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我要和你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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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得怎么样？补课有效果吗？”七星把两枝白玫瑰塞到我手里，他每次都会带花来，芙蓉她们也都有份，只是我的花每次都不同，而且只有两枝。这，对七星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人不喜欢孤单单地呆着，总要有朋友，花也是的。”这是他的回答。
“老师说我有进步，不过，我自己觉得还是差不多。”
“不愿意请家教，是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吗？”
“啊，不是的。”我知道，只要一开口，七星第二天就会让至少5个候选的家教出现在我面前。我并打算接受这种公主般的优待，这种压力，是我不必，也负担不起的。“是因为，我想靠自己的努力。而且，时间那么紧张，如果不适应家教的方式，反而不如自己琢磨好。放心吧，我一定会考上的。”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我心里一点都没底。
“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尽力，就好了。”七星的安慰话，总是听着很宽心。
“嗯，如果考不上，我就再去当狗仔队，”我说着，从包里抽出一支笔，当作话筒举到七星面前，“七星，网上密传你和著名影星周璇璇已经秘密结婚，周璇璇在美国喜得贵子，请问，儿子的名字是叫乔璇吗？”
“如果我结婚，对象只会是一个人。”七星看着我的目光忽又变得复杂难懂起来，而且，一直凝视着我，不曾离开，是我会错了意吗？七星看着我的目光，像是看着他喜欢的人。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后悔自己提到这个话题。七星终于把头转回去，看着蓝天上几朵白云，我暗自松了口气。
“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家里，按着父亲的意愿长大，也很少有朋友。很羡慕你们，有那么多人成群结伴。”
七星对我说这番话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就像，我在楼顶天台上，对文云斗说，妈妈去世以后，全世界都黑漆漆的感觉吗？一种信任对方，敞开自己，不在乎对方怎么回应的感觉？
“手，拿出来。”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对七星说。
“嗯？”七星不解地看着我，却还是乖乖伸出了右手。
我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颗星星，再把一个阿拉伯数字“7”斜穿过那颗星星，这是我们七星粉丝团特有的标志。
“现在，交钱吧，一百块。”
“嗯？”七星看着手上那只标志，奇怪地看着我。
“这是‘七星粉丝团’的标志，你不是说羡慕我们吗？那就交钱吧，一百块。”
七星看着那只丑丑的标志（最近忙于功课，画得有失水准），满意地笑了笑，“一百块，太贵了吧？五十怎么样？”不错，富家公子哥已经学会讨价还价了。
“到了芙蓉那里，就得涨到三百了。本来开的就是黑店，不然哪有实力和小甜甜那个猪头比拼？”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七星充满好奇心，其实，他只要在我们那些丫头身边不停的绕圈，就自然会有人帮他打杂了，不过，这种秘密当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我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我打开，看到文云斗发来的短信“不好好学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对不起，我……要去补课了。”我不好意思地对七星笑了笑。等到补课结束，或者我考大学落榜的时候，或者等到那个混蛋终于熬不住逃跑的时候……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这样从七星身边跑掉了吧？现在，我却没办法不理会这野蛮的命令。
“好的，谢谢你的画，”七星指指他的手背，“我……会把钱给芙蓉的。”
我转过身，向校门口奔去，故意不理会身后那期盼的目光，去赴一场注定会伤心的，算不上约会的约会。
这一次，是在补课开始后15分钟，学生薄冰微笑着送走了张老师，然后，埋头和一堆习题苦苦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一个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这里很少有客人来，我抬起头，却不是期待的那个身影，而是七星。
“我刚刚看到，张老师开车离开。”七星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有幽默感了？
“文云斗，他会在这里帮我补课，可能是因为那个绯闻觉得有些愧疚吧。真傻，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也不是他的错。”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笑，把头藏在书里，打算蒙混过关。
“你知不知道，如果被记者发现，你会有更多麻烦的？如果不想欠他的人情，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家教。”七星，你为什么非要谈到我的绝境呢？虽然我知道，那个绝境是我自己挖坑跳下去的，可是，我暂时还不想离开它。你何苦非要把我拉上来呢？
“不用了，等他事情忙起来，或者想念女朋友，自然就会忘了。我，就等到那一天吧。你看，他今天才来了15分钟就走了。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的。”
我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文云斗遗忘在餐桌上的手机。
转念间已经意识到，中国有句古话叫“说曹操曹操到”，果不其然，本来专心听我说话的七星已经把头转向楼梯口。
我怀着一种看恐怖片即将见到可怕画面前的心脏偷停状态，也把头转向了楼梯口。
……
文云斗站在楼梯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两个，他一定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
而七星整个人，也紧紧地盯着刚刚走上楼梯的文云斗。
……
“我，来拿手机。”文云斗看到这样的场面，似乎有些意外，隔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他就快步走过来，拿起手机，匆匆下了楼。
……
他会怎么想呢？在他离开之后，我就把七星约过来，然后一边学习，一边和七星愉快地聊天，对吗？文云斗，因此而自尊心受挫，仓皇逃离让他自取其辱的地方吗？好吧，就这样想吧，他还不是每天准时到若心那里报到？
“你，不要跟他解释一下吗？”七星看着我委屈得比苦瓜还难看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走吧？”我努力睁睁眼睛，把泪水弄回去，才转头笑盈盈看着七星。
这是一个沉默难挨的夜晚，从文云斗离开餐厅，七星始终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我坐上他的车离开的时候，看到照后镜里的景象，在那阴暗的墙角，文云斗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看着镜子里我的眼睛，仿佛看到我的心里去。只有这些偶然的尴尬的会面，我才能略微感受到自己在文云斗心中的某些份量，只是，这种尴尬的会面，总是一闪而过，激不起更多的涟漪。
学习，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刻苦。学习，是一只冷冰冰的巨兽，可以帮助我把自己彻底冰封起来，从此不问江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今天你们老师病了，由我来代课。今天发上次测试的卷子，沈薄冰，67分，崔芙蓉，48分，……”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从题海中抬起头来，居然是校长老顽童站在讲台上。
“你，你好厉害，这么难的卷子，居然考及格了？”芙蓉激动得快把我的手捏成粉笔了。
是我吗？老顽童说的是我吗？
“这次考试你们全班只有沈薄冰一个人及格了。沈薄冰，全年级最高分只有81分，及格的不超过50个，你要好好努力。”
“哇……”全班顿时炸开了锅，各种赞扬声不绝于耳，问题的关键在于，以后(15)班的学生出去，再被（1）班的学生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终于可以大喊一声，“我们班长全年级排名50以内”，这将成为（15）班从未有过的殊荣。
“快去，去领试卷啊。要不我帮你去？”芙蓉高兴地一个劲推我，我笑了笑，走上台去。
“沈薄冰，你快一点好不好？我们要把它复印，贴到（1）班那群骄傲的家伙脑门上。”
“胶水都准备好了，班长你怎么那么慢？”
我笑嘻嘻地从校长手中接过试卷，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堂令人兴奋的课很快就上完了，我快步走出教室，看到站在门口的校长。
“校长，谢谢您的鼓励，我会，继续好好努力的。”我真恨不得马上回到家，把试卷拿出来，像芭蕾舞演员一样，捧着它在爸爸面前绕几个圈，然后再把它贴在脸上，好好的幸福一阵子。
“补课，有效果了？”老顽童乐呵呵地看着我。
“嗯？您说什么？”
“我是说，文云斗帮你补课有效果了？”此话犹如五雷轰顶，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起来。
“校长，您是说，他帮我补课的事，您也知道？”连老顽童那么孤陋寡闻的人都知道了，那么，难道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吗？
“什么我也知道？他专程跑到学校，要我把你的处分给撤消了。最后我只好答应，你什么时候成绩突飞猛进，我就考虑。他说他会帮你补课。文云斗这家伙，果然，想做什么还真没有做不到的。我今天回去就和教导处商量，你安心补课，好好学习，知道吗？”
校长满嘴的赞赏，在我耳中听来，却比晴天霹雳还要讽刺。原来是这样，那么我那些自作多情的表现，不是比丑小鸭更荒唐吗？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让我以为他是对我有好感，才帮我补课的？这回丢的人，可是丢得比姥姥家还远了……
“知……道……了。”
为什么，一件又一件刺激的事情发生，我却只能不停地说知道了？
谜底终于揭晓了，我也终于没有颜面在文云斗身边继续赖下去。
我和芙蓉坐在校门口的一棵大树下，芙蓉拿着我的试卷，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玩得异常开心。
“哎，原来朋友考得好，我居然会那么开心，连自己没及格都忘了，真是大公无私的友情！哼哼，（1）班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有什么可得意的，不也就考了80分吗？……你怎么了？考那么好不高兴吗？”
“哦，没有……只是，校长说，在考虑帮我撤消处分的事。”
“哇，那不是更好？那你还不开心干什么？我知道了，是开心过度，所以显得很忧郁，对不对？”芙蓉看着我笑，我却只想抱着她哭。
太多的事让我措手不及了，于是我打算跟芙蓉坦白，就算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也不用让我自己一个人闷着那么难受。
“芙蓉，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什么？有喜欢的人了？那很好啊……你真厉害，恋爱还能考这么高分。”芙蓉还在玩着那张试卷，我只好自顾自说下去：
“我喜欢的那个人，姓张，名文云斗……”
“我就知道是七……你说什么？”芙蓉终于把那张宝贝试卷恭敬地放到她的书包里，用手使劲摇晃我，使我本来已经很晕的脑袋提前产生中暑反应。
我把手捂在头上，准备迎接一阵拳头风暴。不过，芙蓉，此时需要你帮忙，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忍了。
良久，雨点并没有落下来。反而听到一阵哭声，芙蓉？？我把手放下来，看到芙蓉哭得比家里办丧事还伤心。
“芙蓉，芙蓉，你干什么？”我一下慌了手脚，想过千百回她的反应，把我五花大绑，插一个叛徒的牌子在学校里示众；或者把我扔到小甜甜面前，换几张演唱会的门票；要不就是联合全体粉丝团成员把我晾到一边；却没想到她会哭？在记忆中，芙蓉这个大大咧咧的人好像还没有哭过，不像我，一点点委屈眼泪就下来了。
“你，你要是真的和文云斗在一起，七星就再也不会来看我们了。”
呼，我倒……
这家伙在这种时候脑瓜还那么清醒！！不过，这样的答案，也只有芙蓉才说得出来，她向来是在关键时刻不惜抛弃我，跑去拥抱七星。
“放心吧，是我一厢情愿。”没想到，我的一厢情愿居然也成了安慰别人的理由。
“那，七星怎么办？不如，让给我吧？”
“哈，哈，哈……”我干笑几声，这种白痴的话居然也会从芙蓉嘴里冒出来。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芙蓉居然认真起来。
“那你就努力啊。”我实在没有心情去管芙蓉这种烂事。
“虽然是一厢情愿，可你还不是一样？”芙蓉嘟了嘟嘴。崔芙蓉啊崔芙蓉，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连讽刺也不带难过一下下？
“可是，你……这么说，那次绯闻……你们俩在同一间房子里……”芙蓉的脑袋又开始往别的地方乱钻。
“你不要联想太多，是那之后的事……”
“哦……”芙蓉拍拍胸口，“你不要话只说一半，害我瞎担心。”
“自从我被处分以后，他就开始帮我补课，我今天才知道，他去找过老顽童，老顽童答应过他，只要我成绩突飞猛进，就考虑给我撤消处分。”
“所以说……”芙蓉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了，“所以说，你今天很不开心，是因为，你现在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恶魔的手掌，不用再补课，从此可以自由地飞翔了？”
“你说的没错，我今天就可以不再赴恶魔的约了。”
“可是，老顽童不是说考虑考虑撤消处分吗？也没说一定撤消，你会不会开心得太早了点？”
“就算处分不撤消，恶魔也是有女朋友的。我已经不想看着他从我身边走开，去和别人约会了。”
“让我想想……如果是我，就先赖着呗，能赖多久，赖多久……”
“昨天，在文云斗走了以后，七星也跟着我到了我们补课的地方，然后，我们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都给文云斗听到了。”
“姐姐，好复杂，我头大死了……那么，七星有没有怎么样？”芙蓉使劲敲着脑袋，我们差生的惯用动作。
“没有……”
“那你就继续去啊……”
“可是，我已经不想去了。”
“啊？为什么？”
“芙蓉，我求求你帮我一个忙。”我既不想傻乎乎地跟他说处分被撤消了，也无法再忍受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这一个了。
我来到餐厅，再次摸索着那副流泪少女的画像盘旋而上，她的泪水，好像都是为跨越几个世纪以后的我流的，因为上帝知道我有那么多场合无法让泪水任意挥洒，而是要强装笑颜。
文云斗已经来了，若无其事地坐在原地，哼着歌，居然是七星唱的那首《太早太迟》，难道，我只哼过一次，他就记下来了吗？那么多歌，他为什么单单要记下这一首呢？不过，此时我也顾不上这件事了，我来，是来演一场好戏的。
“今天上课怎么样？”文云斗突然温柔地问出这么一句话，委实不是他的作风。
“很，很好啊，校长还表扬我了。”
“对不起，我这几天老是提前走，没有在意你的感受。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然后送你回家。”文云斗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今天没看杂志，也没带游戏机，这就是他那天躲在阴暗角落里得出的结论么？
“哦，没关系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嘛，有事就先走好了，没关系的。”我急忙回避他的眼光，觉得自己很虚伪。
“那就开始看书吧。”文云斗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分辨我说那句话的真正用意。不过，他眼中的复杂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习惯的漠然。
我心虚地看着书，七点一刻，芙蓉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我只好照约定的，把电话接起来，装出满脸兴奋：
“啊，是你啊……好的，我马上过来，等我半小时。”
文云斗惊讶地抬头看我，我非常勉强地对他挤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今天有个很重要的约会，是好不容易才约到的帅哥，我先走了。作业晚上补齐，明天交给你。”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孩，说出这几句话，我已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文云斗，请你不要再阻拦，我快速收拾书包，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文云斗一把拉住我的手，语气中有着不容质疑的严肃。
“老师，你想得太多了，只是一个很重要的约会，我一定不可以失约的。”我说着俏皮话，从他手中把手抽回来。
“那就做完作业再走。”他说着放开我的手，又看起书来。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老师了吗？张文云斗？我可不想当你的学生。
“对不起，我真的有事。”我说着抓起书包，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快跑下楼。
我靠在墙边，好好整理一下情绪，短暂的解脱，即将带来的，是长久的压抑。我把手伸到兜里拿手机，打算给芙蓉打个电话报信，这才发现，犯了和文云斗上次一样的错误，手机，没有带出来……我使劲拿脑袋撞墙，怎么可以犯这种错误？文云斗还不至于偷看我的来电显示那么恶劣吧？
越想越心慌，我三步并作两步，往餐厅楼上跑回去。
“冰冰啊，你怎么还没出来？要我等多久？怎么，那家伙还缠着你吗？”
“我是文云斗。”
“*（）^%%￥#……”(芙蓉从电话中传来的怪叫声)
我一上楼，就听到芙蓉和文云斗这样的对话，因为文云斗不但接了我的电话，而且用了免提。
我像机器人一样，照着安装好的程序，继续往我的目标——手机——走去，不管它发出多么令人恐怖的声音。这段短短的路程，我足足走了两分钟。
“为什么要骗我？”声音很冷静，听不出背后是愤怒还是悲哀。
“因为，我不想再补课了。”
“你那么笨，不补课能考得上吗？”还是很冷静的声音。
“虽然是事实，但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吧？”
不是的，其实我们都无意于说这样的话，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文云斗，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就是因为这样，我已经负担不起，负担不起自己的情绪变化，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因为我的贪心而面目全非。
“你，为什么总是……不是说过，不需要你还了吗？”
文云斗的语气开始烦躁起来，他省略掉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呢？是我希望听到的话，总是叫人担心吗？还是我不希望听到的话，总是很罗嗦，很烦人？
“校长说，”说到这里，泪水已经在我眼眶里打转，可是，我还是得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最近成绩很不错，已经可以撤消处分了。他也把你帮我补课的事告诉我了。我……我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帮我补课，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进步那么快。可是，你不需要再这样为我浪费时间，不需要耽误和女朋友的约会，我会，自己好好努力的，会，考上大学的。”
说完，我像对老师一样对他微微鞠躬，拿起桌子上的手机，飞奔逃离这个我将永远怀念的地方。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文云斗已经变成一尊雕像，凝视着我背影的雕像。
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不曾相见，我的世界并没有如料想的那样恢复平静，而是纠葛与纷乱交错。那无忧无虑，看着春去秋来、樱花开谢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所背负的代价。
我总是忘记，每一次当我打算潇洒地，酷酷地和文云斗说再见的时候，我还是会很狼狈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出尽洋相。
这次也不例外，文云斗的短信一天一条地发到我的手机里。他，真的那么迟钝么？完全看不到我的挣扎？
“今天记得把试卷带过来，就是值得撤消处分那份。”
“前天那道题还没说完，答案我写好了，你今天自己过来看吧。”
漫长的一个礼拜，每晚7点，我都准时站在餐厅楼下的墙边，看着他开车来，看着他上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再看着他下楼，看着他开车离开。
我们真的要这样耗下去吗？
芙蓉的答案是“yes！”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要坚持下去，再过一两天，他就会走了的。”这家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肯在自习时间跑到这里玩游戏机陪着我，多少让我有些感动。
“可是，如果他继续这么等下去，怎么办？”
“那你就，……还是回家自己复习吧。”芙蓉说完就拿书包护着脑袋，怕我给她糖炒栗子。
“冰冰，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拒绝他帮你补课呢？”
为了不想让自己越陷越深，还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出洋相，笨蛋芙蓉……
“芙蓉，虽然有你那么好的朋友陪在身边，我却还是觉得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果然是件很孤独的事。”
“你是在兜着圈子说我笨吗？什么全世界就剩你一个人？是你的世界就只看得到张文云斗一个人吧？既然喜欢，就去争取啊！”芙蓉果然白痴一个。
我看着楼上的灯光，回忆着第一次来这里时，那柔和的灯光照在红酒杯上，恍惚出的梦境……为什么喜欢上这个人，并没有让我觉得拥有全世界那么幸福，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分文不剩流落街头的乞丐？而乞丐这一刻，却无法忍心看着曾经无意中给过自己一块面包的人难过。哪怕代价是让自己彻底迷失。
“芙蓉，我上去了，你自己回家吧。”我不理会听完后傻乎乎如树袋熊的芙蓉，径自往餐厅走去。
我慢慢地走上楼梯，慢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会看到，他期待的目光吗？
文云斗的侧影，在灯光下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熟悉而亲切。他并没有在看杂志，或者玩游戏，而是靠在沙发里睡着了，脸上的倦意明显，估计是忙碌了一整天。
我加重脚步，故意咳嗽几声，连蹦带跳跑到他跟前，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
文云斗张开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以这种极其荒唐的方式登场，眼中闪过一丝松懈，莫非，他曾经紧张过？担心过我真的不再出现？
“我……想通了，反正免费的老师，不要白不要，而且你说过，不要我还的。所以，我决定继续赖下去，直到考上大学为止。”我对他笑得心无芥蒂。要让别人琢磨不透的时候，我的招牌笑容就会出现。
文云斗也笑了笑，是那种下一分钟你就死定了的不怀好意的笑，“知道就好，今天把这个礼拜的课补完。听明白了？”瘟神的脾气又来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是无法回头了，只能一直往前，要么走到一起，要么走向彻底的破裂……这场赌博，我有信心吗？还是毫无心理准备，就已经深陷泥潭？
“笃、笃……”
一阵脚步声，正往楼上走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我和文云斗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把脚转向洗手间的方向，打算去避避风头。
“七星？”等我看清来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在这里等了一个礼拜，终于还是上来了。”七星说这句话的时候，酸酸的，还有对我的心疼，难道，我在楼下默默等待的每一天，他都在附近静静地看着？看到我的专注，看到我从未在意到他的存在？
“你在下面等了一个礼拜？为什么不上来？猪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句话当然是文云斗问我的。这种时候还能旁若无人说出这种话的，全世界也只有文云斗一人。
“……”我除了面无表情，还能说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吗？
七星走到文云斗面前，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夹杂着愤怒、冰冷与克制，我从来没有在七星眼中看到过这样的光芒。七星，他一向都是温和而平静的。
文云斗欣然接受七星挑衅的目光，甚至不问为什么。气氛僵持着，仿佛两只即将搏斗的猛兽等待对方的第一击。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和谐相处？难道从生下来，他们就注定结为死敌么？有很多台上竞争的歌手，在台下不是很好的朋友么？我无语……
七星把目光转回我身上，拉起我的手就要走。我看看文云斗，轻轻地，以一种不至于惹七星生气的力道，挣脱他的手，站在原地。文云斗，只要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留下来。可是他却沉默不语。
在手松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七星手上那个“七星粉丝团”的标志依然若隐若现。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他一直都没有把那个标志洗掉么？七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那么，这些天来，他要多么小心翼翼才能保护那个标志？
“我来带我女朋友走。”七星再次拉起我的手，看着文云斗。
他，他在说什么？他说的那个人，不，不是我吧？
“我来带我女朋友走。”七星又说了一遍，“张老师没什么意见吧？”
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古怪关系居然要被七星这样一句充满讽刺的话定格了吗？
文云斗根本不理会七星，只是盯着我看，看得我心中一阵发毛。
“那个……那个，我和我偶像先出去一下，商量粉丝团的活动。”不得已之下，我编出这么一个烂借口。
“今天走了，就不要再来了。”文云斗冷冷地说。
文云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听不懂我这是权宜之计？总不成他们两个打起来，我再拿手机拍拍，发给记者吧？而我现在的脑袋还被七星那句话和这两人之间莫名的敌意搅得像一团浆糊。
“成绩这么差，还追什么星？”文云斗继续不领情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成绩差不差是我的事，追不追星也轮不到你管，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的心再次被他这种毫无顾忌的漫骂刺中，蜷缩成一个刺猬。我拉起楞在一边的七星，大步往楼梯口走去。我一步一步地走，期待他会说些道歉或者挽留的话，只要他说，我就一定会留下来。可背后依然静寂无声。
“七星，谢谢你。”我坐在七星的车里，把脑袋靠在窗户上。在他的车里，可以安静地歇一会，不需要像和瘟神在一起那样吵来吵去。经过这么几次反复，瘟神大概不会再来了吧？答案几乎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谢什么？因为我说……”七星说到这，看着我。
“嗯？”我不解他的目光。
“因为我说我喜欢你吗？”七星接着把他的话说完，然后就转过头去，继续开车。
“……”如果没有汽车座椅靠背做支撑，我一定已经摔到地上嘴啃泥。一直在想文云斗还会不会再来的事，居然忘了他刚刚说的，那句谁是谁的女朋友的话。七星连扔炸弹也是那么温柔。我目不转睛看着他约有五分钟，事实上，我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虽然隐隐约约猜到，可是亲耳听他说出来，却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感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紧张的。”七星再转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已经不敢去正视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和他平时所表现的温和内敛全然不同的感觉，已经消除了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他已经认识我好几个世纪了。
“好的。”我说着转过头看着窗外，已经紧张得快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真的转过去了，呵呵……”七星说着忽然笑起来。
“嗯？”我不知所措地转回头看着他。
“没关系，我只是想说就说了，你可以不把它当一回事。”
是这样吗？你真是这样想吗？还是为了掩饰我们之间的尴尬？我忽然觉得连手脚放在哪里都别扭起来。
“嗯，只是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七星把我拉进这家位于27层的高级西餐厅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穿着抹布校服的自己很像乡巴佬。这里的一切都像电视剧中的场面，烛光晚餐，昏暗的壁灯，观景的落地玻璃窗，只是小提琴换成弹钢琴，钢琴曲是我最喜欢的肖邦。
七星拉着我到餐桌前坐下，这才放开我的手。虽然我很不情愿他拉着我的手，但是又觉得这样拒绝他很多次是件很残忍的事。他是我的偶像也，梦中期待过很多次，只要见他一面就死而无憾的我的偶像。
“今天，是我的生日。”七星说这句话的时候，“砰”的一声打开了系着漂亮的黄色丝带的香槟酒。桌子上的香槟玫瑰一阵幽香直钻进我的鼻子。
“啊？……我……没有准备礼物。”我再次扯了扯皱巴巴的校服，四下打量，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有没有嗅瓶？就是法国贵妇快昏倒时用的那种……
“尤其是扔下文云斗来陪我过生日。”
“……”
还是没有嗅瓶吗？呼吸、困难……
“你刚才那么做，是故意的？”
七星往我的酒杯里倒了一点点酒，并不理会我的问题，“这是纯正的香槟，产自法国香槟区埃佩尔纳。据说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原来是香槟区一个葡萄酒农的女儿，人们特意为她酿制香槟酒，以欢庆她被选为王后。后来法国大革命爆发，玛丽王后逃回家乡，触景生情，打开香槟，听到的不再是‘砰’的庆祝之声，而是她的一声叹息。”
“谢……谢”我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七星跟我说这些，实在是对牛弹琴，他还不如问我哪里的小贩卖的荧光棒发光时间最久比较合我的档次。这里唯一和我搭得上调的，只有七星手上那只模糊不清的“七星粉丝团”的标志。
“你通常都怎么过生日？”七星依然没有意识到我和这里的气氛甚不相配。
“嗯？哦，我一般都是和芙蓉她们去大排挡海吃一顿，如果有你的演唱会看就最好了，不然就去看场电影或者唱歌，……”我为什么在这种场合提到看他的演唱会的事情，唉，他不会误会我……，还有那时候说的什么暗恋、喜欢七星很久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过七星好像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原来你也不会和家人一起过生日？”
“嗯，爸爸一般都会让我出去放风，不过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爸爸买的，偷偷放到我房间里，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只能对着妈妈的照片点上蜡烛，和她一起庆祝。……那你呢，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过？”
“生日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所以会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而不是为了某些所谓的礼节留在家里。”七星云淡风清地说，拿起香槟随意喝着。
所以，这句话意味着，七星似乎不太喜欢他家中的某些人，而且，他今天跟我一起过，表示他喜欢我，而且，若心和文云斗在一起过生日，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还有，那七星以前的生日都是在哪里过的呢？
“那你以前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呢？”我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
“你问这个，是想知道我曾经喜欢过多少个女孩吗？”七星狡猾地看着我。我怎么这么笨呢？额头开始冒汗，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不能再让他误会下去了。
“以前的生日，我都是在妈妈身边过的，今年是第一个例外。……我妈妈，在我七岁那年，死于车祸。”七星说着望向玻璃窗外的远处。
那么，……这是不是说……每个生日漆黑的夜晚，他都独自一人站在墓碑前面，也许有些时候还会下着绵绵细雨……？忧愁、孤寂而英俊的背影，黑憧憧的山……，我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如果一个地方有你最亲的人在，就不会有恐惧，只有惦念而已……”
七星的说法证实了我的猜测，可是，那个，那个和他一起去杂志社的美丽的中年妇女？……莫非她是七星的后妈？原来，七星说不想为了某些礼节留在家里，是这个意思。七星的心仍然在他的亲生妈妈身上，只有在生日这一天，才会抛下那些表面的关系，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我该庆幸爸爸一直孤独，没有再娶吗？所以我才能靠在他怀里，哭得像只花猫一样，喊着“妈妈，我好想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们就这么走掉？”。
“所以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在那家餐厅的楼下等了你一个礼拜，忽然觉得今天不想去妈妈那里，也不想看你继续等下去，而是希望22岁的生日能和你一起过。”
“准备得怎么样？补课有效果吗？”七星把两枝白玫瑰塞到我手里，他每次都会带花来，芙蓉她们也都有份，只是我的花每次都不同，而且只有两枝。这，对七星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人不喜欢孤单单地呆着，总要有朋友，花也是的。”这是他的回答。
“老师说我有进步，不过，我自己觉得还是差不多。”
“不愿意请家教，是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吗？”
“啊，不是的。”我知道，只要一开口，七星第二天就会让至少5个候选的家教出现在我面前。我并打算接受这种公主般的优待，这种压力，是我不必，也负担不起的。“是因为，我想靠自己的努力。而且，时间那么紧张，如果不适应家教的方式，反而不如自己琢磨好。放心吧，我一定会考上的。”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我心里一点都没底。
“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尽力，就好了。”七星的安慰话，总是听着很宽心。
“嗯，如果考不上，我就再去当狗仔队，”我说着，从包里抽出一支笔，当作话筒举到七星面前，“七星，网上密传你和著名影星周璇璇已经秘密结婚，周璇璇在美国喜得贵子，请问，儿子的名字是叫乔璇吗？”
“如果我结婚，对象只会是一个人。”七星看着我的目光忽又变得复杂难懂起来，而且，一直凝视着我，不曾离开，是我会错了意吗？七星看着我的目光，像是看着他喜欢的人。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后悔自己提到这个话题。七星终于把头转回去，看着蓝天上几朵白云，我暗自松了口气。
“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家里，按着父亲的意愿长大，也很少有朋友。很羡慕你们，有那么多人成群结伴。”
七星对我说这番话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就像，我在楼顶天台上，对文云斗说，妈妈去世以后，全世界都黑漆漆的感觉吗？一种信任对方，敞开自己，不在乎对方怎么回应的感觉？
“手，拿出来。”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对七星说。
“嗯？”七星不解地看着我，却还是乖乖伸出了右手。
我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颗星星，再把一个阿拉伯数字“7”斜穿过那颗星星，这是我们七星粉丝团特有的标志。
“现在，交钱吧，一百块。”
“嗯？”七星看着手上那只标志，奇怪地看着我。
“这是‘七星粉丝团’的标志，你不是说羡慕我们吗？那就交钱吧，一百块。”
七星看着那只丑丑的标志（最近忙于功课，画得有失水准），满意地笑了笑，“一百块，太贵了吧？五十怎么样？”不错，富家公子哥已经学会讨价还价了。
“到了芙蓉那里，就得涨到三百了。本来开的就是黑店，不然哪有实力和小甜甜那个猪头比拼？”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七星充满好奇心，其实，他只要在我们那些丫头身边不停的绕圈，就自然会有人帮他打杂了，不过，这种秘密当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我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我打开，看到文云斗发来的短信“不好好学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对不起，我……要去补课了。”我不好意思地对七星笑了笑。等到补课结束，或者我考大学落榜的时候，或者等到那个混蛋终于熬不住逃跑的时候……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这样从七星身边跑掉了吧？现在，我却没办法不理会这野蛮的命令。
“好的，谢谢你的画，”七星指指他的手背，“我……会把钱给芙蓉的。”
我转过身，向校门口奔去，故意不理会身后那期盼的目光，去赴一场注定会伤心的，算不上约会的约会。
这一次，是在补课开始后15分钟，学生薄冰微笑着送走了张老师，然后，埋头和一堆习题苦苦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一个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这里很少有客人来，我抬起头，却不是期待的那个身影，而是七星。
“我刚刚看到，张老师开车离开。”七星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有幽默感了？
“文云斗，他会在这里帮我补课，可能是因为那个绯闻觉得有些愧疚吧。真傻，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也不是他的错。”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笑，把头藏在书里，打算蒙混过关。
“你知不知道，如果被记者发现，你会有更多麻烦的？如果不想欠他的人情，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家教。”七星，你为什么非要谈到我的绝境呢？虽然我知道，那个绝境是我自己挖坑跳下去的，可是，我暂时还不想离开它。你何苦非要把我拉上来呢？
“不用了，等他事情忙起来，或者想念女朋友，自然就会忘了。我，就等到那一天吧。你看，他今天才来了15分钟就走了。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的。”
我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文云斗遗忘在餐桌上的手机。
转念间已经意识到，中国有句古话叫“说曹操曹操到”，果不其然，本来专心听我说话的七星已经把头转向楼梯口。
我怀着一种看恐怖片即将见到可怕画面前的心脏偷停状态，也把头转向了楼梯口。
……
文云斗站在楼梯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两个，他一定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
而七星整个人，也紧紧地盯着刚刚走上楼梯的文云斗。
……
“我，来拿手机。”文云斗看到这样的场面，似乎有些意外，隔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他就快步走过来，拿起手机，匆匆下了楼。
……
他会怎么想呢？在他离开之后，我就把七星约过来，然后一边学习，一边和七星愉快地聊天，对吗？文云斗，因此而自尊心受挫，仓皇逃离让他自取其辱的地方吗？好吧，就这样想吧，他还不是每天准时到若心那里报到？
“你，不要跟他解释一下吗？”七星看着我委屈得比苦瓜还难看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走吧？”我努力睁睁眼睛，把泪水弄回去，才转头笑盈盈看着七星。
这是一个沉默难挨的夜晚，从文云斗离开餐厅，七星始终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我坐上他的车离开的时候，看到照后镜里的景象，在那阴暗的墙角，文云斗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看着镜子里我的眼睛，仿佛看到我的心里去。只有这些偶然的尴尬的会面，我才能略微感受到自己在文云斗心中的某些份量，只是，这种尴尬的会面，总是一闪而过，激不起更多的涟漪。
学习，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刻苦。学习，是一只冷冰冰的巨兽，可以帮助我把自己彻底冰封起来，从此不问江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今天你们老师病了，由我来代课。今天发上次测试的卷子，沈薄冰，67分，崔芙蓉，48分，……”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从题海中抬起头来，居然是校长老顽童站在讲台上。
“你，你好厉害，这么难的卷子，居然考及格了？”芙蓉激动得快把我的手捏成粉笔了。
是我吗？老顽童说的是我吗？
“这次考试你们全班只有沈薄冰一个人及格了。沈薄冰，全年级最高分只有81分，及格的不超过50个，你要好好努力。”
“哇……”全班顿时炸开了锅，各种赞扬声不绝于耳，问题的关键在于，以后(15)班的学生出去，再被（1）班的学生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终于可以大喊一声，“我们班长全年级排名50以内”，这将成为（15）班从未有过的殊荣。
“快去，去领试卷啊。要不我帮你去？”芙蓉高兴地一个劲推我，我笑了笑，走上台去。
“沈薄冰，你快一点好不好？我们要把它复印，贴到（1）班那群骄傲的家伙脑门上。”
“胶水都准备好了，班长你怎么那么慢？”
我笑嘻嘻地从校长手中接过试卷，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堂令人兴奋的课很快就上完了，我快步走出教室，看到站在门口的校长。
“校长，谢谢您的鼓励，我会，继续好好努力的。”我真恨不得马上回到家，把试卷拿出来，像芭蕾舞演员一样，捧着它在爸爸面前绕几个圈，然后再把它贴在脸上，好好的幸福一阵子。
“补课，有效果了？”老顽童乐呵呵地看着我。
“嗯？您说什么？”
“我是说，文云斗帮你补课有效果了？”此话犹如五雷轰顶，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起来。
“校长，您是说，他帮我补课的事，您也知道？”连老顽童那么孤陋寡闻的人都知道了，那么，难道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吗？
“什么我也知道？他专程跑到学校，要我把你的处分给撤消了。最后我只好答应，你什么时候成绩突飞猛进，我就考虑。他说他会帮你补课。文云斗这家伙，果然，想做什么还真没有做不到的。我今天回去就和教导处商量，你安心补课，好好学习，知道吗？”
校长满嘴的赞赏，在我耳中听来，却比晴天霹雳还要讽刺。原来是这样，那么我那些自作多情的表现，不是比丑小鸭更荒唐吗？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让我以为他是对我有好感，才帮我补课的？这回丢的人，可是丢得比姥姥家还远了……
“知……道……了。”
为什么，一件又一件刺激的事情发生，我却只能不停地说知道了？
谜底终于揭晓了，我也终于没有颜面在文云斗身边继续赖下去。
我和芙蓉坐在校门口的一棵大树下，芙蓉拿着我的试卷，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玩得异常开心。
“哎，原来朋友考得好，我居然会那么开心，连自己没及格都忘了，真是大公无私的友情！哼哼，（1）班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有什么可得意的，不也就考了80分吗？……你怎么了？考那么好不高兴吗？”
“哦，没有……只是，校长说，在考虑帮我撤消处分的事。”
“哇，那不是更好？那你还不开心干什么？我知道了，是开心过度，所以显得很忧郁，对不对？”芙蓉看着我笑，我却只想抱着她哭。
太多的事让我措手不及了，于是我打算跟芙蓉坦白，就算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也不用让我自己一个人闷着那么难受。
“芙蓉，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什么？有喜欢的人了？那很好啊……你真厉害，恋爱还能考这么高分。”芙蓉还在玩着那张试卷，我只好自顾自说下去：
“我喜欢的那个人，姓张，名文云斗……”
“我就知道是七……你说什么？”芙蓉终于把那张宝贝试卷恭敬地放到她的书包里，用手使劲摇晃我，使我本来已经很晕的脑袋提前产生中暑反应。
我把手捂在头上，准备迎接一阵拳头风暴。不过，芙蓉，此时需要你帮忙，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忍了。
良久，雨点并没有落下来。反而听到一阵哭声，芙蓉？？我把手放下来，看到芙蓉哭得比家里办丧事还伤心。
“芙蓉，芙蓉，你干什么？”我一下慌了手脚，想过千百回她的反应，把我五花大绑，插一个叛徒的牌子在学校里示众；或者把我扔到小甜甜面前，换几张演唱会的门票；要不就是联合全体粉丝团成员把我晾到一边；却没想到她会哭？在记忆中，芙蓉这个大大咧咧的人好像还没有哭过，不像我，一点点委屈眼泪就下来了。
“你，你要是真的和文云斗在一起，七星就再也不会来看我们了。”
呼，我倒……
这家伙在这种时候脑瓜还那么清醒！！不过，这样的答案，也只有芙蓉才说得出来，她向来是在关键时刻不惜抛弃我，跑去拥抱七星。
“放心吧，是我一厢情愿。”没想到，我的一厢情愿居然也成了安慰别人的理由。
“那，七星怎么办？不如，让给我吧？”
“哈，哈，哈……”我干笑几声，这种白痴的话居然也会从芙蓉嘴里冒出来。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芙蓉居然认真起来。
“那你就努力啊。”我实在没有心情去管芙蓉这种烂事。
“虽然是一厢情愿，可你还不是一样？”芙蓉嘟了嘟嘴。崔芙蓉啊崔芙蓉，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连讽刺也不带难过一下下？
“可是，你……这么说，那次绯闻……你们俩在同一间房子里……”芙蓉的脑袋又开始往别的地方乱钻。
“你不要联想太多，是那之后的事……”
“哦……”芙蓉拍拍胸口，“你不要话只说一半，害我瞎担心。”
“自从我被处分以后，他就开始帮我补课，我今天才知道，他去找过老顽童，老顽童答应过他，只要我成绩突飞猛进，就考虑给我撤消处分。”
“所以说……”芙蓉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了，“所以说，你今天很不开心，是因为，你现在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恶魔的手掌，不用再补课，从此可以自由地飞翔了？”
“你说的没错，我今天就可以不再赴恶魔的约了。”
“可是，老顽童不是说考虑考虑撤消处分吗？也没说一定撤消，你会不会开心得太早了点？”
“就算处分不撤消，恶魔也是有女朋友的。我已经不想看着他从我身边走开，去和别人约会了。”
“让我想想……如果是我，就先赖着呗，能赖多久，赖多久……”
“昨天，在文云斗走了以后，七星也跟着我到了我们补课的地方，然后，我们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都给文云斗听到了。”
“姐姐，好复杂，我头大死了……那么，七星有没有怎么样？”芙蓉使劲敲着脑袋，我们差生的惯用动作。
“没有……”
“那你就继续去啊……”
“可是，我已经不想去了。”
“啊？为什么？”
“芙蓉，我求求你帮我一个忙。”我既不想傻乎乎地跟他说处分被撤消了，也无法再忍受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这一个了。
我来到餐厅，再次摸索着那副流泪少女的画像盘旋而上，她的泪水，好像都是为跨越几个世纪以后的我流的，因为上帝知道我有那么多场合无法让泪水任意挥洒，而是要强装笑颜。
文云斗已经来了，若无其事地坐在原地，哼着歌，居然是七星唱的那首《太早太迟》，难道，我只哼过一次，他就记下来了吗？那么多歌，他为什么单单要记下这一首呢？不过，此时我也顾不上这件事了，我来，是来演一场好戏的。
“今天上课怎么样？”文云斗突然温柔地问出这么一句话，委实不是他的作风。
“很，很好啊，校长还表扬我了。”
“对不起，我这几天老是提前走，没有在意你的感受。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然后送你回家。”文云斗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今天没看杂志，也没带游戏机，这就是他那天躲在阴暗角落里得出的结论么？
“哦，没关系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嘛，有事就先走好了，没关系的。”我急忙回避他的眼光，觉得自己很虚伪。
“那就开始看书吧。”文云斗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分辨我说那句话的真正用意。不过，他眼中的复杂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习惯的漠然。
我心虚地看着书，七点一刻，芙蓉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我只好照约定的，把电话接起来，装出满脸兴奋：
“啊，是你啊……好的，我马上过来，等我半小时。”
文云斗惊讶地抬头看我，我非常勉强地对他挤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今天有个很重要的约会，是好不容易才约到的帅哥，我先走了。作业晚上补齐，明天交给你。”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孩，说出这几句话，我已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文云斗，请你不要再阻拦，我快速收拾书包，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文云斗一把拉住我的手，语气中有着不容质疑的严肃。
“老师，你想得太多了，只是一个很重要的约会，我一定不可以失约的。”我说着俏皮话，从他手中把手抽回来。
“那就做完作业再走。”他说着放开我的手，又看起书来。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老师了吗？张文云斗？我可不想当你的学生。
“对不起，我真的有事。”我说着抓起书包，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快跑下楼。
我靠在墙边，好好整理一下情绪，短暂的解脱，即将带来的，是长久的压抑。我把手伸到兜里拿手机，打算给芙蓉打个电话报信，这才发现，犯了和文云斗上次一样的错误，手机，没有带出来……我使劲拿脑袋撞墙，怎么可以犯这种错误？文云斗还不至于偷看我的来电显示那么恶劣吧？
越想越心慌，我三步并作两步，往餐厅楼上跑回去。
“冰冰啊，你怎么还没出来？要我等多久？怎么，那家伙还缠着你吗？”
“我是文云斗。”
“*（）^%%￥#……”(芙蓉从电话中传来的怪叫声)
我一上楼，就听到芙蓉和文云斗这样的对话，因为文云斗不但接了我的电话，而且用了免提。
我像机器人一样，照着安装好的程序，继续往我的目标——手机——走去，不管它发出多么令人恐怖的声音。这段短短的路程，我足足走了两分钟。
“为什么要骗我？”声音很冷静，听不出背后是愤怒还是悲哀。
“因为，我不想再补课了。”
“你那么笨，不补课能考得上吗？”还是很冷静的声音。
“虽然是事实，但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吧？”
不是的，其实我们都无意于说这样的话，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文云斗，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就是因为这样，我已经负担不起，负担不起自己的情绪变化，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因为我的贪心而面目全非。
“你，为什么总是……不是说过，不需要你还了吗？”
文云斗的语气开始烦躁起来，他省略掉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呢？是我希望听到的话，总是叫人担心吗？还是我不希望听到的话，总是很罗嗦，很烦人？
“校长说，”说到这里，泪水已经在我眼眶里打转，可是，我还是得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最近成绩很不错，已经可以撤消处分了。他也把你帮我补课的事告诉我了。我……我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帮我补课，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进步那么快。可是，你不需要再这样为我浪费时间，不需要耽误和女朋友的约会，我会，自己好好努力的，会，考上大学的。”
说完，我像对老师一样对他微微鞠躬，拿起桌子上的手机，飞奔逃离这个我将永远怀念的地方。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文云斗已经变成一尊雕像，凝视着我背影的雕像。
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不曾相见，我的世界并没有如料想的那样恢复平静，而是纠葛与纷乱交错。那无忧无虑，看着春去秋来、樱花开谢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所背负的代价。
我总是忘记，每一次当我打算潇洒地，酷酷地和文云斗说再见的时候，我还是会很狼狈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出尽洋相。
这次也不例外，文云斗的短信一天一条地发到我的手机里。他，真的那么迟钝么？完全看不到我的挣扎？
“今天记得把试卷带过来，就是值得撤消处分那份。”
“前天那道题还没说完，答案我写好了，你今天自己过来看吧。”
漫长的一个礼拜，每晚7点，我都准时站在餐厅楼下的墙边，看着他开车来，看着他上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再看着他下楼，看着他开车离开。
我们真的要这样耗下去吗？
芙蓉的答案是“yes！”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要坚持下去，再过一两天，他就会走了的。”这家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肯在自习时间跑到这里玩游戏机陪着我，多少让我有些感动。
“可是，如果他继续这么等下去，怎么办？”
“那你就，……还是回家自己复习吧。”芙蓉说完就拿书包护着脑袋，怕我给她糖炒栗子。
“冰冰，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拒绝他帮你补课呢？”
为了不想让自己越陷越深，还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出洋相，笨蛋芙蓉……
“芙蓉，虽然有你那么好的朋友陪在身边，我却还是觉得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果然是件很孤独的事。”
“你是在兜着圈子说我笨吗？什么全世界就剩你一个人？是你的世界就只看得到张文云斗一个人吧？既然喜欢，就去争取啊！”芙蓉果然白痴一个。
我看着楼上的灯光，回忆着第一次来这里时，那柔和的灯光照在红酒杯上，恍惚出的梦境……为什么喜欢上这个人，并没有让我觉得拥有全世界那么幸福，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分文不剩流落街头的乞丐？而乞丐这一刻，却无法忍心看着曾经无意中给过自己一块面包的人难过。哪怕代价是让自己彻底迷失。
“芙蓉，我上去了，你自己回家吧。”我不理会听完后傻乎乎如树袋熊的芙蓉，径自往餐厅走去。
我慢慢地走上楼梯，慢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会看到，他期待的目光吗？
文云斗的侧影，在灯光下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熟悉而亲切。他并没有在看杂志，或者玩游戏，而是靠在沙发里睡着了，脸上的倦意明显，估计是忙碌了一整天。
我加重脚步，故意咳嗽几声，连蹦带跳跑到他跟前，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
文云斗张开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以这种极其荒唐的方式登场，眼中闪过一丝松懈，莫非，他曾经紧张过？担心过我真的不再出现？
“我……想通了，反正免费的老师，不要白不要，而且你说过，不要我还的。所以，我决定继续赖下去，直到考上大学为止。”我对他笑得心无芥蒂。要让别人琢磨不透的时候，我的招牌笑容就会出现。
文云斗也笑了笑，是那种下一分钟你就死定了的不怀好意的笑，“知道就好，今天把这个礼拜的课补完。听明白了？”瘟神的脾气又来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是无法回头了，只能一直往前，要么走到一起，要么走向彻底的破裂……这场赌博，我有信心吗？还是毫无心理准备，就已经深陷泥潭？
“笃、笃……”
一阵脚步声，正往楼上走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我和文云斗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把脚转向洗手间的方向，打算去避避风头。
“七星？”等我看清来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在这里等了一个礼拜，终于还是上来了。”七星说这句话的时候，酸酸的，还有对我的心疼，难道，我在楼下默默等待的每一天，他都在附近静静地看着？看到我的专注，看到我从未在意到他的存在？
“你在下面等了一个礼拜？为什么不上来？猪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句话当然是文云斗问我的。这种时候还能旁若无人说出这种话的，全世界也只有文云斗一人。
“……”我除了面无表情，还能说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吗？
七星走到文云斗面前，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夹杂着愤怒、冰冷与克制，我从来没有在七星眼中看到过这样的光芒。七星，他一向都是温和而平静的。
文云斗欣然接受七星挑衅的目光，甚至不问为什么。气氛僵持着，仿佛两只即将搏斗的猛兽等待对方的第一击。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和谐相处？难道从生下来，他们就注定结为死敌么？有很多台上竞争的歌手，在台下不是很好的朋友么？我无语……
七星把目光转回我身上，拉起我的手就要走。我看看文云斗，轻轻地，以一种不至于惹七星生气的力道，挣脱他的手，站在原地。文云斗，只要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留下来。可是他却沉默不语。
在手松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七星手上那个“七星粉丝团”的标志依然若隐若现。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他一直都没有把那个标志洗掉么？七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那么，这些天来，他要多么小心翼翼才能保护那个标志？
“我来带我女朋友走。”七星再次拉起我的手，看着文云斗。
他，他在说什么？他说的那个人，不，不是我吧？
“我来带我女朋友走。”七星又说了一遍，“张老师没什么意见吧？”
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古怪关系居然要被七星这样一句充满讽刺的话定格了吗？
文云斗根本不理会七星，只是盯着我看，看得我心中一阵发毛。
“那个……那个，我和我偶像先出去一下，商量粉丝团的活动。”不得已之下，我编出这么一个烂借口。
“今天走了，就不要再来了。”文云斗冷冷地说。
文云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听不懂我这是权宜之计？总不成他们两个打起来，我再拿手机拍拍，发给记者吧？而我现在的脑袋还被七星那句话和这两人之间莫名的敌意搅得像一团浆糊。
“成绩这么差，还追什么星？”文云斗继续不领情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成绩差不差是我的事，追不追星也轮不到你管，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的心再次被他这种毫无顾忌的漫骂刺中，蜷缩成一个刺猬。我拉起楞在一边的七星，大步往楼梯口走去。我一步一步地走，期待他会说些道歉或者挽留的话，只要他说，我就一定会留下来。可背后依然静寂无声。
“七星，谢谢你。”我坐在七星的车里，把脑袋靠在窗户上。在他的车里，可以安静地歇一会，不需要像和瘟神在一起那样吵来吵去。经过这么几次反复，瘟神大概不会再来了吧？答案几乎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谢什么？因为我说……”七星说到这，看着我。
“嗯？”我不解他的目光。
“因为我说我喜欢你吗？”七星接着把他的话说完，然后就转过头去，继续开车。
“……”如果没有汽车座椅靠背做支撑，我一定已经摔到地上嘴啃泥。一直在想文云斗还会不会再来的事，居然忘了他刚刚说的，那句谁是谁的女朋友的话。七星连扔炸弹也是那么温柔。我目不转睛看着他约有五分钟，事实上，我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虽然隐隐约约猜到，可是亲耳听他说出来，却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感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紧张的。”七星再转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已经不敢去正视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和他平时所表现的温和内敛全然不同的感觉，已经消除了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他已经认识我好几个世纪了。
“好的。”我说着转过头看着窗外，已经紧张得快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真的转过去了，呵呵……”七星说着忽然笑起来。
“嗯？”我不知所措地转回头看着他。
“没关系，我只是想说就说了，你可以不把它当一回事。”
是这样吗？你真是这样想吗？还是为了掩饰我们之间的尴尬？我忽然觉得连手脚放在哪里都别扭起来。
“嗯，只是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七星把我拉进这家位于27层的高级西餐厅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穿着抹布校服的自己很像乡巴佬。这里的一切都像电视剧中的场面，烛光晚餐，昏暗的壁灯，观景的落地玻璃窗，只是小提琴换成弹钢琴，钢琴曲是我最喜欢的肖邦。
七星拉着我到餐桌前坐下，这才放开我的手。虽然我很不情愿他拉着我的手，但是又觉得这样拒绝他很多次是件很残忍的事。他是我的偶像也，梦中期待过很多次，只要见他一面就死而无憾的我的偶像。
“今天，是我的生日。”七星说这句话的时候，“砰”的一声打开了系着漂亮的黄色丝带的香槟酒。桌子上的香槟玫瑰一阵幽香直钻进我的鼻子。
“啊？……我……没有准备礼物。”我再次扯了扯皱巴巴的校服，四下打量，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有没有嗅瓶？就是法国贵妇快昏倒时用的那种……
“尤其是扔下文云斗来陪我过生日。”
“……”
还是没有嗅瓶吗？呼吸、困难……
“你刚才那么做，是故意的？”
七星往我的酒杯里倒了一点点酒，并不理会我的问题，“这是纯正的香槟，产自法国香槟区埃佩尔纳。据说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原来是香槟区一个葡萄酒农的女儿，人们特意为她酿制香槟酒，以欢庆她被选为王后。后来法国大革命爆发，玛丽王后逃回家乡，触景生情，打开香槟，听到的不再是‘砰’的庆祝之声，而是她的一声叹息。”
“谢……谢”我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七星跟我说这些，实在是对牛弹琴，他还不如问我哪里的小贩卖的荧光棒发光时间最久比较合我的档次。这里唯一和我搭得上调的，只有七星手上那只模糊不清的“七星粉丝团”的标志。
“你通常都怎么过生日？”七星依然没有意识到我和这里的气氛甚不相配。
“嗯？哦，我一般都是和芙蓉她们去大排挡海吃一顿，如果有你的演唱会看就最好了，不然就去看场电影或者唱歌，……”我为什么在这种场合提到看他的演唱会的事情，唉，他不会误会我……，还有那时候说的什么暗恋、喜欢七星很久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过七星好像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原来你也不会和家人一起过生日？”
“嗯，爸爸一般都会让我出去放风，不过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爸爸买的，偷偷放到我房间里，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只能对着妈妈的照片点上蜡烛，和她一起庆祝。……那你呢，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过？”
“生日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所以会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而不是为了某些所谓的礼节留在家里。”七星云淡风清地说，拿起香槟随意喝着。
所以，这句话意味着，七星似乎不太喜欢他家中的某些人，而且，他今天跟我一起过，表示他喜欢我，而且，若心和文云斗在一起过生日，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还有，那七星以前的生日都是在哪里过的呢？
“那你以前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呢？”我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
“你问这个，是想知道我曾经喜欢过多少个女孩吗？”七星狡猾地看着我。我怎么这么笨呢？额头开始冒汗，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不能再让他误会下去了。
“以前的生日，我都是在妈妈身边过的，今年是第一个例外。……我妈妈，在我七岁那年，死于车祸。”七星说着望向玻璃窗外的远处。
那么，……这是不是说……每个生日漆黑的夜晚，他都独自一人站在墓碑前面，也许有些时候还会下着绵绵细雨……？忧愁、孤寂而英俊的背影，黑憧憧的山……，我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如果一个地方有你最亲的人在，就不会有恐惧，只有惦念而已……”
七星的说法证实了我的猜测，可是，那个，那个和他一起去杂志社的美丽的中年妇女？……莫非她是七星的后妈？原来，七星说不想为了某些礼节留在家里，是这个意思。七星的心仍然在他的亲生妈妈身上，只有在生日这一天，才会抛下那些表面的关系，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我该庆幸爸爸一直孤独，没有再娶吗？所以我才能靠在他怀里，哭得像只花猫一样，喊着“妈妈，我好想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们就这么走掉？”。
“所以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在那家餐厅的楼下等了你一个礼拜，忽然觉得今天不想去妈妈那里，也不想看你继续等下去，而是希望22岁的生日能和你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