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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不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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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呢。”我捡了凳子坐下来,“嬷嬷,我待会儿和福公一起给大哥他们送饭去吧?”

    徐嬷嬷听了我的话,正在调着蛋液的手一顿,皱眉说道:“这可不成,现在外头乱着呢,你一大姑娘家的,还是少出门的好,免得招惹事儿。夫人现在身子还不是很好,她可受不住事儿。”

    说完,她搁下了碗,往里面倒了些温水,又调了几下,放到蒸格里头去了。

    我无聊地用手指轻扣着桌面,“福公年纪也大了,总是一个人提着这么重的食盒子来回跑也不是个事儿埃我想帮帮他。”

    “小姐啊,你可别折腾了。大少爷那铺子里,也是人来人往的,什么人都遇得上,万一冲撞了,那可怎么好?”她想了想,“听孙家的说,过几天就是庙会了,到时候你要是闷得慌,那咱们跟夫人一块儿去看看?”

    孙婶儿可是附近人家里面家境算是比较宽裕的了,她家四个儿子都成了年,老三家做着买卖,日子很是好过。这孙婶儿啊,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逛庙会,她和徐嬷嬷聊天儿的时候,我也跟一边儿听着,她说起来啊,那可是收不住嘴儿的,说每月逢九、十、一、二是隆福寺,逢三是土地庙,逢五、六是白塔寺,逢七、八是护国寺。再加上正月初一开庙的东岳庙和大钟寺,初二的财神庙,十七、十八的白云观,三月初三的蟠桃宫等等,北京城啊,就没有她没有逛过的庙会。这各类庙会几乎天天有,有时一天还不只一处,要想把所有的庙会详尽地统计起来实在是不太容易。哪家的东西好,哪家的东西便宜,在哪儿能买到什么,她说道起来可是如数家珍。

    她说啊,这会过日子的女人们,可是不能去光顾那些大街上林立着的大商场和百货公司的,家里头缺个什么了,到庙市上去买东西,挑选方便不说,价钱还便宜不少。锅盆碗箸,日用百货,衣帽鞋袜等是应有尽有。东西质量不要求多么精致,只要结实、便宜就成。那些华而不实的,只有阔太太们才去看呢。

    “初七还有四天,到时候咱们到护国寺那边儿去瞅瞅?”她见我爬在桌上枕着胳膊,过来笑着摸摸我的头,“还是没有长大的小闺女哟。”

    “才不是呢,我是觉得闲的都快要长苔了!”轻推开她的手,拿了洗干净的小黄瓜咬上一口。

    徐嬷嬷吓得赶紧夺了过去,“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哪儿能这么吃啊?快给我。”

    “这有什么啊?我都见大哥这么吃过的!”

    她显然不敢相信的模样,我继续说道:“这么吃才好吃呢,嬷嬷给我吧。”

    “大少爷是他,他是爷们儿,你也是吗?”将小黄瓜藏到了身后,就是不给我。

    好吧,既然吃不了,那就等饭点儿了再说吧。“那我问问母亲去,看她去不去逛逛。”

    “去吧去吧,别过来了啊。”厨房可是她的地界儿,好像生怕我来捣乱似的。以前宅子大的时候,我多的是地方去,也就没有进过厨房。现在屋子小了,也没有什么地方好玩儿的,我常常跑到厨间来转转,把她吓得可不轻。

    带回来的书也都看的差不多了,在家实在是无事可做。就跟孙婶儿说的似的,那些百货公司我现在是没钱可逛了的,连出个门儿都要担心这个那个的,日子过的实在是有些闷。

    家里离护国寺庙会只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走着过去也倒是方便。我告诉母亲后,她倒是答应的爽利,所以我开心地盼了这么几天。今儿个出门的时候,拿了二十元交给李嬷嬷,让她看着给母亲买点儿什么。她难得出趟门儿,看到什么的,总要尽兴才好。

    从护国寺的前街到庙里,再到庙后的空场,就是个人头攒动、百货云集、江湖卖艺和民俗文化聚集的一个大集市。

    在寺里东西配殿前从南到北的平地搭起的蓝布、白布的棚子,在里边支上架子案子摆放商品。这些棚子一般都是大商家、商行的固定摊位,有大布庄卖绸缎等,他们卖的零头布料是最受欢迎的,又便宜货色又好品种又多。

    还有瓷器行卖唐山、淄博、曲阳瓷器陶器的。有卖古董、文物、名人字画的。卖线装书籍、时代画报的,卖绣花针线的。还有卖各种彩珠、绒花的,卖汽灯、煤油灯、香蜡的,卖鞋的、卖帽子围巾的。卖温州、杭州桐油纸散漆布散卖凉席、竹帘子的,卖金鱼花卉的。

    这些棚子的对面就是地摊儿了,在地上铺一块布或一张纸,把所要卖的商品放在上边就可以了。这些小商贩不固定,有卖估衣的,一个人拿着一件旧衣服唱,一个人帮腔,围着好多人看。还有卖刀子剪子的、卖袜子手帕梳子发卡针头线脑儿的,这些小摊儿举不胜举。

    人多的不得了,到庙会来,有的是为了买些东西,也有的是寻开心找乐子来的。在庙会上要吃点小吃,要听听,要看看。

    中轴线上的三座佛殿的前后可以说就是娱乐、饮食区,在这儿有北京各式风味小吃和唱戏的,演杂技的,打把式卖艺的地盘了。

    卖小吃零食的摊子没有固定地点,横七竖八的,哪儿适合就在哪儿摆,大多围着唱戏的,演杂技的,打把式卖义的摆着,这样吃和看两方便,庙会上的小吃零食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味浓口正,品种丰富得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各种地方小吃的摊子包围着唱戏的,演杂技的,说书的,但他们要有较好的环境才行、就用高近两米的布围起一圈墙来,有的还要支上布棚子,在里边放上几排长板凳,观众买了票坐在里边看演出。

    表演当中还要零打钱,但不拘多少,入口处站着几个高大壮汉,不时有一两个侏儒用逗笑诙谐的话让人买票,有时还有两个乐手吹号打鼓的,门上方还画两块广告美女驯兽或空中飞人,唱曲的还要写上是河北梆子还是河南坠子,还要写上唱曲的人名和曲目等等。好些个人没钱买票,就爬到树上或把布的围墙弄一个洞往里看。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群,喧着、闹着、笑着,吵吵嚷嚷无所顾忌,真是热闹得很。

    逛得累了,就坐下找个卖大碗儿茶的摊点儿休息一会儿。李嬷嬷给母亲装了一袋子的兰花烟,她先喝了一口茶漱漱口,然后就开始点了烟杆儿抽起来。

    我则是有些饿了,让徐嬷嬷拿了刚刚买的艾窝窝准备垫垫肚子。徐嬷嬷先去找卖大碗儿茶的舀了一瓢水给我洗手,然后又拿手巾擦干了才打开艾窝窝的纸兜给我。

    这时节豌豆黄是吃不着了,但是艾窝窝却是还有的。徐嬷嬷其实也是会做的,它是先把糯米洗净浸泡,再入笼屉蒸熟。等拿出来晾凉后,再用力揉匀,揪成小团子,摁成圆皮片儿,包上桃仁、芝麻仁、瓜子仁、青梅、金糕、白糖事先炒好的馅儿就成了。但是我却更爱吃这外面卖的。李嬷嬷笑着对徐嬷嬷说,这是隔了灶火的,小姐吃起来就是另一个味儿,所以吃着香呗。

    一直逛到了下午四点多,这才尽了兴,福公和李嬷嬷、徐嬷嬷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

    还没进门儿呢,就见阿克敦蹲坐在门前,见我们回来,他快站了起来,跪在了母亲面前。这才看到,他身上受了伤,额头上还冒着血。

    “阿克敦,快起来,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母亲示意福公把他扶了起来,“进院子里说吧。”

    路上还有行人走动,母亲看了看,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是回去说的好。

    进了院子,阿克敦又跪了下来,“夫人,奴才没用,少爷……”

    “毓薏怎么了?”听到大哥,母亲也紧张了起来。

    “少爷让人给抓起来了。”他摸了一把被血迷了的眼睛。

    我将干劲的手绢儿递给李嬷嬷,李嬷嬷上前给他按住额头上的伤口。他看了李嬷嬷一眼,接过手绢自己按住。

    “进屋说,怎么回事儿。”母亲急急往主屋走,福公接了李嬷嬷和徐嬷嬷手上的东西拿去规制好。我们都跟着母亲过去。

    “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六天前,来了两个山西口音的家伙。他们拿了一个香炉过来,说是手头上紧了,要当活期的。大少爷看了后,说是明朝的没错,就给他们写了当票,给了他们一千五百块大洋。三天的息钱是八十块。三天前他们又过来了,说是在赌坊赢了钱,手气好,就要拿钱赎回去。这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付了一千五百八十块,大少爷也把东西给了他们。”阿克敦话到这儿,我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怎么就把大哥给抓起来了呢?

    “阿克敦,说说,大少爷是怎么被抓起来的。”母亲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是两人来的,三天前刚刚赎回去,另一个人就说,既然这东西当出去能带来好运气,那就借给他再当一回。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大少爷见东西刚刚赎回去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三天就能赚上八十块,那也是桩好买卖,就写了当票给了他们。”他捏紧了拳头,“坏就坏在这儿了,当时大少爷也没有多想,今儿个他们过来赎东西。却说这香炉不是原来的货了,要让大少爷把原来的货交出来。大少爷拿了东西细细一看,果然是假的,他一下子就懵了。”

    “那两人不依不饶,说大少爷拿了假东西,想要把他们祖传的真宝贝给骗了去。嚷嚷着如果不把真东西拿出来,就得赔一万块大洋。大少爷哪儿能受的这种诬陷?他当时便发作了起来,将他们二人给打了。但是他们两个挨了打后,去报了案,刚刚就来了人,把大少爷给抓走了,铺子也给封了……”

    听了这个消息,母亲惊地昏了过去。阿克敦头杵地跪着,也不敢起来。

    让李嬷嬷扶了母亲进去躺下,我又让福公拉了阿克敦起来,“大哥是让哪个衙门抓走的,你看清了没有?”

    “奴才打听过了,是京师警察厅保安警察队来的人。”他还描述了当时大哥被带走时的清醒,还说那保安警察队的来人很快,那两人出去没有多大会儿就把人给带来了,像是先说好的一样。

    我一听,便觉得糟糕了。肯定是下了套,噙等着这时候拿人呢!

    要真是那两人合伙了警察厅的人来下套,那定是早早就探了底细的。怕是知道咱们没有背景,这才下了手。

    二阿哥上次来的时候说,他岳家现在好像就在内务部办着差事儿。听说他们家是内务部哪个司的司长,所以大哥上次也求到他们那边去过,就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那件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福公这时候告诉我,警察厅就是归着内务部管辖的,这事儿啊,得去二阿哥那边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毕竟现在咱们家也没有认识什么人在衙门里办差事。

    “嬷嬷,拿些钱给福公,让他去备一份儿礼,待会儿咱们就去二哥那边问问。”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做买卖,都不给条活路了吗?

    “您也歇口气儿,来,喝点儿水。”李嬷嬷从里屋出来,给我倒了杯水。

    “母亲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过来,本来身子就弱,经不得吓啊!唉……”她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阿克敦。

    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阿克敦,你怎么还跪着啊,赶紧的去拾到拾到。”转了头对李嬷嬷吩咐道:“嬷嬷,你快带他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这不上药哪儿成埃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伤没有,有的话就要请大夫过来才行。”

    李嬷嬷拉了他出去,我又进屋去看了看母亲,她脸色煞白,额上还有虚汗。拿了毛巾给她擦了擦手脸,坐在炕沿儿上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又遭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家里怎么就没有顺心的时候呢?

    福公忙着出去置了两大盒的点心匣子,又招了黄包车过来,跟着我去二阿哥现在的宅子那边。

    通了门房后,门房说二阿哥还没有回来,也不便把我往里头带,只让在我门口等了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二阿哥这才醉醺醺地回来。

    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样子,怀里搂着一个扮相俏丽的姑娘,满身的酒味儿和浓浓的脂粉味儿让我有些难受。

    “咦?这不是咱们家的二姑奶奶吗?”他晃了晃才站稳,笑着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可是稀客啊!”

    “二哥,咱们能进去说吗?”我咬咬嘴唇,忍着不去露出反感的情绪来。

    “呵,你可是稀客啊,来,进来,让哥哥看看,好好看看!”他说起话来透着股子怪气,我和他之间本就感情不浓,要不是为了大哥的事情,我怕是再过上十年都不会进他家的大门一步的。

    引我到了花厅,他像大爷似的把腿一伸,由着丫头给他端水擦手擦脸,捏肩捶腿。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我来,“坐,坐啊,跟二哥这儿还客气什么?”说完又对丫头们吼了一嗓子:“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这可是咱贝勒府嫡福晋生的格格,可是贝勒府里最尊贵的人儿!你们敢这么着让她站这儿?反了天了你们!还不赶紧看座儿!”

    又陪笑着对我说:“看,我这儿的奴才都跟啥子似的,让二姑奶奶受委屈了。”

    我忍下不快,勉强挤出一个还不算难看的笑容来,“二哥,今儿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的。”

    “嗯?打听什么事儿?”他打了个酒咯,我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子味儿。

    我看了看他周围的丫头,却是不好开口说下去。

    他挥挥手,让丫头们都撤了出去,“说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埃”

    “大哥,让警察厅的人给抓了。”

    他听后,一时没有反应。

    我又说了一遍,“大哥今儿个,让警察厅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大哥让人给抓了?怎么回事儿?”他这才醒过神儿来,怔怔地看着我,酒也醒了大半,但是脸上依旧是红红的。

    “大哥前阵子盘了山西人的一个当铺,本想着能做个买卖,家里头也好维持下去。但是今儿个,他让人给下了套儿,弄到警察厅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才过来问问,看看你有什么法子没有。”摸着眼泪,我实在也是再无他法了。

    他静了片刻,“这可不好办啊!你二哥我现在也没有个正经的差事儿,我们家老岳父那儿,虽说是在内务部领着事儿,但是也和警察厅没有关系。这样吧,我呢,今儿个就去趟他家,让他明儿个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警察厅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也别哭了,回去等消息去吧。”

    我点点头,正要答应,他又来了一句:“这可都是花钱的事儿,你要做好准备,你哥哥我现在日子也不大宽裕,能拿出来的也不多啊。”

    听了他这话,我虽说不满,但也不敢当面儿就说道什么,咬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这才唤了人送我们出去。

    我出来后,福公又拦了车来载我回去。一路上我心里就跟滚油里淋了一桶水似的,难受的紧。这就是亲哥哥,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啊!他能眼睁睁地看见兄弟落了难,还能张口来要钱。

    我也知道,这事儿的的确确是会花上些钱的,什么事儿扯上个官府,就是有理都会变成没有理,更何况是现在大哥硬生生让人说成骗了钱财还打了人。这先头,已经是不占理儿了!

    要搁在以前,这样的事儿怎么都不可能会发生。即便是受了屈,京兆尹那边儿总会顾及着咱们的身份,不会让咱们吃了亏。哪儿能让人就这么拿捏啊?

    可是现如今,要钱无钱,要人无人,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回到家,已经是天全黑的时候了。徐嬷嬷给我和福公热了饭菜,我吃过饭后,去主屋看了看母亲。她已经醒了过来,半倚在炕上,李嬷嬷在喂着她喝着药。

    “母亲怎么样了?”我问的是李嬷嬷。

    “好些了,总算是缓了过来。”她收了药碗,又拿了毛巾给母亲擦擦嘴。

    母亲脸色还是苍白,她的手冰凉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听说,你去二阿哥那儿了?”

    “嗯,刚刚才回来。”

    她点了点头,“那他怎么说?”

    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母亲这样,我又怎么忍心继续说下去。

    “他说马上就去打听消息,让我在家等信儿呢。”我笑着,想掩饰过去。

    “跟我说实话!他怎么说的?”在母亲面前,我显然不是演戏的高手,她轻易便能看穿了我的伪装。

    “他说……”我还在想着,母亲闭了眼,往后一靠,厉声道:“编,接着编!想个好点儿的由头来编!”

    “他说亲家公那边不是管着警察厅的,他也要去求人打听,还说,这事儿不管怎么的,都是需要花钱的,让我们准备着……”被母亲一吓,我什么都说了出来。再不敢去看她的脸色。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她刚刚也是用了力气的,现在说起话来,更加显得虚弱了。

    扶她躺好后,我回了房间。铺子现在被查封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卖掉,这家里压根儿就没有留多少钱,也就是留着维持日子用的那几百元而已。我已经将天津的存款和房子卖了来解决家里的问题,这件事儿,我到时候都不知道如何跟布日固德去交代。为了阿玛的丧事,连我那匣子陪嫁的首饰也都拿出去变卖了,身上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换了。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近到天亮我才入睡,徐嬷嬷也好像知道我肯定是夜里睡不着似的,也没有叫我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来唤我,说二阿哥毓薕过来了。我匆忙起床洗漱,然后去了母亲的主屋。

    他坐在主屋的外堂喝着茶,脸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哟,你可算是出来了?”我刚一进门儿,他便站了起来。“昨儿的事儿,我给你去打听了。”

    我又请他坐下,这才问道:“大哥的事情,究竟怎么样啊?”

    他挑了一嘬鼻炎,猛地嗅了一口,缓缓劲儿,打了个喷嚏。“我们家老岳父,是在土木司担着差,跟警察厅那帮子人呢,说不认识吧,还有几分交情,说认识吧,却又没有什么交道。所以吧,我是让老爷子卖了老大的面子,今儿个一大早就过去打听了消息。”

    听不惯他跟我扯这些官面儿上的话,“那他们是怎么说的?大哥什么时候能出来?”想着大哥昨儿一晚上都待在警察厅的监狱里,我心里头就揪得慌。

    毓薕揉揉鼻子,懒洋洋地看着我,“这事儿啊,得那两山西人松口!他们硬咬着大哥换了宝贝,还打了人,所以就不能给人保出来。”

    听着这样的消息,我心里却是更加烦乱了。这事儿还没完了不成?本就是他们行骗,倒成了我们没礼了!

    他见我不吭声儿,又接着说了下去,“要说呢,这事儿啊,两边儿都有问题,要看上头怎么判了。上边儿要是说他俩行骗敲诈,那大哥就没什么事儿,上边儿要是认定了是大哥换了人家的东西还打人,这就是得赔钱还要坐牢的事儿!”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他:“那这事儿打点起来,需要多少钱呢?”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面色软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比划道:“五千块现大洋,保证把事儿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三天内就能让大哥平安回家!”

    “五千块?”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狮子大张口了!

    “我哪儿去弄五千块啊?”

    他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变的不伦不类。“要是没有这个数儿,那事儿可就难办了。”

    “二哥……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数字太大了,我真的承受不起。

    “如果铺子不查封的话,还能换上些钱,可是也凑不到五千块啊。”

    毓薕面色不耐,“那你现在还能凑上多上钱?”

    “五……五百。”这是我现在能拿出的所有的钱了。

    “哼,五百块你也想办事儿?”他拿了钱过去后,目光一凛,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态。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母亲将我们都唤了进去。

    毓薕虽不愿,但也跟着进了里屋。他还是按着规矩给母亲请了安。

    母亲从枕头下拿出一块佩来,看了又看,抚了又抚。“把这个那去吧。”又将铺子的地契房契拿了出来,一并交给二阿哥。“这些,应该是够了,你也尽些心,他……毕竟还是你的亲哥哥。”

    毓薏在母亲面前还是收敛了一些,他应了下来,并向母亲保证,会尽快把大哥弄出来的。

    母亲挥挥手,也再懒得看他一眼。吩咐福公送了他出去。

    二阿哥走后,母亲便显得格外疲惫,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一样。我正疑惑那块佩的事情,母亲也不待我说话,让李嬷嬷带我出去,她便躺下了。

    时隔五天,二阿哥总算是把大哥从监狱弄了出来,不过是阿克敦带着人去将大哥抬回来的。他浑身是伤,衣服上到处都是已经发硬的血渍,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李嬷嬷烧了水阿克敦给大哥擦洗换衣,福公去请了大夫来,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久,才从大哥房间出来。

    我既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大哥总算是回家了。可是经过这一回,家里可算是元气大伤,已经没有什么钱可以供日常开支了。

    大夫开了一些药,福公拿了十元钱跟着去抓药,可是没有多久又折返了回来,说是不够,还要十五元。李嬷嬷那边已经没有钱了,我这边也只剩下二十二元。让徐嬷嬷拿了钱给福公去抓药,毕竟大哥的伤要紧啊。

    手里还有七元钱,家里还有七口人,其中一个还是重伤在身,日日里需要用药的病人。

    我看着手里的七个大洋,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怎么办?后面的日子,怎么办?

    福公,徐嬷嬷,李嬷嬷,阿克敦,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年纪也都大了,别人家即便是需要佣人,也不会去雇佣他们。所以这里,便是他们的息身之所。而一家七口人,七张嘴每天的用度便最少要两块多钱。这还不加上买药的花费。

    要怎么样才能弄到钱?

    思索了半夜,我突然想到了,李家婶子她是拉房纤儿的,她走街串巷消息灵通,也许她知道哪儿能找到工作!明儿一早,我便去寻了她问问去。

    天还没有大亮,我便起了个早,看着玻璃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脸,乌黑的眼圈儿,一副萎靡的模样!翻出了脂粉,还是略微的修饰了一番,连早饭都没吃,便赶紧出了门。

    徐嬷嬷在身后大声唤着,我却加快了步伐赶紧出了院子。

    凭着印象,我绕了一大段儿路,终于找到了李婶子的家。这可是我头一回一个人出门,而且是求这人办事儿,心里头格外的紧张,连手心里头都沁出了汗。

    拍了拍门,半晌才有人应了,“谁啊,这么大清早的……”李婶子的儿媳妇开的门,她见是我,不太熟悉,“你找谁啊?”

    我嗓子有些发紧,“李婶子在家吗?我找她有点儿事儿。”

    她打量了我一番,“等着啊,我给你叫去。”说罢又关上了门。

    大老远的,我听见她在院儿里叫唤着,“妈,有人找你!在门口等着呢!”

    又过了一会儿,李婶子才开了门,她看见我在门外等着,立马热情地将我迎了进去,“我说大清早的喜鹊怎么就叫的这欢呢,原来是来了贵客了。”

    进了院儿我才发现,这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刚起来两三户,正在院儿里洗漱着。显然我来的有些早了,“李婶儿,今儿我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她笑着拉我进了屋,又叫她儿媳妇给我倒水,“什么事儿啊?说说看,你李婶儿别的本事没有,你想打听什么,却是问对人了。”

    “是这样的,我想找一份差事儿,最好能工钱高一些的。”这句话,我心里头默念了很多遍,总算是说了出来。

    她听了以后,有些发愣,“你说你出来要找事儿做?”

    “嗯。”我点点头,看着地面上翘起的一块转头。

    “你们家不是有你大哥做着买卖吗?怎么会叫你出来谋差事儿?”她有些诧异,显然对我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我大哥他被人给骗了,现在还受了伤……所以我必须得找一份差事儿,不然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再过些日子,可就……”我声音越说越小,脸也越来越烫,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了。

    李婶儿将倒了热水的粗瓷杯子递给我,她坐下想了想,“你打算要一个月多少工钱的?你又会些什么呢?”

    我被她问得一噎,想了半天,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走到我面前来,又接着问我:“听说你念过洋学堂?可会洋文?”

    我抬头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会的,会的!”

    “那就好办了。”李婶儿笑了起来,可是我却觉得这笑里面有些古怪。“现下呢,倒是有一份差事儿,工钱也不错。可是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了。”

    听到有我能做的事情,我一下来了神,忙问她:“婶儿,是什么事儿?”

    “前些日子,我一妹子还跟我打听来着,说是她们那儿要请一位会洋文的先生。一个月啊,能给一百块现大洋呢。”李婶儿一边说,一边啧啧地直叹,“一百块啊!这价可是不低啊。”

    “那我能行不?”是啊,一百块,足够我们一家子一个月的开销了。

    她笑着打量了我一番,“行,我看啊,你是最最合适不过的了。”

    “李婶儿,那我什么时候能上工呢?”家里真的没有钱了,早一日上工,便能早一日拿到钱回来。我已经等不及了,大哥和母亲,都还用着药啊。

    她也倒是爽快,“这么早,你还没有吃饭吧。这样,你先在婶子家吃了饭,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成不?”

    有些不好意思,求着人办事儿,还来人家里蹭着饭,我倒是很过意不去。“那婶儿,等我拿了工钱,就请您吃顿好的去!”

    “唉,好,婶儿等着。”她笑眯眯地出去让儿媳妇准备早饭。

    和她吃过了早饭后,她拦了一辆黄包车,带着我一块儿出了巷子。

    因为工作的事情有了门路,我心里也倒是高兴的。跟着她七拐八绕的,总算是到了地方。

    下车看了看,只见门庭上书着‘江南书寓’。我好奇地看着周围,路上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李婶儿给了车钱,又上前拍了拍门,“开开门儿。”

    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披着衣服,揉着眼睛,打开门看见李婶儿和我后,把我们让了进去,“还没有到醒的时间呢,怎么这么早?”

    李婶儿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带着我熟门熟路地走上了二楼。走到一间房前,拍了拍门口打着瞌睡的小女孩儿,“快叫你妈妈起来,说李婶儿给她送教洋文的先生来了。”

    那小女孩儿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生的微微有些胖,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她乖巧的喊了李婶儿一声,让我们稍等一会儿,便进屋去了。

    等了有一小会儿,她又扶着一个年纪约三十来岁的女人出来,那女人身着雪青色纺丝雪缎,上面绣满了点点浅茉莉花,薄薄的衬着身材略显丰满。肤白如玉瓷,眉如细柳吊梢,眼如弯月含情,丹唇未启已有笑意。我想,她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胚子。

    “这位,就是会洋文的先生了吧?”我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我。听着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舒服。她一出口,我便知道了,她是南方人,怪不得这儿叫‘江南书寓’呢。

    李婶儿拉了我的手,对她说:“你不是念叨有一阵子了吗?这不,我还是给你寻到了。”

    “这位是书寓的妈妈,你叫她桂姨。”

    “桂姨。”我微微点头向她打了招呼。

    桂姨笑看着我,“你可愿意教我家姑娘们学这洋文呢?”

    我下意识地看了李婶儿一眼,突然觉得,着书寓好像不大对劲儿。

    桂姨也看出来,我似乎有些疑惑。她笑了笑:“我们书寓啊,和那些个妓馆可是不大一样的哦。咱们这里的姑娘们,只卖艺。”她见到我愣神的样子,捂嘴轻笑着。“姑娘们现在经常接到帖子要去各府里,现在洋人也学了点姑娘们去陪席面儿,所以姑娘们也要学着会一些的洋文。”

    “咱们这儿的姑娘啊,是琴棋书画诗,吹拉弹唱舞样样都精通,比起富贵人家的小姐都不逞多让。你呢,就负责教教她们学洋文,我给你一个月一百块大洋,你觉得怎么样?”

    我犹豫了,原以为是去给别人家做家庭教师,没有想到,是给书寓里面的‘小姐’当先生的。

    桂姨见我犹豫,她挑眉一笑,“一百二十块。”

    这,我心里还在斗争,一面是七口人的开支,一面是如果在书寓里担着差事儿,怕是家里不好交代。

    “一百五十块。”桂姨以为我是因为工钱的原因,她又加了一次价。

    “桂姨,不是钱的原因,是我怕……我怕跟家里不好交代……,而且,而且我怕来来回回上下工,不大方便……”我赶紧出声,怕她误会下去。

    她倒是笑了起来,“这里不需要你陪客人应酬,如果你觉得跟家里不好交代,那我想办法让他们相信,你是在洋行找到差事儿的,怎么样?你来回的话,我可以请一个包月的黄包车接送。”显然,我的这些理由,在她的面前,都不是理由了。

    “那好吧!”终于心里的挣扎也倒向了一边,我需要钱,这份工作我很需要!“我只要一百块,是开始说好的。”

    桂姨拿扇子遮脸呵呵笑着:“还是给你一百五十块吧,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小户人家里出来的。要不是缺钱,估计你也是不会到我这儿来的。”说完,她又低声吩咐了那小姑娘。小姑娘听话地点点头,进了屋里。

    过了会儿,她拿了两个荷包出来交给桂姨。桂姨将其中那个大一些的荷包颠了颠,交给了我,“拿着吧,从明儿开始上工,每天过来六个小时,我派人去接你。”

    我接过她递来的荷包,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的是一块块的大洋,沉甸甸的。

    桂姨跟李婶儿说了几句话,又把刚刚那个小的荷包递给李婶儿。李婶儿拉开荷包,拿了一个银元出来,使劲儿一吹,再放到耳边去听。然后笑眯眯地把钱放进了荷包,她就是靠着拿中钱吃饭的,因了她的介绍,桂姨和我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情有些忐忑。顺利找到了工作,可是家里那一关,怕是不好过的。

    李婶儿先送我回了家,然后对我交代了几句,才施施然离开。

    刚一进门儿,徐嬷嬷便逮到了我,“小姐,这大半天的功夫,你究竟是到哪儿去了?连早饭都没有用,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还没有人跟着陪着,大少爷还躺着,夫人身子骨也不好,这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的,叫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可怎么活啊?”边念叨着,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福公也走了过来,见到我后,他沉着脸,“夫人让奴才唤您过去呢。”

    突然有了一种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感觉。

    进屋后,母亲将我唤到她身边坐下,并将家里的情况细细了解了一番。问我现在打算如何。

    “母亲……”我犹豫着,想看看把事情怎么说比较合适。

    她半倚着,眼睛看着锦花缎面儿的薄被,“嗯,我听着。”

    “徐嬷嬷都跟您说了吧,早上我出去了一趟。”

    她点点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我去找了李婶儿,想让她帮我打听打听,哪儿有合适的差事儿。”

    “大哥如今还得用着药,家里的钱,也不够维持了……我想着,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总不成,明知道要饿死了,却依旧什么都不做,噙等着饿死吧?”说到后面,我有些理直气壮了。

    见母亲脸上并没有恼怒,我接着往下说:“听徐嬷嬷念叨过,我是上过洋学堂的,会些洋文。所以她得信儿,在一家洋行,给经理翻译一些文件,一个月能开出一百五十块大洋。”按照着桂姨和李婶儿的吩咐,我早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将一套说辞反复演练了数遍。

    说罢,我又将那五十块的现大洋拿出来,摆放在了炕桌上。李婶儿在路上将荷包给我换成了普通的土布兜子。

    “这个是我签了合同后,洋行先预支给我的工钱。”

    母亲没有去看炕桌上的钱,她直直地盯着我,想在我脸上找出异样的情绪。我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母亲的眼光直视着她。这份工作我必须要做下去,一个月一百五十块大洋的工作,足以维持家里的生计,如若失去了这份工作,我们都将要面临挨饿的局面!

    片刻后,母亲却是笑了起来。“好!我的女儿长大了,能把一个家撑起来了!好。”她抖擞了精神坐了起来,“咱们家,不拘着女人家出去做事。但是有一点,你要给我牢牢记住了!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要懂的自立,自强,自爱。”

    听懂了母亲的话,我重重地点了头,“是的,母亲,我知道了!”

    得到母亲的许可后,我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每日里,让福公接送你上下工吧。”

    听到这儿,我稍稍有些慌乱,“母亲,不用了,福公年纪也大了,每日里接送我,那么远的路,也挺辛苦的。洋行那边已经说好了的,会给我包下一辆黄包车,每天接送我的。”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吩咐了李嬷嬷进来,把桌上的钱收拾了。

    我出了母亲的房间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背脊里都起了汗了。还好母亲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

    吃了饭后,阿克敦告诉我说大哥已经醒了,我去看了看厨间里熬着的药,我又跟徐嬷嬷讨了一块冰糖,亲自给大哥端了过去。

    大哥虽然醒了,但是精神却不怎么好。见我进屋,他却是躲闪着转过身去。

    “大哥,你好些了吗?”我把药放在炕桌上,扯了扯他的袖子,“怎么?我来了,你连见都不愿见我啊?”

    他不吭声,也不回头。

    我看了阿克敦一眼,“帮我把大哥扶起来。”

    阿克敦准备去扶大哥,手还没有碰倒,便被他躲了过去。往里面又缩了几分。

    “大哥!你看,我都给你把药端来了。难道你怕苦不成?”

    他还是不转头过来。我只得狠了心,亲自上前去扶他。

    这会儿他倒是不躲了,转过脸来,我吓了一跳。毓薏的脸上布满了泪水,额头上也都是冷汗。

    “大哥,是哪儿不舒服?”连忙转头对阿克敦说:“快,请大夫去。”

    “不用了!”毓薏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我没事儿!别乱花钱了。”

    听他这么说,我不高兴了,什么叫乱花钱啊?“有病,不舒服,就得看大夫,什么叫乱花钱啊?你赶紧好起来,那才是正事儿。”

    听我说完,他端了药,一口气喝完,倒是不含糊。

    我看他这么配合,从手绢儿里拿了冰糖塞到他嘴里。“这才对了嘛。”

    静下来后,他依然有些别扭,我也倒是不急着走。将阿克敦打发了出去。

    “哥。”我背对着他,将窗格推开,让外头的新鲜气儿透进来。

    “哥,我没有怨过你。”

    “从在家里的时候,我就只把你当成唯一的哥哥。”

    “我知道,你曾经怨过奶奶。”

    “可那时候,她连我都淡淡的,对你,她是既爱,又怕。”

    “我长大了,总是会嫁人的。而你,是她往后的倚靠。她想对你好,但是也不能过于偏袒。她也怕,怕你毕竟是隔了肚皮的,长大了总会隔着心。”

    “但是明里暗里,我都懂,她还是疼你的。”

    “这回的事儿,经过这些天,我细细想过了。其实我也看得通透,这件事儿,八成和二阿哥离不了关系。当时你被带走后,我去求了他,他并没有说没法子救你出来,只是让我们准备好钱,他才好去运作。”

    “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最多只能拿出五百块出来了。剩下的,就是铺子。那铺子虽说也能直一些钱,但是当时却是被查封了的。”

    “他第二天过来,张口就要五千大洋。”

    “母亲没有办法,拿了铺子给他……她甚至把阿玛留给她唯一的那块佩也给了他。”

    说到这儿,我停了片刻。

    听到身后细微的哽咽,我眼中也噙着泪,“哥,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你好好的,家里的人好好的,这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后面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了。明儿个我就能上工去了,家里能维持下去。你的任务,就是将自己快快养好了身子。好吗?”我过去揽着他的肩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我们两人自小到大以来,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

    他放声大哭,我也陪他哭了起来。是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谁都有绷不住的时候。但至少,至亲的人,都在身边呢。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哭过以后,心里的那些阴霾去了大半,他抬手给我擦了眼泪。反手搂着我,“好,大哥答应你,快些好起来。”

    “告诉大哥,你寻的什么差事儿?”

    我坐好后,整了整衣摆,“是在一家洋行里,帮着翻译一些文件。”

    他点了点头,“嗯,既然应了差事儿,就要认认真真的去做。”

    “知道啦。”俏皮地对他一笑。“哥,晚上你想吃什么啊?要不,让徐嬷嬷包煮饽饽吧?”

    “是你想吃了吧?还问我想吃什么!”他轻点我的鼻尖,摇头笑着。

    毓薏在我的开导下,也尽力配合起恢复来。他伤了筋骨,最少得百来日才能下地。我吩咐了阿克敦盯着他,让他这段时间千万可不能随意下地走动,不然到时候落下毛病可不得了。

    第二天,徐嬷嬷早早就起来给我备了早饭,让我吃了好上工去。

    我有些哭笑不得,告诉她,往后我九点才出门,不用那么早起来给我准备早饭。

    到江南书寓的时候,还不到十点钟。而院门却是已经打开了,昨日为我们开门的老头见到我,也是什么都没有说,让了我进门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待着。

    我上了楼去找桂姨。

    “金先生!”昨天那小女孩儿见到我,高兴地迎了过来。“妈妈让我等着您呢,您快跟我来吧。”随着她的走动,小丫头脑后梳着的那条辫子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好玩儿。

    她带我到了三楼的一间套房。“金先生,您先稍坐一会儿,妈妈马上就过来。”

    “嗯,你去吧。”

    我坐下后,开始打量着这间房。古朴的韵味中点缀着一些时下流行的物件儿,却是并不显得突兀。

    “同你讲哦,那个小胡子的家伙,总是色迷迷地盯着玉茗。那个眼睛咯,都要从眼框框里头掉出来啦!”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

    只见桂姨带着十二位婀娜娉婷的姑娘走了进来。“这位,就是为你们请来的洋文先生了。你们以后,可是要跟着人家好好学埃”

    “是,妈妈。”整齐的吴侬软语,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啊?”一位穿着淡粉色长裙,烫着时髦大波浪头发的姑娘先走到了我的身边,她将我从头看到脚,围着我转了一整圈。最后还是在桂姨的一声轻咳声里,才收敛了。

    “你们要称金先生。要对先生尊重!”后面的那句话,桂姨说的比较重。她们也都敛了嬉笑之色,认真了起来。

    桂姨对我笑了笑,“她们十二个啊,就是你以后的学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就是了。”桂姨给我一一介绍,“这个是华梅、醉杏、映桃、洛锦、墨榴、水芝、戎葵、金雪、龄草、碧环、玉茗、俪兰。”她们站成了两排。

    听到名字,我便记了下来,原来是一年十二月的花儿啊!倒是雅致,并没有什么石榴牡丹的,而是改了各种花儿的别称。

    “nice to meet you,starting today,i will teach you to learn english,french,japanese,and hope to get along with you apleasant!”

    “ravidevous rencontrer,apartird'aujourd'hui,jevaisvousapprendrea apprendrel'anglais lefran?ais,lejaponaisetl'espoirdes'entendreavecvousuneagreable!”

    她们听着我说的话,面面相觑,接着,我又用中国话重复了一遍:“很高兴见到你们,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学习英语,法语,日语,希望与你们相处得愉快。”

    在她们见识到了我的三种语言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我的个乖乖啊,金先生竟然会这么多种洋文啊。”

    “金先生,那我们先学什么啊?”

    “真是饶舌头咧,来什么油?”

    “嗯哼。”桂姨见她们乱哄哄地议论了起来,“都去给我坐好,听金先生讲。”

    桂姨的话刚说完,她们就赶紧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桂姨,我希望能够有一块黑板,还有粉笔。最好能给她们配上自来水笔,洋文用毛笔可是不好写的。”

    桂姨把我的需求都一一记下,然后吩咐了出去。

    “今天呢,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卡片。你们可以先抄录下来,这些都是在日常生活里面可以看到的东西。上面第一行是汉字,第二行是英文,第三行是法语,第四行是日语。”拿出了我昨天准备好的硬纸卡片,这里一共有二十张。我想,待她们都记忆熟悉后,我再另外增加一些词汇。

    “唉,你看看哦,这个上面的,是和我们的字差不多的咯。”

    “这些点点圈圈的,真的不好认的埃”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过既然她们开始对这些词汇感兴趣了,就是好的现象。

    “我来教你们读这些词……”

    一堂课两个小时,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再学两个小时。桂姨说我一天过来六个小时,其实也只是教了她们四个小时而已。

    午饭的时候,她们各自准备了一道亲手烧的菜,说是‘拜师’的。看着这一道道精致的菜,我心里百位陈杂。看着我将每一道菜都一一品尝过后,她们笑得更甜了。

    其实她们都还是蛮聪明的,一天的功夫下来,已经将我所列的三种语言、二十个词汇都记得差不多,并都能读出来了。这样的成绩,对于我来说,都是不易的。

    后面我会要求她们记忆更多的词汇,并且还有抽查和测试。等到词汇量比较丰富的时候,我才会教她们语法的组织和运用。

    桂姨在一旁看得很是满意,到了下午快五点钟的时候,一天的课程安排也就结束了。桂姨告诉我,以后早上十点到十二点,休息两个小时,下午两点到四点。这便是我教授课程的时间了。

    我笑着应了,并和各位姑娘们告别后,出了小院,早已有了黄包车在门口等着我。

    如此过了几个月安稳的日子,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

    家里的情况逐渐得到了改善,大哥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强行把他留在了家里。他虽然对我的强硬态度感到无奈,但也只能从了我的意见,毕竟现在快到年关了,也很难找到一份满意一些的差事儿。

    而书寓里的姑娘们,经过几个月的学习,也渐渐能够掌握一些日常简单的交流了。桂姨为此还特地奖励了我两百块,这笔钱足够我们置办年货和新衣了。

    我的身量已经定了型,所以往年的衣服还是可以穿的。到书寓那边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寒酸,所以往年的衣服,款式上保守了一些,但料子还是很不错的。

    这天,我刚回家没有多久,桂姨又派了人来接我。我只好和家里人打了招呼,说是有急事,要去洋行加加班。

    黄包车夫紧赶慢赶地,载着我又回到了江南书寓。这时候的书寓已经是华灯初上,开始迎接雅客们了。我本不想这个时候见到旁人的,可是桂姨待我始终是不错的,所以我也不好推辞。

    “哎呀,可算是把你盼来了。”今儿个我一到书寓,桂姨便焦急地站在门口迎我,弄的我很是有些莫名。

    “怎么了桂姨?”

    “快,快跟我上楼救救急啊!”她拉着我,急急往楼上走去。

    我还没有弄明白什么事儿呢,刚上了后院的三楼,我连忙住了脚。

    她也有些气喘,“你,你会不会德国话?”

    犹豫了一下,“德语的语法有些难,我也只是学了个半吊子。”

    桂姨也倒是不客气,她推了我上前,“那就行了,不要管会多少,你先救救急!”

    我被她硬生生拽进了一间待客的房间。

    推开门来,里面坐着四位先生,其中两位便是洋人。另两位华人里,有一位已经是醉得浑身通红,趴倒在了桌上。

    桂姨陪笑着说:“吴次长,她是会一些德国话的。”

    被桂姨称作吴次长的先生这才露出笑容来。“你快帮我翻译一下,就说明天的会议上,希望他能考虑推荐我提出的方案。”

    我在脑子中措辞组合了一下,结结巴巴地把他的意思连说带比划的转述给了那两位德国先生。

    他们的回答很快,我再得再三请他们放慢了语速。思索了几遍才弄懂了他们的意思,转过来对吴次长说:“他们说,如果要他们明天同意您的方案,那么以后的工程,必须由他们优先来承接。希望您能做出一定的保证。”

    吴次长想了想,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你告诉他们,就说以后还是和刚刚谈好的合作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我还是把他们的意思互转给了对方。

    最后他们终于将事情谈妥了,很高兴地握手拥抱。

    我本想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瞧瞧离开的,结果吴次长却发现了我,“这位小姐请留步。”

    我看向桂姨,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桂姨看了我一眼,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哎哟,吴次长,她可不是我们书寓的姑娘哦。她是我请来教姑娘们洋文的先生。”

    吴次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他爽利地笑了笑,“那也不能请人家白白辛苦一趟啊。”说着,拿了二十块钱递给我。

    我可不敢上前去接,桂姨倒是笑着替我接了赏钱,带着我退了出来。“哎呀呀,这老家伙难得大方一回呢。”她把钱递给了我。但我并不想要他们的钱,便不去接。

    桂姨呵呵笑了起来,“哪个还嫌钱多啊,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快回去吧,免得你家里担心了。”

    我谢过了桂姨后,匆匆下了楼。

    光顾着低头躲开那些雅客们,在路过中院的时候,我却无意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还没来得及装进荷包的银元散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连声道歉后,我赶紧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袁大头’。他也帮我捡起了几块,递给我的时候,我压根不敢抬头,接过钱后,走得更加急了。

    待上了黄包车后,我的心还在突突的乱跳。把钱赶紧收到了荷包里面,二十块对我来说,不多,却也不少了。足够一家人将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了。

    书寓里面日日宴歌,每日里都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比较有身份的人物。我每每过来教授那些姑娘们,总是错开了时间的。可是今日被桂姨拉了过来,虽说不是陪酒卖笑,但我也是极不自在的。

    幸亏没有遇到那种喝醉了酒,拉着姑娘发就疯的家伙。水芝和我聊天的时候,便提到过一回。她接了帖子去人家府里弹唱,有人便是喝醉了拉着她不放,弄的气氛格外尴尬,她也是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但愿今晚的事情,再没有下一回了!

    回家后,我把钱照旧交给了李嬷嬷。只说是帮忙翻译了一份加急的文件,经理给我加班工钱。

    到现在为止,大家都还没有对我有过任何的怀疑。我既怕他们发现了以后对我担心,又怕哪一日少了这份工作,家里的开支无以为继下去。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下来,我和书寓里的姑娘们也逐渐熟络了起来。她们在闲暇的时候,喜欢问我一些关于外面世界的问题,而告诉我的,又是京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各种笑料。其实她们也都是挺不容易的,以色侍人,即便自己再怎么不高兴,但是客人点了单,下了帖,她们都要笑着去应酬去忍着。

    在那件事后,又过了几天。

    正中午我刚吃完了饭,准备在桂姨为我专门辟出来授课的小间里休息片刻。

    才脱了外衣,只听见门猛然被推开。

    我惊得赶紧拿了衣服披上。因为书寓里面的规矩,是不留任何客人过夜的,所以白天里更是没有一个男人到后面的院楼里来。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只是将外间的门虚掩上而已。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冒冒失失的。

    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向外间走去。

    刚想打开里间的门,一个黑影扑面压迫而来。

    抬头去看,我愣在了原地,连衣服都忘记了去扣。

    呼吸有了片刻的停顿。

    这张脸,曾经让我担惊受怕。

    这张脸,曾经让我惊恐交加。

    两年没见,他的身上少了一种慵懒的感觉。

    两年没见,他的身上多了一种肃杀的气息。

    “你……你出去!”顿时发现,现在的我衣衫不整。忙想将他推出房间。

    正要关上门,他仅用了一只手,便把门彻底推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出去。”他的眼睛和鹰隼一样锐利,让人不敢去直视,我感到害怕,很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我只有害怕的感觉。我觉得他是危险的,是应该敬而远之去躲避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提高了声音。

    我从未见过如此盛势的男人,仿佛只要牵动了和他的一丝联系,这一辈子便要纠葛不清,再无逃脱之日一般。他冷冽漠然的眼神令我瑟瑟发抖,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是被他捏住的胳膊传来涨涨地疼痛。

    “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放开。”我死命地挣扎着,想要在他放松的一刻立即冲出房间。再也不要见到他!

    在我觉得即将要挣脱他的时候,他猛然一个禁锢,我便全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将自己撞地生疼。

    抬头瞪大了眼睛和他怒目而视。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目光同样红赤愤恼。

    霎时,英俊刚毅的脸被放的很大,他深黝的潭目直直地望着我。我本能的直往后躲去,“赵正南……你要干嘛……”

    却发现他的一只手忽然抚上了我的脸,他的手纤长而修直,温柔的静抚着我,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只剩下静穆的端详。

    他眼神里的寒意退散,留下的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眼眸就像挥散去了终年阴霾,居然透亮起来。

    我愣住了。

    “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能力。

    我没有回答。

    “你在书寓里做先生?为什么不去找我?”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指端,而他的手指抚上我的眉,随着眉毛的弧度抚到眉梢,然后顺着脸颊轻轻滑下,再转到鼻梁,又顺着鼻翼而下,最终蹭了蹭我的双唇。

    “我靠自己,自食其力!”挥开了他的手,用手肘抵着他的胸口,希望能让他离我远一些。

    “自食其力?你就是这么自食其力的?”他赫然拉开了我本就没有扣上的衣服。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自食其力’?”我的话刚说完,他却骤然暴怒了起来。

    我猛地推开了他,“我如何,不需要你来干涉!你给我滚出去。”对于如此的羞辱,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他竟然敢撕开我的衣服!

    赵正南的眼睛完全红了起来,他抓住我的肩膀大怒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能把你怎样,才这么放肆?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我咬牙硬顶道:“你还能把我怎样,大不了杀了我,要杀你请便吧。”

    他的眼眸中发出狂怒而诡异的血红,一字一顿地说道:“自己说出的话要负责,你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他忽然手上用力抓起我,将我硬生生地抛在我睡的床上。

    我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事已经晚了。

    他缓缓的从我身上爬起,我茫然地对视上他的眼睛,目中渐渐透出对他深刻的恨意。

    我发出声,却发现声音变得如此低沉暗哑:“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我的手臂被绑得已失去知觉,只余酸麻涨痛。

    “还是,你打算杀了我灭口?”

    他坐起身来,不动也不语。回视着我,他的目光突然再次阴寒而冷漠,那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森冷的寒意。

    “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暴虐,这么蛮横?”他薄唇轻启,他字字沉重,“在你的心里,我就只会杀人?”

    他目光寒澈,突然站起身来,望着我的眼神中透着毫不遮掩的轻蔑。

    我扭动着胳膊,但双手却是没有丝毫能挣脱的迹象。

    “混蛋!你把我放开。”

    赵正南看了我一眼,我和他互视对方,空气中弥漫着滚滚的硝烟。

    他盯着我的眼睛,眸中迸发出愤怒、恼恨等复杂的情绪,他切齿说道:“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

    他瞪视我,眼神慢慢恢复一贯的清冷,转开目光开始穿衣。

    我喊道:“快放开我,你听到了没有?”

    他不理我,大步阔首走出门去。

    片刻的功夫,赵正南又折返回来。解开我绑在床柱上的衣结,但却没有将我的双手释放。他用棉被将我整个人囫囵包了起来,抗在肩膀上就走。

    我在被子里不停地挣扎,他却用手死死的按住我。看不见外面的一切,只是听到他将车门打开的声音,随即又把我扔到了车上。

    我的头撞在车门上,‘砰’的一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上车将我揽在怀中,淡淡地对司机开口道:“开车。”

    我就这么着,被他禁锢地丝毫不能动弹。他把我的脸遮在了被子里,仅露出一双眼睛。

    车开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天已经快要黑了。

    到现在我还没有回家,家里肯定会十分担心我吧?如果他们到洋行去问我的话,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在那里上班,究竟会怎么想呢?

    我一直担心着这些问题,没有观察到,赵正南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不过见我依旧是躲着他的触碰,这才柔声说道:“我不想这么对你,我没想过伤害你的。”

    他皱着眉,目光有些温灼。他这是在解释,他并无意要伤害我,但却又解释的这么不通人情。

    已经伤害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别过眼去,鼻子有些发红。

    “没想过?你做都已经做过了?还有什么不敢去想的?”对他,我只有恨意。

    “你……”他被我的话哽住,眉蹙的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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