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射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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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天放声大笑，一夹马肚也冲了下去，大营的木栅栏已经大开，范若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慕天的黑夜鸟速度惊人，很快的追上来。身后是数量惊人的族人，呼啸着冲进草原。
疆西原本平静的草原上顿时万马奔腾，喧闹起来。
上箭，拉弓。灰色的野兔尚不知道大难临头，仍旧以为自己能逃得过这一劫，在草原上拼命逃窜。范若水夹紧胯下的白马，绷直身子，稳稳的一箭，野兔应声倒地。白马风驰电掣冲到近前，范若水握紧缰绳身子侧俯，用弓箭轻巧的一挑，野兔就落到了自己的怀里。
跟在后面的慕天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紧追两步赶到范若水的跟前。范若水把野兔丢给他，慕天的马鞍下已经挂了不少的战利品，几乎都是范若水的杰作。
“你确定还不动手？再迟我发誓你永远不会有追上我的机会了。”范若水笑道，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骄傲。
慕天装出一脸崇拜的表情，“是是是，不过狩猎是要持续一整天的，数量并不一定是关键。”
范若水挑起眼角，“草原上有更值得打的野兽么？如果你能把那天的狼群算做你的成绩的话你还有获胜的可能。”顿了一下，范若水戏谑的一笑，“难不成你想屠龙？”
“屠凤到是有可能，我最英名伟大的金鹏公主。”
范若水一下子变了脸，“我不是金鹏公主。”
“你是我的水儿。”慕天一贯的笑容，掩饰了太多的情绪，让范若水觉得碍眼极了。
“我是金鹏王朝的信王苏范若水。于族的族长于慕天，我是否可以知道你这次请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金鹏王朝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安定于疆西草原不跨进中原一步！”范若水正了神色，那个信王范若水瞬间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于慕天只能苦笑了，“我们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你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么？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于族的族长就可以这样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们以为自己的族长喜欢上了一个金鹏王朝的姑娘而已。”慕天看进范若水的眼里，将里面的防备一点点的融化掉。“范若水，你确定你喜欢当什么信王？”
她生长于王室，却并不是一个执着于权利的人。她渴望的是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一切的世俗喧嚣都和她无关。她就是想当一个毫无建树的庸俗女子又如何？她从记事开始，就知道金鹏王朝只有自己这一名子嗣，父王因为母亲的死而经常性的神志不清。除了忠心耿耿的宰相，所有的事情都等待她来长大承担。这几年来，她应付着繁冗的政务，数度出征。勤勉到让臣民都为父王不册立她为太子而忿忿不平。可谁知道，最不愿意坐上太子之位的人就是她自己。宰相已经不止一次说这件事情了，但她仍然心怀幻想，这次如果可以顺利的从疆西回去，她大概就要提前登上那宽敞的御座，当上两不依靠的孤家寡人了吧。
“我……没有选择的……”不知道为什么，范若水很想把自己的心事说给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听，并不是示弱，只是，也许她真的可以在这片草原上少许的放纵自己。“我又能怎么办呢？即使我知道自己心肠太软，做事优柔寡断，完全不足以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我又可以托付给谁呢？”
范若水苦笑起来，眼里的绝望几乎把慕天淹没其中，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心疼她的故作坚强，在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的人可以给她些许的慰藉和帮助。
“范若水……”慕天轻了下自己的喉咙，突然岔开话题，“天色已经晚了，我知道的树林里有地方可以休息，我们晚上在那里过夜好么？”
范若水猛的回过神来，笑道，“只要这次能安全一些就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妨呢？
“跟我来吧。”慕天拍了拍范若水的肩膀，朋友间鼓励的方式让范若水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穿越一片并不茂密的树林，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慕天终于停了下来。
范若水一边应付着令人头痛的枝杈，一边问道，“我们一路都可以看到很多族人，进了这片树林这么久怎么都看不到人呢？”
“因为这里是禁地。”
“禁地？”范若水这才抬起头。
前方树林的掩映之下，一片断壁残垣赫然矗立在那里。朱红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岩石上因为大火而留下的焦黑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尽管如此，这并不能隐藏它曾经拥有的壮阔和辉煌。
范若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里是……”
“于族以前的王城。很漂亮是不是？”慕天笑出了声，却让范若水觉得有些阴翳，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树林里有不知名的鸟儿聒噪的叫起来。
慕天没再说话，催马走了进去。穿越了大片的废墟，中间残留的部分似乎只是当中央皇宫的一角。从残留的花纹和结构来看，到有几分像自家后宫的模样。
踏过一片片的焦土，范若水的心也一点点的冷起来。她知道于族当年是被迫迁出疆西草原的，而原因追根到底仍是和她有关。她在很久之后才明了宰相那句“不得再入中原一步”对于于族来说究竟意味了什么，也终于理解“要为自己做出的每件事情负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重建王城？”范若水终于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那么多的族民以帐篷为家，完全没有一个大族的样子。
“大仇未报，家园也还没有完整，我们有什么脸面回到这里？”
范若水胸口一滞，却是再也接不下去。她都快忘了，他们有仇，那他对自己说的算是什么？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虽然范若水没认为自己会当真，但是……
辗转来到一座废弃的院落，空地中间的一株粗壮的合huan树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正值初夏，虽看不见满树粉色的轻盈花朵，那股清香却在空气里飘散开去。慕天下马拍拍马的屁股让它自己找吃的去了。范若水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这黑漆漆的地方，说不害怕一定是假的。当年这里似乎是后宫的一个小院落，且很幸运的躲过了那场灭顶的大火。慕天推开其中的一间房门，摸出火折子点燃了灯。范若水很惊讶的发现这里陈设一应俱全，整洁如新。
范若水还不及开口相问，慕天就已经一边收拾一边解释，“这是我当年的房间，我经常会来这里，所以经常派人来这里打扫。”
“坐啊，站着干嘛？”慕天看见范若水站在屋子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害怕？”
“没有！”范若水涨红了一张脸，却知道这在慕天眼里一定又是欲盖弥彰的表示。
“这世上没有鬼，是你自己的心理有鬼。”慕天神色一转，突然又冷笑，“放心，这里的冤魂不认识你的。”
范若水赌气的往床上一坐，她不知道于慕天带她到这片废墟到底要干什么，这场悲剧明明不是她单方面的责任。范若水很想反驳几句，抬眼却看见于慕天盯着墙上的一把宝剑出神。仓啷一声，宝剑出鞘，一道银光映亮了范若水惨白的脸。身子下意识的颤了一下。于慕天看着手中的宝剑出神，半天没有声响却让范若水一阵阵的心惊肉跳。范若水刚想试着叫他，却又见于慕天将宝剑横于胸前，“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和我一起去京都接受册封的那名长者？那是我们的博格长老。”
范若水点了点头，她记得那名老人，还曾经万分的羡慕于慕天能被那样的疼爱。
“这是他留下来的宝剑。他死在了西迁的路上，只把这把宝剑留给我，把整个于族的命运交给我。”于慕天满脸的哀凄之色，嘴角轻扯，那抹笑容都是那样的悲伤。
范若水丝毫不怀疑此时的于慕天会把这把宝剑刺进自己的身体，以祭那位长老的在天之灵。
于慕天似乎是觉察了范若水的不安，却又故意将宝剑朝范若水的颈项刺去，只差一毫，堪堪停住，“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了你。”
范若水一眨不眨看向于慕天，“如果你觉得这可以报你们的灭族之仇，如果你觉得这样值得，如果这就是你邀请我来的目的的话。”
于慕天突然又撤了宝剑仰天大笑，“苏范若水，你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范若水咬着牙，恨恨道，“可惜，你不是我喜欢的男人。”
于慕天也不恼怒，将宝剑重新挂在墙上。“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还有事情。”
“于慕天！”范若水喊住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自从进了这片废墟于慕天就变得有些怪怪的，可是范若水又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在此之前于慕天对自己的好超出范若水自己想象的话，那么现在的于慕天就应该是那个真实的于慕天吧。因为……应该是有恨有怨的……
于慕天并不知道聪慧的范若水已有了这么多的觉察，只当是她仍是害怕草原里的黑夜，回头微微一笑，“放心，我就在你门外。”
范若水一愣，于慕天已经推门出去。一股暖流从胸前直涌上鼻端，范若水笑着摇头，她不懂这个男人了，真的不懂了。
夜，深沉。
范若水做梦了，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偌大的皇宫却从来没有过知心的玩伴，母亲去世之后父皇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她还记得那日看着御医和侍卫抬走发疯的父皇，自己一个人缩在床头哭了整整一宿。金鹏王朝的后宫一年四季都冷得可怕。
“喂，不要哭了。你不是公主么？”范若水抬起哭肿的双眼，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范若水一手抄起枕下的宝剑。
“我叫于慕天。”男孩儿笑得灿烂，伸出手递给范若水，“我带你走吧。”
范若水迟疑着。要走……那父皇怎么办？宰相说，这个国家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已经不能处理政务，宰相也已经老了，她必须快点长大。宰相说，这是身为皇家儿女的责任。
“我不能走。”
“为什么？”于慕天有点急了，“你不是不喜欢这里么？不然你为什么要哭？”
范若水咬着下唇，豆大的眼泪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滑落，每一滴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脑子里已经叫嚣着要跟他走了，身子却一下都动不了。
慕天急了，伸手就去拉范若水的胳膊，“走走，我带你走！”
“你不要碰我！”范若水尖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一片血红突然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好大的风……范若水想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抬手却发现自己扔握着宝剑，剑身鲜血淋漓，未干的鲜血仍顺着一滴滴滑落在干燥的沙地上，转瞬消失不见。范若水吓得立刻松开了宝剑。
那个男孩呢？于慕天呢？“于慕天？于慕天！”范若水大声的喊叫起来，风卷起的黄沙一片片看不着边际，就算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也很快被风吹散。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范若水急急的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于慕天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忙不迭的跑了过去。“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于慕天低着头，范若水看不清他脸。但是他的声音暗暗的，嘶哑得不成样子。“范若水，我的族人死了……都死了……”
范若水像被雷击中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向慕天。她开始害怕，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慕天……”
范若水向前走去，她想和慕天靠得更近一些，她想，自己至少应该安慰一下这个男孩。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迈开脚步，脚下的土地是红色的，因为它被鲜血淋透了。满地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铺满了整片土地，范若水根本无法走出一步。
“他们都是你杀死的，范若水。”于慕天突然冷冷的说，话语里的仇恨清晰到不容辩驳。“你杀死了我的族人，你看，他们的血把整个大漠都染红了。”
“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范若水慌了，胸口痛得无以附加。她知道这都是她的错，可是她当时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她只是要于慕天不要再来中原而已，她没有想赶尽杀绝。
“我也被你杀死了呀，范若水。”于慕天终于抬起的脸上满是鲜血。笑容狰狞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要！！！！！”
范若水直直的从床上坐起来，大口的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还没有完全从梦境里醒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范若水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冲了出去。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迎面而来的熟悉气息，范若水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压抑已久的眼泪倾泻而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竟是那样的绝望。
于慕天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的柔软起来，听到范若水的尖叫他立刻就过来了。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范若水，是什么样的梦境能让这个坚强的公主终于崩溃？！
轻轻的拍着范若水的后背，她的身体好冷，像是一块冰。从来没有靠得如此近，幻想许久的场景终于成为现实的时候，连于慕天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在做梦。
“我没有想要你死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会那样……”支离破碎的语言诉说着被范若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自责。
慕天苦笑，“我知道，我知道的。”他知道的，那时的他们都还是个孩子，全然不知自己一时的冲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而如今他们在承担起自己责任的同时不得不付出最最沉重的代价。如果，当日的自己知道日后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定不会去寻找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信王范若水。可是天命注定，他一介凡尘俗子除了面对现实面对将来还有什么办法呢？
许久，范若水才止住了哭泣。知道范若水会尴尬却依然不想松手，于慕天取了件大麾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去外面坐坐吧。”不待范若水反驳轻易的将她抱到屋外。
东方微红，一轮圆月即将沉入西山，暗蓝的天空偶有鹰鹫飞过，尖利的叫声划破了黎明前最后的沉静。
院中的那棵合huan树枝繁叶茂，主干粗壮。慕天抱着范若水来到树下，向上望了望。范若水只觉得身子一轻，再睁眼人已经到了树上，忙又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又没有取笑你，你闭上眼睛做什么？”慕天看着范若水一脸的羞愧，即使光线不明依然可以料想此刻她的脸定如红透的虾米。
范若水把脸别到一边，“我为我刚才失礼的行为道歉。”停了片刻又道，“谢谢你。”
于慕天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会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其实已经能猜出一个七七八八，不过是想让范若水坦诚一点。
范若水猛然转身，一脸的恼怒在看见于慕天那张笑脸之后转瞬变成愤懑，“要不是你带我来这种鬼地方！”
于慕天脸色一变，“这里以前是我们于族的王城，将来也会是我们于族的王城。不是什么鬼地方。”
范若水冷冷一笑，只觉得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已被于慕天看到，又被他的笑容和言语逼得有点恼羞成怒。“那敢问于慕天大族长带我来此究竟所谓何事？！如果你想用你先人的冤魂逼迫我，那么你做到了。”不知道因为是冷还是气愤，范若水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可是于慕天你不要忘记了，就算我承认宰相大人当年对于族的惩罚过于严厉，毕竟先错在你！身为族长，你就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你要为你的族人报仇无可厚非，可是，我也有责任保护我的臣民！”
于慕天看向范若水，目光温柔，伸出手来却被范若水躲了开去，不死心，终是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你的身子好冰。”将头靠在范若水的肩头，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不知道是范若水的还只是这树上的合huan花。
范若水只觉得靠进了一具过于温暖的怀抱，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畔，明知过于亲密却不忍推开。“于慕天，你拥抱的是你的敌人。”
“范若水，我的族人是人，你的臣民也是人。我不想再建造一座这样的废墟。”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范若水一震。
“那时候我们太小，无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到现在只能被动的承担后果。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于慕天把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你不要入侵中原，那里不是你们得家。”
“我从来没有入侵中原的意思，我想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只是……我还要你！”
范若水猛的回头，却正瞧进于慕天一瞬不变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坚定的，决不容许半点的悔改，让范若水看得心惊。“你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从小我们就都知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回来接你出去的。范若水，整个金鹏王朝我只要你。”再次重复，就像重复自己的誓言。于慕天看着范若水目瞪口呆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吻了上去。
天快要亮了，巨大的合huan树整个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翠绿的叶尖光芒闪烁，粉色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荡漾。
于慕天松开范若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伸出手臂。“范若水，我让你看草原上最美的景色！”
范若水回头，被耀眼的眼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她还是看见了，日出的东方，一片城池即将在那里崛起。晨辉下苍茫的草原，和阳光交相辉映的耀眼宫殿，果然是草原上最美的景色。范若水在那一个瞬间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于慕天，你会成为这片草原上最伟大的统治者。一定会的。”
疆西草原最美丽的季节是夏，最美丽的时辰是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一白一黑两匹矫健的马儿踏过晨露一路向着东方奔去。仔细看去，马背上同样英姿飒爽的两人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器宇轩昂，淡定的笑容看向身旁的女子，满眼的欣赏。而那女子亦没有女儿家骑马的娇弱的姿态，大红的袍袖迎风展开，在这片滴翠流碧的大草原上如同一团烈火，轰轰烈烈的燃烧过去。
“我以为你们真的没有修复王城。”疑似草原尽头的宫殿已经近在眼前，仅那高高的城墙就让范若水忍不住感叹。
于慕天策马于她并行，看见范若水一脸的赞叹忍不住笑起来，“我没有骗你，我们还没有资格回到这里，可是我们要让亲人的灵魂在故乡安息。”
范若水不解其意，而于慕天似乎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王城在望却似有些着急，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范若水紧随其后，直到王城脚下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失误。
这座屹立于草原上的建筑并不能称作是城池，充其量只是一座宫室。守卫的士兵很少，看到于慕天带着范若水扬鞭而来都露出万分惊讶的神色，慌忙的打开大门让两人骑马驶入。没有连绵的建筑群，只有一幢巍峨的宫殿屹立在中央，殿前铺满青石的空地足能容纳万人，看其周围的拜访的铜鼎和四角高台，于其说是殿前的广场不如说是一个校军场更为合适。
于慕天勒住马，满意得看到范若水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这是幢完美的宫殿，飞扬起的龙头虽是关内民族的传统装饰，流云般的造型尖锐的棱角却是于族独有的。其间雕龙画凤不仅吸收了它族的风格又绝不缺乏他们的特色，殿下随处可见的女神造型更是于族一贯的风格。
“你们于族什么时候也学会大兴土木了？”范若水看向于慕天，心下的赞叹却比不上对其奢华的感慨。
于慕天苦笑着摸摸鼻头，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两句赞扬，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当真是不顾及任何人的脸面。虽然建造之初他就因为过于劳民伤财而阻止过，不过鉴于它的意义，他也没办法和全族的长老对着干。
“谁让你看这宫殿了。”于慕天翻身下马，顺势张开双臂要接范若水下马，却不想又遭了一个大白眼。范若水袍袖一甩，男性下马的动作让她做出来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英气，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请吧。”于慕天只好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这位公主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广场上并不空旷，三三两两的人群忙碌着，似乎是在为什么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然而勤劳的族人看到自己的族长带着一名异族女子坦坦然步上雕龙的御道，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得盯着二人。
范若水却似毫不在意这样的目光，出身皇室的她早已习惯了众人看到她时各式各样的复杂眼神，她从来不缺的就是那种总让她时刻提醒自己身份的注视。她目无斜视的一步步走向宫殿，看似仪态庄严，其实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辛苦。越是临近越宫殿那种肃穆庄严的感觉就越是浓重。何况还有身后那人的目光，不是审视不是猜疑倒似一抹悠闲的欣赏，和这宫殿完全不搭调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如芒在背，恨不能转身就走。可她苏范若水却又是万万不肯低头的女人。
“怎么不走了？”于慕天看着范若水终是在紧闭的殿门前止住脚步，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是你们于族的殿堂，我总是知道礼数的。”范若水皱眉，这个于慕天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宫殿阴气这么重，却让自己一路走在前面。
“哦，是我差点忘了。”于慕天轻轻的将殿门推开，光线骤暗看不真切。
范若水还在迟疑，只觉得于慕天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脚下一个踉跄人已进入殿内。文石铺地，青玉为柱，而让范若水不敢直视的是殿上的烛光闪烁，万年灯青烟袅袅，一座端庄秀丽的女神像下一排排的牌位拜访得整整齐齐。
范若水大惊转身就走，于慕天微笑着站在殿门前。“既然进来了，就见见我的家人吧。”
范若水气结，“于慕天，这是你们于族的祭祀祖宗的庙堂，你让我一个外人进来干什么？！”私闯太庙放在哪里都是死罪，这个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谁说你是外人啊。”于慕天突然变得气势十足，一把牵住范若水的手把她扯到神像前，双膝一屈就跪了下去。
范若水还在拼命挣扎，她上跪天下跪地，再跪祖宗父母，这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要跪？！
“范若水……”于慕天抬眼看她，目光里七分指责却也有三分期待。范若水只觉得心底一软，已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珀多玛女神保佑，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于慕天前来拜祭。”于慕天一叩在地，范若水也只好叩首拜下去。她总也算于族几欲灭族的元凶之一，看着这林立的牌位仍是觉得心慌意乱，深深的拜下久久都不敢抬起头来。
却听见身边的于慕天又对着自家的祖宗念叨起来。“我身旁的人是金鹏王朝的公主范若水，也是慕天倾心一世，希望能共度一生的伴侣，还请……”
“于慕天，你疯啦！”范若水几乎尖叫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于慕天。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这种地方是可以乱说话的么？！
于慕天只是冲着范若水微微一笑，自信满满，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腥风血雨飘摇动荡他都可以只手遮天，让人死心塌地的相信了去。“还请保佑我能如愿娶到苏范若水，让范若水一生幸福。”
范若水身子猛地一颤，目瞪口呆的看着于慕天，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的于慕天有些傻气，却也是非同寻常的真诚，“你确定这件事你求祖先保佑就可以了么？”范若水好气又好笑，却也有些感动。她相信这个世上没有多少男子可以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我会给你幸福。”
这是怎样的人世啊，世世代代女子除了作为男人的附庸毫无用处，而她苏范若水虽贵为信王，也不过是父皇无子情况下不得已的唯一选择。就算她功绩显赫也必须用一身男装证明这是顺应天意，是上天赐予金鹏王朝的一位好皇子，是正统的继承人，是黎民百姓的唯一支柱。而那个小小的苏范若水，真正的苏范若水隐于深宫无人知晓，此生都没有机会与世人相见。然而即使这样，她依旧有了一位如此珍视她的人。即便是于族世代信奉女神，对女性比较推崇……她苏范若水何其有幸，竟能让那天神般的一方霸主忘却仇恨只为红颜？！
只是……
范若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自己张开了口，“于慕天……金鹏王朝只有信王范若水一名皇子。”
于慕天脸色微变，范若水已然起身转身向外，殿门拉开人却愣在那里。慕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草原上烟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那是族人狩猎归来了。”范若水的肩头稍稍一松，于慕天便伸手将她冰冷的手握了，“女神和祖先都会保佑我们的，相信我。”
范若水回头，看着依旧是那么从容淡定于慕天，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红了眼眶。
几声炮鸣，紧接着战鼓擂起。原本空荡的广场转瞬间人山人海，旌旗飘扬。呼喊的声音一波波的从草原上传来，仿若整个民族沸腾起来了。
这位于于族旧城正东方的宫室，本就是于族祭祀神佛祖先的太庙，殿前的广场亦是出征前的校兵场。适逢于族最重要的珀多玛节，这里自然成了举行庆典的场所。
日已升到中天，广场上的人群越来越多，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似以不同的旗帜为单位分队而立。正中的场地被空了出来，一十一名头戴黑色皮帽的族人坐于马上围成一个半圆，不断的有人卸下自己的猎物扔于场中，然后站回各自的对内。每当一名猎手骄傲的把满载的猎物卸下，都会引起众人的惊叹，唯有那十一名戴黑皮帽的人纹丝不动，盯着地上的猎物似在暗自清算。
范若水正在好奇，于慕天已经开口解释，“马上戴黑皮帽的人是我们的长老，今天博岚不在，其实应该是十二名长老的。分别代表着于族的一个分支，于族的族长是由各分支推举出来的。”
身后一阵响动，范若水回头望去，是有人将七扇大小殿门全部打开。吱呀呀门轴作响，殿下的族人也因此静了下来。那十一名戴黑皮帽的族人同时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左六右五走上殿前的台阶，分列两侧。
于慕天走下御道，径自看向地上的一堆堆高高摞起的猎物，而一旁的猎人眼里早已露出了无比期待的神情。
“范若水，你觉得谁猎的猎物最好？”
范若水冷不妨被问道，吓了一跳。虽然她也打猎，但是见到这么多的猎物堆在一起难免感觉有点别扭。这些被射杀的猎物里以野兔狐狸等身形较小的动物为主，但也不乏野羊，豺狼这种极难猎捕的动物。范若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却也看不出这些猎物有什么优劣之分。“是要看谁猎到的最多么？”
“当然不是。最好的猎物是要祭祀先祖的，而判断是否是最好的猎物就要看猎人的水平了。”于慕天大笑，伸手一左一右抓起两只野兔。“你看这两只兔子，能看出来它们是怎么死的么？”
范若水定神细瞧，这两只野兔都是被一箭射死的，只是伤口在不同的地方，一个在背上，另一个则是在颈项。范若水突然了悟，再次看向那一堆堆的猎物，如果从箭法上判断……确是有一人每一箭都正中猎物的颈项，一箭毙命，这种手法到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范若水抬起头，果然看见于慕天也望向了自己看的这堆猎物。而正对着猎物的这个猎手已经是喜形于色，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雀跃不已。
于慕天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好像还少一个人的猎物吧。”
众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却又见于慕天一脸称得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范若水，你的呢？”
不仅是范若水，周围的族人也都愣住了。就算于慕天已经如此公开的表明自己和范若水的关系非凡，范若水也仍是一个外族人。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虽然历来的规矩上都没有不允许一个外族人的猎物充当祭品，但是……
范若水轻轻抓住于慕天的袖摆，“你不要再乱来了。”一张涨得彤红的脸，到是难得的小女儿的娇态。
于慕天恍若未闻，解释道，“范若水的这份猎物算是我的。”
众人一惊，却又心知肚明的笑起来，尽是宽容。范若水隐约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觉得一双双目光全盯在自己的身上，随时善意的笑脸，却格外的让人又羞又恼，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敢对于慕天怎么样，只能恨恨的瞪着，心里把这个没脸没皮自以为是的家伙骂了个半死。
只一会儿，就有人搬来了范若水猎到的猎物，哗啦啦也摆出了一个小堆的模样。众人一阵惊叹，而那十一名长老更是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瞬看范若水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范若水被瞧得一阵阵紧张，她从小到她经历过无数的险恶场面，从来没有胆怯和畏惧，偏偏只有此刻，忐忑不安得不能自己。“我又怎么了么？”范若水小声的问慕天，就怕自己因为不懂规矩做了什么不当的举动。
“我要说，最好的祭品是苏范若水的猎物应该没有人反对吧。”于慕天一手拉住范若水的手，一边高声宣布。
范若水大吃一惊，急切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慕天更紧的握在手里。殿下众人一阵寂静，突然爆发般的欢呼起来。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的掠过整片人群，欢呼声响遍了整个草原，其中的一只更是兴奋异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是属于于慕天的分支。
“我不同意！”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喧闹，范若水未参加前倍受瞩目的那个猎手一张脸涨得血红，粗声粗气地站了出来。一身猎手的装扮，身后的一张弓轻轻的颤抖着，轻易得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人群渐渐的平息下来，范若水暗叫不妙，她就知道会有人不乐意，何况明明是于慕天在徇私，论水平，范若水并不敢保证自己就能高过这个人多少。
“哦？”于慕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胆怯多过愤怒的年轻人。他有这么可怕么，会让自己的族人这么怕自己？“你叫什么？”
“我……我叫米……米达。”年轻的猎手一手心的汗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狩猎活动，而在此之前他已经练了多年。他们年轻的族长是所有族人心目中的英雄，他也不例外，他拼命练习就是为了让族长可以记得自己。这个女人看起来就文文弱弱的样子，这些猎物怎么可能都是她猎到的？何况，他也研究过族长的箭法，一箭命中猎物的后颈，这一直是他的绝技。
慕天放声大笑，一夹马肚也冲了下去，大营的木栅栏已经大开，范若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慕天的黑夜鸟速度惊人，很快的追上来。身后是数量惊人的族人，呼啸着冲进草原。
疆西原本平静的草原上顿时万马奔腾，喧闹起来。
上箭，拉弓。灰色的野兔尚不知道大难临头，仍旧以为自己能逃得过这一劫，在草原上拼命逃窜。范若水夹紧胯下的白马，绷直身子，稳稳的一箭，野兔应声倒地。白马风驰电掣冲到近前，范若水握紧缰绳身子侧俯，用弓箭轻巧的一挑，野兔就落到了自己的怀里。
跟在后面的慕天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紧追两步赶到范若水的跟前。范若水把野兔丢给他，慕天的马鞍下已经挂了不少的战利品，几乎都是范若水的杰作。
“你确定还不动手？再迟我发誓你永远不会有追上我的机会了。”范若水笑道，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骄傲。
慕天装出一脸崇拜的表情，“是是是，不过狩猎是要持续一整天的，数量并不一定是关键。”
范若水挑起眼角，“草原上有更值得打的野兽么？如果你能把那天的狼群算做你的成绩的话你还有获胜的可能。”顿了一下，范若水戏谑的一笑，“难不成你想屠龙？”
“屠凤到是有可能，我最英名伟大的金鹏公主。”
范若水一下子变了脸，“我不是金鹏公主。”
“你是我的水儿。”慕天一贯的笑容，掩饰了太多的情绪，让范若水觉得碍眼极了。
“我是金鹏王朝的信王苏范若水。于族的族长于慕天，我是否可以知道你这次请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金鹏王朝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安定于疆西草原不跨进中原一步！”范若水正了神色，那个信王范若水瞬间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于慕天只能苦笑了，“我们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你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么？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于族的族长就可以这样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们以为自己的族长喜欢上了一个金鹏王朝的姑娘而已。”慕天看进范若水的眼里，将里面的防备一点点的融化掉。“范若水，你确定你喜欢当什么信王？”
她生长于王室，却并不是一个执着于权利的人。她渴望的是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一切的世俗喧嚣都和她无关。她就是想当一个毫无建树的庸俗女子又如何？她从记事开始，就知道金鹏王朝只有自己这一名子嗣，父王因为母亲的死而经常性的神志不清。除了忠心耿耿的宰相，所有的事情都等待她来长大承担。这几年来，她应付着繁冗的政务，数度出征。勤勉到让臣民都为父王不册立她为太子而忿忿不平。可谁知道，最不愿意坐上太子之位的人就是她自己。宰相已经不止一次说这件事情了，但她仍然心怀幻想，这次如果可以顺利的从疆西回去，她大概就要提前登上那宽敞的御座，当上两不依靠的孤家寡人了吧。
“我……没有选择的……”不知道为什么，范若水很想把自己的心事说给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听，并不是示弱，只是，也许她真的可以在这片草原上少许的放纵自己。“我又能怎么办呢？即使我知道自己心肠太软，做事优柔寡断，完全不足以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我又可以托付给谁呢？”
范若水苦笑起来，眼里的绝望几乎把慕天淹没其中，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心疼她的故作坚强，在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的人可以给她些许的慰藉和帮助。
“范若水……”慕天轻了下自己的喉咙，突然岔开话题，“天色已经晚了，我知道的树林里有地方可以休息，我们晚上在那里过夜好么？”
范若水猛的回过神来，笑道，“只要这次能安全一些就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妨呢？
“跟我来吧。”慕天拍了拍范若水的肩膀，朋友间鼓励的方式让范若水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穿越一片并不茂密的树林，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慕天终于停了下来。
范若水一边应付着令人头痛的枝杈，一边问道，“我们一路都可以看到很多族人，进了这片树林这么久怎么都看不到人呢？”
“因为这里是禁地。”
“禁地？”范若水这才抬起头。
前方树林的掩映之下，一片断壁残垣赫然矗立在那里。朱红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岩石上因为大火而留下的焦黑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尽管如此，这并不能隐藏它曾经拥有的壮阔和辉煌。
范若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里是……”
“于族以前的王城。很漂亮是不是？”慕天笑出了声，却让范若水觉得有些阴翳，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树林里有不知名的鸟儿聒噪的叫起来。
慕天没再说话，催马走了进去。穿越了大片的废墟，中间残留的部分似乎只是当中央皇宫的一角。从残留的花纹和结构来看，到有几分像自家后宫的模样。
踏过一片片的焦土，范若水的心也一点点的冷起来。她知道于族当年是被迫迁出疆西草原的，而原因追根到底仍是和她有关。她在很久之后才明了宰相那句“不得再入中原一步”对于于族来说究竟意味了什么，也终于理解“要为自己做出的每件事情负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重建王城？”范若水终于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那么多的族民以帐篷为家，完全没有一个大族的样子。
“大仇未报，家园也还没有完整，我们有什么脸面回到这里？”
范若水胸口一滞，却是再也接不下去。她都快忘了，他们有仇，那他对自己说的算是什么？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虽然范若水没认为自己会当真，但是……
辗转来到一座废弃的院落，空地中间的一株粗壮的合huan树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正值初夏，虽看不见满树粉色的轻盈花朵，那股清香却在空气里飘散开去。慕天下马拍拍马的屁股让它自己找吃的去了。范若水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这黑漆漆的地方，说不害怕一定是假的。当年这里似乎是后宫的一个小院落，且很幸运的躲过了那场灭顶的大火。慕天推开其中的一间房门，摸出火折子点燃了灯。范若水很惊讶的发现这里陈设一应俱全，整洁如新。
范若水还不及开口相问，慕天就已经一边收拾一边解释，“这是我当年的房间，我经常会来这里，所以经常派人来这里打扫。”
“坐啊，站着干嘛？”慕天看见范若水站在屋子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害怕？”
“没有！”范若水涨红了一张脸，却知道这在慕天眼里一定又是欲盖弥彰的表示。
“这世上没有鬼，是你自己的心理有鬼。”慕天神色一转，突然又冷笑，“放心，这里的冤魂不认识你的。”
范若水赌气的往床上一坐，她不知道于慕天带她到这片废墟到底要干什么，这场悲剧明明不是她单方面的责任。范若水很想反驳几句，抬眼却看见于慕天盯着墙上的一把宝剑出神。仓啷一声，宝剑出鞘，一道银光映亮了范若水惨白的脸。身子下意识的颤了一下。于慕天看着手中的宝剑出神，半天没有声响却让范若水一阵阵的心惊肉跳。范若水刚想试着叫他，却又见于慕天将宝剑横于胸前，“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和我一起去京都接受册封的那名长者？那是我们的博格长老。”
范若水点了点头，她记得那名老人，还曾经万分的羡慕于慕天能被那样的疼爱。
“这是他留下来的宝剑。他死在了西迁的路上，只把这把宝剑留给我，把整个于族的命运交给我。”于慕天满脸的哀凄之色，嘴角轻扯，那抹笑容都是那样的悲伤。
范若水丝毫不怀疑此时的于慕天会把这把宝剑刺进自己的身体，以祭那位长老的在天之灵。
于慕天似乎是觉察了范若水的不安，却又故意将宝剑朝范若水的颈项刺去，只差一毫，堪堪停住，“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了你。”
范若水一眨不眨看向于慕天，“如果你觉得这可以报你们的灭族之仇，如果你觉得这样值得，如果这就是你邀请我来的目的的话。”
于慕天突然又撤了宝剑仰天大笑，“苏范若水，你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范若水咬着牙，恨恨道，“可惜，你不是我喜欢的男人。”
于慕天也不恼怒，将宝剑重新挂在墙上。“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还有事情。”
“于慕天！”范若水喊住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自从进了这片废墟于慕天就变得有些怪怪的，可是范若水又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在此之前于慕天对自己的好超出范若水自己想象的话，那么现在的于慕天就应该是那个真实的于慕天吧。因为……应该是有恨有怨的……
于慕天并不知道聪慧的范若水已有了这么多的觉察，只当是她仍是害怕草原里的黑夜，回头微微一笑，“放心，我就在你门外。”
范若水一愣，于慕天已经推门出去。一股暖流从胸前直涌上鼻端，范若水笑着摇头，她不懂这个男人了，真的不懂了。
夜，深沉。
范若水做梦了，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偌大的皇宫却从来没有过知心的玩伴，母亲去世之后父皇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她还记得那日看着御医和侍卫抬走发疯的父皇，自己一个人缩在床头哭了整整一宿。金鹏王朝的后宫一年四季都冷得可怕。
“喂，不要哭了。你不是公主么？”范若水抬起哭肿的双眼，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范若水一手抄起枕下的宝剑。
“我叫于慕天。”男孩儿笑得灿烂，伸出手递给范若水，“我带你走吧。”
范若水迟疑着。要走……那父皇怎么办？宰相说，这个国家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已经不能处理政务，宰相也已经老了，她必须快点长大。宰相说，这是身为皇家儿女的责任。
“我不能走。”
“为什么？”于慕天有点急了，“你不是不喜欢这里么？不然你为什么要哭？”
范若水咬着下唇，豆大的眼泪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滑落，每一滴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脑子里已经叫嚣着要跟他走了，身子却一下都动不了。
慕天急了，伸手就去拉范若水的胳膊，“走走，我带你走！”
“你不要碰我！”范若水尖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一片血红突然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好大的风……范若水想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抬手却发现自己扔握着宝剑，剑身鲜血淋漓，未干的鲜血仍顺着一滴滴滑落在干燥的沙地上，转瞬消失不见。范若水吓得立刻松开了宝剑。
那个男孩呢？于慕天呢？“于慕天？于慕天！”范若水大声的喊叫起来，风卷起的黄沙一片片看不着边际，就算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也很快被风吹散。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范若水急急的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于慕天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忙不迭的跑了过去。“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于慕天低着头，范若水看不清他脸。但是他的声音暗暗的，嘶哑得不成样子。“范若水，我的族人死了……都死了……”
范若水像被雷击中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向慕天。她开始害怕，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慕天……”
范若水向前走去，她想和慕天靠得更近一些，她想，自己至少应该安慰一下这个男孩。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迈开脚步，脚下的土地是红色的，因为它被鲜血淋透了。满地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铺满了整片土地，范若水根本无法走出一步。
“他们都是你杀死的，范若水。”于慕天突然冷冷的说，话语里的仇恨清晰到不容辩驳。“你杀死了我的族人，你看，他们的血把整个大漠都染红了。”
“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范若水慌了，胸口痛得无以附加。她知道这都是她的错，可是她当时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她只是要于慕天不要再来中原而已，她没有想赶尽杀绝。
“我也被你杀死了呀，范若水。”于慕天终于抬起的脸上满是鲜血。笑容狰狞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要！！！！！”
范若水直直的从床上坐起来，大口的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还没有完全从梦境里醒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范若水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冲了出去。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迎面而来的熟悉气息，范若水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压抑已久的眼泪倾泻而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竟是那样的绝望。
于慕天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的柔软起来，听到范若水的尖叫他立刻就过来了。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范若水，是什么样的梦境能让这个坚强的公主终于崩溃？！
轻轻的拍着范若水的后背，她的身体好冷，像是一块冰。从来没有靠得如此近，幻想许久的场景终于成为现实的时候，连于慕天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在做梦。
“我没有想要你死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会那样……”支离破碎的语言诉说着被范若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自责。
慕天苦笑，“我知道，我知道的。”他知道的，那时的他们都还是个孩子，全然不知自己一时的冲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而如今他们在承担起自己责任的同时不得不付出最最沉重的代价。如果，当日的自己知道日后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定不会去寻找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信王范若水。可是天命注定，他一介凡尘俗子除了面对现实面对将来还有什么办法呢？
许久，范若水才止住了哭泣。知道范若水会尴尬却依然不想松手，于慕天取了件大麾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去外面坐坐吧。”不待范若水反驳轻易的将她抱到屋外。
东方微红，一轮圆月即将沉入西山，暗蓝的天空偶有鹰鹫飞过，尖利的叫声划破了黎明前最后的沉静。
院中的那棵合huan树枝繁叶茂，主干粗壮。慕天抱着范若水来到树下，向上望了望。范若水只觉得身子一轻，再睁眼人已经到了树上，忙又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又没有取笑你，你闭上眼睛做什么？”慕天看着范若水一脸的羞愧，即使光线不明依然可以料想此刻她的脸定如红透的虾米。
范若水把脸别到一边，“我为我刚才失礼的行为道歉。”停了片刻又道，“谢谢你。”
于慕天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会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其实已经能猜出一个七七八八，不过是想让范若水坦诚一点。
范若水猛然转身，一脸的恼怒在看见于慕天那张笑脸之后转瞬变成愤懑，“要不是你带我来这种鬼地方！”
于慕天脸色一变，“这里以前是我们于族的王城，将来也会是我们于族的王城。不是什么鬼地方。”
范若水冷冷一笑，只觉得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已被于慕天看到，又被他的笑容和言语逼得有点恼羞成怒。“那敢问于慕天大族长带我来此究竟所谓何事？！如果你想用你先人的冤魂逼迫我，那么你做到了。”不知道因为是冷还是气愤，范若水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可是于慕天你不要忘记了，就算我承认宰相大人当年对于族的惩罚过于严厉，毕竟先错在你！身为族长，你就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你要为你的族人报仇无可厚非，可是，我也有责任保护我的臣民！”
于慕天看向范若水，目光温柔，伸出手来却被范若水躲了开去，不死心，终是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你的身子好冰。”将头靠在范若水的肩头，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不知道是范若水的还只是这树上的合huan花。
范若水只觉得靠进了一具过于温暖的怀抱，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畔，明知过于亲密却不忍推开。“于慕天，你拥抱的是你的敌人。”
“范若水，我的族人是人，你的臣民也是人。我不想再建造一座这样的废墟。”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范若水一震。
“那时候我们太小，无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到现在只能被动的承担后果。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于慕天把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你不要入侵中原，那里不是你们得家。”
“我从来没有入侵中原的意思，我想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只是……我还要你！”
范若水猛的回头，却正瞧进于慕天一瞬不变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坚定的，决不容许半点的悔改，让范若水看得心惊。“你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从小我们就都知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回来接你出去的。范若水，整个金鹏王朝我只要你。”再次重复，就像重复自己的誓言。于慕天看着范若水目瞪口呆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吻了上去。
天快要亮了，巨大的合huan树整个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翠绿的叶尖光芒闪烁，粉色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荡漾。
于慕天松开范若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伸出手臂。“范若水，我让你看草原上最美的景色！”
范若水回头，被耀眼的眼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她还是看见了，日出的东方，一片城池即将在那里崛起。晨辉下苍茫的草原，和阳光交相辉映的耀眼宫殿，果然是草原上最美的景色。范若水在那一个瞬间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于慕天，你会成为这片草原上最伟大的统治者。一定会的。”
疆西草原最美丽的季节是夏，最美丽的时辰是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一白一黑两匹矫健的马儿踏过晨露一路向着东方奔去。仔细看去，马背上同样英姿飒爽的两人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器宇轩昂，淡定的笑容看向身旁的女子，满眼的欣赏。而那女子亦没有女儿家骑马的娇弱的姿态，大红的袍袖迎风展开，在这片滴翠流碧的大草原上如同一团烈火，轰轰烈烈的燃烧过去。
“我以为你们真的没有修复王城。”疑似草原尽头的宫殿已经近在眼前，仅那高高的城墙就让范若水忍不住感叹。
于慕天策马于她并行，看见范若水一脸的赞叹忍不住笑起来，“我没有骗你，我们还没有资格回到这里，可是我们要让亲人的灵魂在故乡安息。”
范若水不解其意，而于慕天似乎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王城在望却似有些着急，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范若水紧随其后，直到王城脚下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失误。
这座屹立于草原上的建筑并不能称作是城池，充其量只是一座宫室。守卫的士兵很少，看到于慕天带着范若水扬鞭而来都露出万分惊讶的神色，慌忙的打开大门让两人骑马驶入。没有连绵的建筑群，只有一幢巍峨的宫殿屹立在中央，殿前铺满青石的空地足能容纳万人，看其周围的拜访的铜鼎和四角高台，于其说是殿前的广场不如说是一个校军场更为合适。
于慕天勒住马，满意得看到范若水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这是幢完美的宫殿，飞扬起的龙头虽是关内民族的传统装饰，流云般的造型尖锐的棱角却是于族独有的。其间雕龙画凤不仅吸收了它族的风格又绝不缺乏他们的特色，殿下随处可见的女神造型更是于族一贯的风格。
“你们于族什么时候也学会大兴土木了？”范若水看向于慕天，心下的赞叹却比不上对其奢华的感慨。
于慕天苦笑着摸摸鼻头，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两句赞扬，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当真是不顾及任何人的脸面。虽然建造之初他就因为过于劳民伤财而阻止过，不过鉴于它的意义，他也没办法和全族的长老对着干。
“谁让你看这宫殿了。”于慕天翻身下马，顺势张开双臂要接范若水下马，却不想又遭了一个大白眼。范若水袍袖一甩，男性下马的动作让她做出来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英气，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请吧。”于慕天只好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这位公主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广场上并不空旷，三三两两的人群忙碌着，似乎是在为什么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然而勤劳的族人看到自己的族长带着一名异族女子坦坦然步上雕龙的御道，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得盯着二人。
范若水却似毫不在意这样的目光，出身皇室的她早已习惯了众人看到她时各式各样的复杂眼神，她从来不缺的就是那种总让她时刻提醒自己身份的注视。她目无斜视的一步步走向宫殿，看似仪态庄严，其实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辛苦。越是临近越宫殿那种肃穆庄严的感觉就越是浓重。何况还有身后那人的目光，不是审视不是猜疑倒似一抹悠闲的欣赏，和这宫殿完全不搭调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如芒在背，恨不能转身就走。可她苏范若水却又是万万不肯低头的女人。
“怎么不走了？”于慕天看着范若水终是在紧闭的殿门前止住脚步，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是你们于族的殿堂，我总是知道礼数的。”范若水皱眉，这个于慕天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宫殿阴气这么重，却让自己一路走在前面。
“哦，是我差点忘了。”于慕天轻轻的将殿门推开，光线骤暗看不真切。
范若水还在迟疑，只觉得于慕天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脚下一个踉跄人已进入殿内。文石铺地，青玉为柱，而让范若水不敢直视的是殿上的烛光闪烁，万年灯青烟袅袅，一座端庄秀丽的女神像下一排排的牌位拜访得整整齐齐。
范若水大惊转身就走，于慕天微笑着站在殿门前。“既然进来了，就见见我的家人吧。”
范若水气结，“于慕天，这是你们于族的祭祀祖宗的庙堂，你让我一个外人进来干什么？！”私闯太庙放在哪里都是死罪，这个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谁说你是外人啊。”于慕天突然变得气势十足，一把牵住范若水的手把她扯到神像前，双膝一屈就跪了下去。
范若水还在拼命挣扎，她上跪天下跪地，再跪祖宗父母，这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要跪？！
“范若水……”于慕天抬眼看她，目光里七分指责却也有三分期待。范若水只觉得心底一软，已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珀多玛女神保佑，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于慕天前来拜祭。”于慕天一叩在地，范若水也只好叩首拜下去。她总也算于族几欲灭族的元凶之一，看着这林立的牌位仍是觉得心慌意乱，深深的拜下久久都不敢抬起头来。
却听见身边的于慕天又对着自家的祖宗念叨起来。“我身旁的人是金鹏王朝的公主范若水，也是慕天倾心一世，希望能共度一生的伴侣，还请……”
“于慕天，你疯啦！”范若水几乎尖叫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于慕天。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这种地方是可以乱说话的么？！
于慕天只是冲着范若水微微一笑，自信满满，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腥风血雨飘摇动荡他都可以只手遮天，让人死心塌地的相信了去。“还请保佑我能如愿娶到苏范若水，让范若水一生幸福。”
范若水身子猛地一颤，目瞪口呆的看着于慕天，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的于慕天有些傻气，却也是非同寻常的真诚，“你确定这件事你求祖先保佑就可以了么？”范若水好气又好笑，却也有些感动。她相信这个世上没有多少男子可以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我会给你幸福。”
这是怎样的人世啊，世世代代女子除了作为男人的附庸毫无用处，而她苏范若水虽贵为信王，也不过是父皇无子情况下不得已的唯一选择。就算她功绩显赫也必须用一身男装证明这是顺应天意，是上天赐予金鹏王朝的一位好皇子，是正统的继承人，是黎民百姓的唯一支柱。而那个小小的苏范若水，真正的苏范若水隐于深宫无人知晓，此生都没有机会与世人相见。然而即使这样，她依旧有了一位如此珍视她的人。即便是于族世代信奉女神，对女性比较推崇……她苏范若水何其有幸，竟能让那天神般的一方霸主忘却仇恨只为红颜？！
只是……
范若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自己张开了口，“于慕天……金鹏王朝只有信王范若水一名皇子。”
于慕天脸色微变，范若水已然起身转身向外，殿门拉开人却愣在那里。慕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草原上烟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那是族人狩猎归来了。”范若水的肩头稍稍一松，于慕天便伸手将她冰冷的手握了，“女神和祖先都会保佑我们的，相信我。”
范若水回头，看着依旧是那么从容淡定于慕天，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红了眼眶。
几声炮鸣，紧接着战鼓擂起。原本空荡的广场转瞬间人山人海，旌旗飘扬。呼喊的声音一波波的从草原上传来，仿若整个民族沸腾起来了。
这位于于族旧城正东方的宫室，本就是于族祭祀神佛祖先的太庙，殿前的广场亦是出征前的校兵场。适逢于族最重要的珀多玛节，这里自然成了举行庆典的场所。
日已升到中天，广场上的人群越来越多，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似以不同的旗帜为单位分队而立。正中的场地被空了出来，一十一名头戴黑色皮帽的族人坐于马上围成一个半圆，不断的有人卸下自己的猎物扔于场中，然后站回各自的对内。每当一名猎手骄傲的把满载的猎物卸下，都会引起众人的惊叹，唯有那十一名戴黑皮帽的人纹丝不动，盯着地上的猎物似在暗自清算。
范若水正在好奇，于慕天已经开口解释，“马上戴黑皮帽的人是我们的长老，今天博岚不在，其实应该是十二名长老的。分别代表着于族的一个分支，于族的族长是由各分支推举出来的。”
身后一阵响动，范若水回头望去，是有人将七扇大小殿门全部打开。吱呀呀门轴作响，殿下的族人也因此静了下来。那十一名戴黑皮帽的族人同时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左六右五走上殿前的台阶，分列两侧。
于慕天走下御道，径自看向地上的一堆堆高高摞起的猎物，而一旁的猎人眼里早已露出了无比期待的神情。
“范若水，你觉得谁猎的猎物最好？”
范若水冷不妨被问道，吓了一跳。虽然她也打猎，但是见到这么多的猎物堆在一起难免感觉有点别扭。这些被射杀的猎物里以野兔狐狸等身形较小的动物为主，但也不乏野羊，豺狼这种极难猎捕的动物。范若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却也看不出这些猎物有什么优劣之分。“是要看谁猎到的最多么？”
“当然不是。最好的猎物是要祭祀先祖的，而判断是否是最好的猎物就要看猎人的水平了。”于慕天大笑，伸手一左一右抓起两只野兔。“你看这两只兔子，能看出来它们是怎么死的么？”
范若水定神细瞧，这两只野兔都是被一箭射死的，只是伤口在不同的地方，一个在背上，另一个则是在颈项。范若水突然了悟，再次看向那一堆堆的猎物，如果从箭法上判断……确是有一人每一箭都正中猎物的颈项，一箭毙命，这种手法到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范若水抬起头，果然看见于慕天也望向了自己看的这堆猎物。而正对着猎物的这个猎手已经是喜形于色，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雀跃不已。
于慕天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好像还少一个人的猎物吧。”
众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却又见于慕天一脸称得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范若水，你的呢？”
不仅是范若水，周围的族人也都愣住了。就算于慕天已经如此公开的表明自己和范若水的关系非凡，范若水也仍是一个外族人。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虽然历来的规矩上都没有不允许一个外族人的猎物充当祭品，但是……
范若水轻轻抓住于慕天的袖摆，“你不要再乱来了。”一张涨得彤红的脸，到是难得的小女儿的娇态。
于慕天恍若未闻，解释道，“范若水的这份猎物算是我的。”
众人一惊，却又心知肚明的笑起来，尽是宽容。范若水隐约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觉得一双双目光全盯在自己的身上，随时善意的笑脸，却格外的让人又羞又恼，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敢对于慕天怎么样，只能恨恨的瞪着，心里把这个没脸没皮自以为是的家伙骂了个半死。
只一会儿，就有人搬来了范若水猎到的猎物，哗啦啦也摆出了一个小堆的模样。众人一阵惊叹，而那十一名长老更是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瞬看范若水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范若水被瞧得一阵阵紧张，她从小到她经历过无数的险恶场面，从来没有胆怯和畏惧，偏偏只有此刻，忐忑不安得不能自己。“我又怎么了么？”范若水小声的问慕天，就怕自己因为不懂规矩做了什么不当的举动。
“我要说，最好的祭品是苏范若水的猎物应该没有人反对吧。”于慕天一手拉住范若水的手，一边高声宣布。
范若水大吃一惊，急切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慕天更紧的握在手里。殿下众人一阵寂静，突然爆发般的欢呼起来。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的掠过整片人群，欢呼声响遍了整个草原，其中的一只更是兴奋异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是属于于慕天的分支。
“我不同意！”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喧闹，范若水未参加前倍受瞩目的那个猎手一张脸涨得血红，粗声粗气地站了出来。一身猎手的装扮，身后的一张弓轻轻的颤抖着，轻易得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人群渐渐的平息下来，范若水暗叫不妙，她就知道会有人不乐意，何况明明是于慕天在徇私，论水平，范若水并不敢保证自己就能高过这个人多少。
“哦？”于慕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胆怯多过愤怒的年轻人。他有这么可怕么，会让自己的族人这么怕自己？“你叫什么？”
“我……我叫米……米达。”年轻的猎手一手心的汗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狩猎活动，而在此之前他已经练了多年。他们年轻的族长是所有族人心目中的英雄，他也不例外，他拼命练习就是为了让族长可以记得自己。这个女人看起来就文文弱弱的样子，这些猎物怎么可能都是她猎到的？何况，他也研究过族长的箭法，一箭命中猎物的后颈，这一直是他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