有两人为他们撑起了黑色雨伞，还用一把扇子为两人扑扇着风，不过那实在阻挡不了什么，天气太热了，扇出来的风都带着暑气。姜宇涵和尚婕的额头、脸颊都是一道道汗水。姜宇涵是短发，还没有什么，尚婕的长头发已经变得湿淋淋的，黏在她的颊边，看上去很难受。不过尚婕却浑然不觉，失落的重创已然麻痹了她的神经，夺走了她的知觉。
姜宇涵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小婕，想哭就哭出来吧！”
三天了，尚婕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只是麻木地坐在娄佳丽旁边，有人叫她吃饭，她就端过来吃几口。有人叫她休息，她也会合上眼躺一下。但是她就是不流泪，不哭泣。即便在娄佳丽被送进去火花的时候，连姜宇涵都忍不住落泪了，尚婕却依然麻木地站着。
果然，这会儿，她对姜宇涵的话再次置若罔闻。姜宇涵默默叹了口气，不是他不努力，而是尚婕不肯醒过来。
墓地终于到了，虽然是公墓，但该有的程序还是一样的。
墓葬人员开工了，那些运送过来的娄佳丽的遗物统统被堆入火化场地——一只巨大的石缸内，墓葬人员洒上汽油，点燃火苗，火势立刻冲天而起。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开去。天气太热了，感觉人都要被大火给烧着了似的。
“尚小姐，把骨灰盒交给我吧！”墓葬人员转向姜宇涵，这才发现姜宇涵手里的骨灰盒已经换成了牌位。他呆了一下，姜宇涵连忙解释：“小婕想和她妈妈告别一下。”
墓葬人员表示理解，低声道：“市长，天气太热了，再站下去大伙儿都会中暑。您还是劝劝您夫人，让她快一点吧！”市长夫人舍不得自己的亲娘他可以理解，安葬的时候，总会出现哭天抢地的情景，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像尚婕这样的算是小意思了。不过，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再待下去，人都要中暑了。哭灵回家去哭吧！
姜宇涵走到尚婕身边，低声道：“小婕，来，把骨灰盒给我吧！”
尚婕不动，呆呆地盯着骨灰盒。
“小婕！把骨灰盒给我。”姜宇涵拍了拍尚婕的手，继续柔声劝道。
尚婕的手抱得更紧了，她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她的举动告诉姜宇涵，她不肯。
“小婕，听话，把骨灰盒给我。”姜宇涵有些急了，伸出手去掰尚婕的手指。
尚婕挣脱了开去，抱着骨灰盒蹲了下来。
天气白热化，场景也白热化了。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已经寻找大树乘凉去了。墓葬人员索性站了开去，喝水补充体内水分。
“小婕，别闹了。”姜宇涵只好也蹲了下来，“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妈妈已经去世了，她现在需要入土为安。来，把骨灰盒给我！”
尚婕不动！她低着头，把骨灰盒牢牢地嵌进自己的大腿和胸前的空隙间。看样子，她是打定主意不肯交出骨灰盒了。
莫小鱼本来是站在远处的，她怀有身孕，凌云死活不让她站在一线，扯着她的后腿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看到人群有点乱，莫小鱼才挤了进去，一眼就明白了什么状况。她走到尚婕背后，扬起右手，对准尚婕后脑勺的位置利落地劈下，尚婕晕了过去。
尚婕在医院清醒的时候，有片刻的茫然。脑袋有点儿晕，好像被什么给打了一下。
“小婕，我在这儿。”姜宇涵低声道，他担心地俯视着尚婕，如果尚婕还是那副麻木的状态，他得考虑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了。
尚婕的眼珠子转了转，定在姜宇涵脸上不动了。
“小婕，我是宇涵。”姜宇涵急切地说道。
“宇……涵！”尚婕缓慢地开口，有些迟钝，也有些嘶哑。
“小婕！”姜宇涵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终于讲话了。”
“扶我……起来！”尚婕说。
姜宇涵搀住尚婕的两臂，把她扶起来靠在床上。
“宇涵，我们离婚吧！”
“小婕，你在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婚？”
尚婕没理他：“我知道你尽力了。可是我们的婚姻也完了。我会尽快带着小可出国。”
“不！”姜宇涵激动地说。
尚婕看了他一眼，凄然道：“那么，你是要和我争夺小可了？”
姜宇涵握住尚婕的手：“我什么都不争夺，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平平安安？”尚婕自嘲地一笑，“宇涵，你觉得还有可能吗？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干什么？”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覆水可以收回吗？”尚婕喃喃地问道。
“小婕，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样吧，等你的身体都好了，我们再商量这事，行不行？”姜宇涵只好使出了缓兵之计。
尚婕看了他一眼：“宇涵，你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如果你真想帮我，请你为我预定宾馆，出院后，我想住到宾馆里。”
姜宇涵垂头丧气地走出病房，走廊上，莫小鱼带着小可等待着。
“怎么样？”莫小鱼迎了上去，“小婕是不是还不说话？”
姜宇涵摇摇头。
“她恢复了？”莫小鱼惊喜地说道，“那太好了，你为什么还这么沮丧？”
“她说要跟我离婚！”姜宇涵望了一眼小可，“她要带着孩子出国。小鱼，我努力过了，可是你看小婕根本不肯尝试，你说我该怎么办？”
莫小鱼皱了皱眉头，把小可送还给姜宇涵：“我去和她谈谈。”
尚婕垂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但是，遮不住她脸上滑落下来的泪珠。听见门响声，她迅速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小婕，悲伤的时候我们需要眼泪。”莫小鱼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尚婕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倔强：“莫小鱼，你不要跟我说教。你以为你当过几年老师，就是孔子了？”
莫小鱼拧起了眉毛：“尚婕，你以为我想跟你说教？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可怜，最无辜，最绝望，最凄惨？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刁蛮公主，你爸你妈在世的时候，你从不懂得好好珍惜你的生活，你挥霍、浪费着你得到了爱，以为那永无止境。你不知道爱和地球上的资源一样，无法再生吗？如果你不懂得好好保护它，它终有一日会枯竭！现在枯竭了，你再来凭吊它？再来扮可怜？你说你不需要同情，我看你是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窦娥，让天下人都来可怜你同情你帮助你照顾你……”
“别说了！”尚婕捂住了耳朵。
“我为什么不要说？”莫小鱼把她的双手从她耳朵上抓了下来，她的手劲那么大，尚婕居然挣脱不了。
“莫小鱼，你放开我！”
“尚婕，你以前怎么那么厉害，动不动对我指手画脚？你现在的威风去哪儿了？你都使出来给我瞧瞧啊！怎么，变成落水狗了？”
“你才是狗！”尚婕愤愤不平地大叫起来，“你是一身蛮力的母狗！莫小鱼，你有什么了不起呀？从小到大，你考试永远比不过我，我拿三好学生，你最多拿张体育积极分子。可是为什么我爸偏偏那么喜欢和你说话？凭什么呀？你不就是多看了几本书吗？我看得比你少了吗？为什么你说话爸爸说你思维敏捷有创意，我说话，爸爸说我只会生搬硬套没有新意。到底谁才是爸爸的女儿？”
“你！”莫小鱼脱口而出，“舅舅夸我，是夸给我妈听的。舅舅虽然不夸你，但是心里却一直以你为荣！”
“以我为荣？”尚婕仿佛受了欺负，“既然以我为荣，为什么参加特种兵的人是你？”
“尚婕，你觉得那是一种荣耀吗？”莫小鱼的脸上漾起了伤感。
“不是吗？”尚婕挑衅。
莫小鱼苦笑：“尚婕，你试过几天几天找不到吃的，饿得眼睛里都能冒出绿火的感觉吗？你试过被几头恶狼在身后追赶，甚至能听到它们牙齿的摩擦声吗？你试过整整一个月一个人待在一座孤岛上自闭得想要自杀吗？你试过明知道下面正在爆发七级以上的地震却还要义无返顾地跳下去吗……”
尚婕的脸色发白了。
“小婕，你知道舅舅为什么不同意你去了吗？他爱你，恨不得你就是真正的公主，生活在快乐的城堡里，这一生一世都可以无忧无虑、幸福阳光！你知道舅舅为什么甘愿冒险深入龙王集团吗？那是有条件的，他换回了舅妈的自由！如果特种兵真的那么好，舅妈为什么要退出来？你想过吗？”
“可是，”尚婕嗫嚅了，“难道他们不是看不起我？”
“看不起？”莫小鱼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小婕，你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你大概从未注意过舅舅舅妈看你的眼神吧？”而她却不止一次地见到过，那种得意、疼爱、自豪，恨不得公告全天下人的眼神，每次当他们注视着尚婕的时候，就会闪现出来。
“为什么妈妈临终前要先见你？”
莫小鱼叹了口气：“小婕，你觉得舅妈会对我说什么呢？她是一个母亲，她弥留之际唯一牵挂着的就是你！她说她最后悔的就是带着你离开了舅舅。她很担心，她的举动会伤害到你。她希望在她死后，我能够代替她，好好开导你，好好照顾你。小婕，你妈临终前，依然希望你能像公主一样生活！你也是个母亲，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对待小可？”
尚婕泪如雨下。
莫小鱼离开了病房，如果尚婕还要钻牛角尖，她只有使出绝招了——她会打得她满地找牙，看她还是不是那么死要面子！
“小鱼，谢谢你！”姜宇涵由衷地说道。
“宇涵，小婕需要的是真诚的呵护，而不是敷衍的爱。”
“我明白！”姜宇涵郑重地点了点头，“小鱼，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了，凌云在外面等我！”笑容绽放在莫小鱼的脸上，看上去很美，幸福的美！
可惜，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莫小鱼站在姜宇涵和尚婕面前，可以侃侃而谈，谆谆教诲，但是她站在凌云面前，这份坦然、自信、刚强就不见了。她看上去很累很疲倦，似乎马上就要倒下来似的。
“莫小鱼，你莫忘了，你现在怀着孩子。别老是以为这个世界没了你就不转动了。”凌云小心地把莫小鱼扶进了车里，嘴里情不自禁地抱怨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时候偏偏让我怀孕，你是不是存心整我？”莫小鱼立刻火了。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执！你歇歇火！”凌云连忙竖起白旗。
莫小鱼一看见这面白旗，火烧得更旺了：“你什么意思？你是不屑跟我争吵还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发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凌云竖起了手指，指天誓日。
“哦，不是这个意思，那一定有别的意思了？”莫小鱼阴阳怪气地说道，“当然了，你一定会矢口否认。”
凌云无话可说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言语可憎，和我说话都没有意思了呢？”
凌云叹了口气，女人怎么能无理取闹到这样的地步呢？
“你叹什么气？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理取闹，甚至已经无可救药了？”
凌云只好低下头，现在他体会到乱猜人家心思居然还不小心猜中的恶果了，他以前还一度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胜人一筹！
“你为什么低头？难道你连看我一眼都觉得烦恼？”
凌云连忙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莫小鱼。
“你现在看着我，只会让我越发难堪。”莫小鱼冷冷道，“因为那等于你承认了我的话！你真的觉得我面目可憎对不对？”
“不对！”凌云大声否决。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你打算在这儿对我施展家庭暴力？”莫小鱼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前面的计程车司机听得十分清楚，计程车司机一脸不忍心：“我说小伙子啊，你老婆都怀孕了，你还打她，你是不是男人啊？”
凌云火冒三丈：“莫小鱼，我什么时候对你有过家庭暴力了？”家庭暴力是存在，但是，被暴力的人是他好不好，他到今天为止，背脊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呢！
莫小鱼悠悠道：“我记得你说过：谁灌输给你的男人不打女人？男人不打听话的女人，但是，不听话的，照打不误。”
凌云一下子被噎住了，因果循环，屡报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他得为他一时逞能说出的话承担后果了。
“那句话是不是你说的？”莫小鱼问。
凌云泄气地垂下头：“是！”
如果他不是垂着脑袋，他会看到，莫小鱼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你确信你说的就是这句话？”莫小鱼问，她的声音里有着轻飘飘的喜悦，但是很遗憾，凌云错过了。因为他正在烦躁不安中：“是我是我是我说的。可我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动手……”
“凌云！”莫小鱼叫道。
“啊？”
“我好像记错了。”
“什么？”
“你上次说的应该是这一句：你别以为我不会打女人！男人不打听话的女人，但是，不听话的，照打不误。”
凌云抓了抓头发，表情很茫然：“这两句话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司机大哥，你说是不是？”
其实司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不过既然这个受尽欺负的漂亮女人都叫他“大哥”了，他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帮她一把：“是不同，当然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保持了缄默，他从后视镜看了看那个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男人，有些同情也有些嫉恨地想到：脑袋长在脖子上，自己动脑子想去。
都是人，人家那脸咋能长得那么好看？他以前也觉得自己还挺英武，从现在开始，他都不敢照镜子了，怕引发严重自卑感！
“你看，司机大哥都听出不同来了。”莫小鱼引导，“凌云，你真的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啊？”
“你想想啊！好好想想！”莫小鱼咬着牙齿，这是我给你第二次机会了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凌云只好好好地想了想，瞬间，他恍然大悟。
“想到了？”莫小鱼惊喜地问。
“想到了。”
“那还不快说！”这人说话怎么也学得磨磨蹭蹭了？莫小鱼恨不得要亲自动手把话从他嘴巴里掏出来了。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一样的，表达方式有点儿不同。”凌云得意洋洋地分析，没有注意到莫小鱼夸张的变脸，“第一句的前缀是：谁灌输给你的男人不打女人？第二句的前缀是：你别以为我不会打女人！莫小鱼，这一次我总该说对了吧？”他满脸期待地望着莫小鱼。咦，莫小鱼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莫小鱼，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莫小鱼冷冷地问。
“怎么像吃了大便？”凌云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很幽默。而且他发现，司机也哈哈大笑起来，这句话的确挺幽默的，就是稍微损了点。
不过很快，两人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莫小鱼突然张开嘴巴，呕吐了起来，正好吐在了凌云的胸口。当然了，计程车也未能幸免，因为车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立秋前后，日头越发毒辣，天空万里无云，宝蓝色的苍穹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www.Pinwenba.com风也仿佛被藏起来了，树叶静止不动。一列披麻戴孝的男女撑着一把把黑伞，伞下的人不时用手拿着湿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鲜有人在抽泣，因为实在热得连话都懒得说了。
尚婕捧着娄佳丽的牌位，走在最前面，娄佳丽只有她一个孩子。她的身边，是捧着骨灰盒的姜宇涵，两人都是一身白色，神色默然。他们身边，各有两人为他们撑起了黑色雨伞，还用一把扇子为两人扑扇着风，不过那实在阻挡不了什么，天气太热了，扇出来的风都带着暑气。姜宇涵和尚婕的额头、脸颊都是一道道汗水。姜宇涵是短发，还没有什么，尚婕的长头发已经变得湿淋淋的，黏在她的颊边，看上去很难受。不过尚婕却浑然不觉，失落的重创已然麻痹了她的神经，夺走了她的知觉。
姜宇涵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小婕，想哭就哭出来吧！”
三天了，尚婕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只是麻木地坐在娄佳丽旁边，有人叫她吃饭，她就端过来吃几口。有人叫她休息，她也会合上眼躺一下。但是她就是不流泪，不哭泣。即便在娄佳丽被送进去火花的时候，连姜宇涵都忍不住落泪了，尚婕却依然麻木地站着。
果然，这会儿，她对姜宇涵的话再次置若罔闻。姜宇涵默默叹了口气，不是他不努力，而是尚婕不肯醒过来。
墓地终于到了，虽然是公墓，但该有的程序还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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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小姐，把骨灰盒交给我吧！”墓葬人员转向姜宇涵，这才发现姜宇涵手里的骨灰盒已经换成了牌位。他呆了一下，姜宇涵连忙解释：“小婕想和她妈妈告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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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婕不动，呆呆地盯着骨灰盒。
“小婕！把骨灰盒给我。”姜宇涵拍了拍尚婕的手，继续柔声劝道。
尚婕的手抱得更紧了，她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她的举动告诉姜宇涵，她不肯。
“小婕，听话，把骨灰盒给我。”姜宇涵有些急了，伸出手去掰尚婕的手指。
尚婕挣脱了开去，抱着骨灰盒蹲了下来。
天气白热化，场景也白热化了。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已经寻找大树乘凉去了。墓葬人员索性站了开去，喝水补充体内水分。
“小婕，别闹了。”姜宇涵只好也蹲了下来，“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妈妈已经去世了，她现在需要入土为安。来，把骨灰盒给我！”
尚婕不动！她低着头，把骨灰盒牢牢地嵌进自己的大腿和胸前的空隙间。看样子，她是打定主意不肯交出骨灰盒了。
莫小鱼本来是站在远处的，她怀有身孕，凌云死活不让她站在一线，扯着她的后腿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看到人群有点乱，莫小鱼才挤了进去，一眼就明白了什么状况。她走到尚婕背后，扬起右手，对准尚婕后脑勺的位置利落地劈下，尚婕晕了过去。
尚婕在医院清醒的时候，有片刻的茫然。脑袋有点儿晕，好像被什么给打了一下。
“小婕，我在这儿。”姜宇涵低声道，他担心地俯视着尚婕，如果尚婕还是那副麻木的状态，他得考虑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了。
尚婕的眼珠子转了转，定在姜宇涵脸上不动了。
“小婕，我是宇涵。”姜宇涵急切地说道。
“宇……涵！”尚婕缓慢地开口，有些迟钝，也有些嘶哑。
“小婕！”姜宇涵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终于讲话了。”
“扶我……起来！”尚婕说。
姜宇涵搀住尚婕的两臂，把她扶起来靠在床上。
“宇涵，我们离婚吧！”
“小婕，你在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婚？”
尚婕没理他：“我知道你尽力了。可是我们的婚姻也完了。我会尽快带着小可出国。”
“不！”姜宇涵激动地说。
尚婕看了他一眼，凄然道：“那么，你是要和我争夺小可了？”
姜宇涵握住尚婕的手：“我什么都不争夺，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平平安安？”尚婕自嘲地一笑，“宇涵，你觉得还有可能吗？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干什么？”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覆水可以收回吗？”尚婕喃喃地问道。
“小婕，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样吧，等你的身体都好了，我们再商量这事，行不行？”姜宇涵只好使出了缓兵之计。
尚婕看了他一眼：“宇涵，你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如果你真想帮我，请你为我预定宾馆，出院后，我想住到宾馆里。”
姜宇涵垂头丧气地走出病房，走廊上，莫小鱼带着小可等待着。
“怎么样？”莫小鱼迎了上去，“小婕是不是还不说话？”
姜宇涵摇摇头。
“她恢复了？”莫小鱼惊喜地说道，“那太好了，你为什么还这么沮丧？”
“她说要跟我离婚！”姜宇涵望了一眼小可，“她要带着孩子出国。小鱼，我努力过了，可是你看小婕根本不肯尝试，你说我该怎么办？”
莫小鱼皱了皱眉头，把小可送还给姜宇涵：“我去和她谈谈。”
尚婕垂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但是，遮不住她脸上滑落下来的泪珠。听见门响声，她迅速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小婕，悲伤的时候我们需要眼泪。”莫小鱼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尚婕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倔强：“莫小鱼，你不要跟我说教。你以为你当过几年老师，就是孔子了？”
莫小鱼拧起了眉毛：“尚婕，你以为我想跟你说教？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可怜，最无辜，最绝望，最凄惨？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刁蛮公主，你爸你妈在世的时候，你从不懂得好好珍惜你的生活，你挥霍、浪费着你得到了爱，以为那永无止境。你不知道爱和地球上的资源一样，无法再生吗？如果你不懂得好好保护它，它终有一日会枯竭！现在枯竭了，你再来凭吊它？再来扮可怜？你说你不需要同情，我看你是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窦娥，让天下人都来可怜你同情你帮助你照顾你……”
“别说了！”尚婕捂住了耳朵。
“我为什么不要说？”莫小鱼把她的双手从她耳朵上抓了下来，她的手劲那么大，尚婕居然挣脱不了。
“莫小鱼，你放开我！”
“尚婕，你以前怎么那么厉害，动不动对我指手画脚？你现在的威风去哪儿了？你都使出来给我瞧瞧啊！怎么，变成落水狗了？”
“你才是狗！”尚婕愤愤不平地大叫起来，“你是一身蛮力的母狗！莫小鱼，你有什么了不起呀？从小到大，你考试永远比不过我，我拿三好学生，你最多拿张体育积极分子。可是为什么我爸偏偏那么喜欢和你说话？凭什么呀？你不就是多看了几本书吗？我看得比你少了吗？为什么你说话爸爸说你思维敏捷有创意，我说话，爸爸说我只会生搬硬套没有新意。到底谁才是爸爸的女儿？”
“你！”莫小鱼脱口而出，“舅舅夸我，是夸给我妈听的。舅舅虽然不夸你，但是心里却一直以你为荣！”
“以我为荣？”尚婕仿佛受了欺负，“既然以我为荣，为什么参加特种兵的人是你？”
“尚婕，你觉得那是一种荣耀吗？”莫小鱼的脸上漾起了伤感。
“不是吗？”尚婕挑衅。
莫小鱼苦笑：“尚婕，你试过几天几天找不到吃的，饿得眼睛里都能冒出绿火的感觉吗？你试过被几头恶狼在身后追赶，甚至能听到它们牙齿的摩擦声吗？你试过整整一个月一个人待在一座孤岛上自闭得想要自杀吗？你试过明知道下面正在爆发七级以上的地震却还要义无返顾地跳下去吗……”
尚婕的脸色发白了。
“小婕，你知道舅舅为什么不同意你去了吗？他爱你，恨不得你就是真正的公主，生活在快乐的城堡里，这一生一世都可以无忧无虑、幸福阳光！你知道舅舅为什么甘愿冒险深入龙王集团吗？那是有条件的，他换回了舅妈的自由！如果特种兵真的那么好，舅妈为什么要退出来？你想过吗？”
“可是，”尚婕嗫嚅了，“难道他们不是看不起我？”
“看不起？”莫小鱼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小婕，你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你大概从未注意过舅舅舅妈看你的眼神吧？”而她却不止一次地见到过，那种得意、疼爱、自豪，恨不得公告全天下人的眼神，每次当他们注视着尚婕的时候，就会闪现出来。
“为什么妈妈临终前要先见你？”
莫小鱼叹了口气：“小婕，你觉得舅妈会对我说什么呢？她是一个母亲，她弥留之际唯一牵挂着的就是你！她说她最后悔的就是带着你离开了舅舅。她很担心，她的举动会伤害到你。她希望在她死后，我能够代替她，好好开导你，好好照顾你。小婕，你妈临终前，依然希望你能像公主一样生活！你也是个母亲，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对待小可？”
尚婕泪如雨下。
莫小鱼离开了病房，如果尚婕还要钻牛角尖，她只有使出绝招了——她会打得她满地找牙，看她还是不是那么死要面子！
“小鱼，谢谢你！”姜宇涵由衷地说道。
“宇涵，小婕需要的是真诚的呵护，而不是敷衍的爱。”
“我明白！”姜宇涵郑重地点了点头，“小鱼，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了，凌云在外面等我！”笑容绽放在莫小鱼的脸上，看上去很美，幸福的美！
可惜，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莫小鱼站在姜宇涵和尚婕面前，可以侃侃而谈，谆谆教诲，但是她站在凌云面前，这份坦然、自信、刚强就不见了。她看上去很累很疲倦，似乎马上就要倒下来似的。
“莫小鱼，你莫忘了，你现在怀着孩子。别老是以为这个世界没了你就不转动了。”凌云小心地把莫小鱼扶进了车里，嘴里情不自禁地抱怨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时候偏偏让我怀孕，你是不是存心整我？”莫小鱼立刻火了。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执！你歇歇火！”凌云连忙竖起白旗。
莫小鱼一看见这面白旗，火烧得更旺了：“你什么意思？你是不屑跟我争吵还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发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凌云竖起了手指，指天誓日。
“哦，不是这个意思，那一定有别的意思了？”莫小鱼阴阳怪气地说道，“当然了，你一定会矢口否认。”
凌云无话可说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言语可憎，和我说话都没有意思了呢？”
凌云叹了口气，女人怎么能无理取闹到这样的地步呢？
“你叹什么气？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理取闹，甚至已经无可救药了？”
凌云只好低下头，现在他体会到乱猜人家心思居然还不小心猜中的恶果了，他以前还一度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胜人一筹！
“你为什么低头？难道你连看我一眼都觉得烦恼？”
凌云连忙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莫小鱼。
“你现在看着我，只会让我越发难堪。”莫小鱼冷冷道，“因为那等于你承认了我的话！你真的觉得我面目可憎对不对？”
“不对！”凌云大声否决。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你打算在这儿对我施展家庭暴力？”莫小鱼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前面的计程车司机听得十分清楚，计程车司机一脸不忍心：“我说小伙子啊，你老婆都怀孕了，你还打她，你是不是男人啊？”
凌云火冒三丈：“莫小鱼，我什么时候对你有过家庭暴力了？”家庭暴力是存在，但是，被暴力的人是他好不好，他到今天为止，背脊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呢！
莫小鱼悠悠道：“我记得你说过：谁灌输给你的男人不打女人？男人不打听话的女人，但是，不听话的，照打不误。”
凌云一下子被噎住了，因果循环，屡报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他得为他一时逞能说出的话承担后果了。
“那句话是不是你说的？”莫小鱼问。
凌云泄气地垂下头：“是！”
如果他不是垂着脑袋，他会看到，莫小鱼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你确信你说的就是这句话？”莫小鱼问，她的声音里有着轻飘飘的喜悦，但是很遗憾，凌云错过了。因为他正在烦躁不安中：“是我是我是我说的。可我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动手……”
“凌云！”莫小鱼叫道。
“啊？”
“我好像记错了。”
“什么？”
“你上次说的应该是这一句：你别以为我不会打女人！男人不打听话的女人，但是，不听话的，照打不误。”
凌云抓了抓头发，表情很茫然：“这两句话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司机大哥，你说是不是？”
其实司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不过既然这个受尽欺负的漂亮女人都叫他“大哥”了，他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帮她一把：“是不同，当然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保持了缄默，他从后视镜看了看那个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男人，有些同情也有些嫉恨地想到：脑袋长在脖子上，自己动脑子想去。
都是人，人家那脸咋能长得那么好看？他以前也觉得自己还挺英武，从现在开始，他都不敢照镜子了，怕引发严重自卑感！
“你看，司机大哥都听出不同来了。”莫小鱼引导，“凌云，你真的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啊？”
“你想想啊！好好想想！”莫小鱼咬着牙齿，这是我给你第二次机会了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凌云只好好好地想了想，瞬间，他恍然大悟。
“想到了？”莫小鱼惊喜地问。
“想到了。”
“那还不快说！”这人说话怎么也学得磨磨蹭蹭了？莫小鱼恨不得要亲自动手把话从他嘴巴里掏出来了。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一样的，表达方式有点儿不同。”凌云得意洋洋地分析，没有注意到莫小鱼夸张的变脸，“第一句的前缀是：谁灌输给你的男人不打女人？第二句的前缀是：你别以为我不会打女人！莫小鱼，这一次我总该说对了吧？”他满脸期待地望着莫小鱼。咦，莫小鱼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莫小鱼，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莫小鱼冷冷地问。
“怎么像吃了大便？”凌云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很幽默。而且他发现，司机也哈哈大笑起来，这句话的确挺幽默的，就是稍微损了点。
不过很快，两人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莫小鱼突然张开嘴巴，呕吐了起来，正好吐在了凌云的胸口。当然了，计程车也未能幸免，因为车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