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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布局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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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骨贴

    第二日一大早,刀疤龙就来到厢房叫门,说冷先生已经算好吉兆,今日就可以替黄师德的亡子破坟敛骨。我和阎七娘洗了把脸,胡乱喝了些稀粥,就被黄府的人带到了黄师德亡子的坟墓旁。

    我们赶到的时候,黄师德和冷先生早已等候多时了。寒暄了几句之后,黄师德就催阎七娘破坟敛骨,非但没有对亡子的哀悼之情,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站在一旁的冷先生倒是不言不语,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在破坟敛骨之前,我和阎七娘先在黄师德亡子的坟前点燃了八根沁香蜡烛,其中四根长蜡烛祭古,四根短蜡烛祀骨,以示拜敬之心。毕竟这破坟、扒棺、敛灵、移骨之事都会对亡故人不敬。

    待蜡烛燃尽后,阎七娘摆手示意黄府的护院们动手破坟。一般人家的坟都是由土堆成的,下面的棺材埋得很浅,用锄头、镐头之类的钝器就能刨出来。可这黄师德乃关东大户,其子的坟墓必定比普通人家的坟墓华丽得多。不仅如此,坟顶还用青砖围了一层”华庭宝盖”,显然当初下葬的时候费了不少周折。

    所谓”华庭宝盖”,说的是一种坟顶的砌筑方式,需选用坚固的青砖层层砌建而成,其形状为半圆形,远远瞧上去,就如同地堡一般。坟顶上面还刻着一些冥文和图雕,多以富贵莲藤为主,显得极为气派。这种”华庭宝盖”的坟墓在关东境内倒不罕见,大多被一些官宦富商之家所用。 ”华庭宝盖”的寓意就是宝气延脉,能使家业兴旺。除此之外,青砖耐用,不易碎,能够起到一定的防盗作用。

    黄师德亡子的坟墓选用的是上等青砖,硬度非一般砖石可比,非得用重锤之类的家伙砸击不可。不过这也难不倒黄府的护院们,这些人天天练拳脚功夫,有的是力气,平日里还愁没有地方施展呢,此时正好可以用得上。

    如果说破坟是个力气活,那么扒棺就是个技术活。待黄府的护院们砸破坟顶的”华庭宝盖”后,我和阎七娘就开始扒棺。由于扒棺要求不能碰触死人棺,否则就会惹晦气上身,所以得由敛骨人亲力亲为。要是让这些五大三粗、毛手毛脚的护院扒棺,估计棺材被吊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从小到大,我跟着阎七娘扒过的棺材少说也有数百具了。但阎七娘从来不让我碰棺,一是怕我沾了秽气,二是怕我没有深浅碰伤了棺木。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帮手,给阎七娘递工具,往坟外倒土这类事,我最为擅长。

    对于死人的棺木,我早已没有半点儿感觉了,用”麻木”这个词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这也难怪,从我记事起,阎七娘就带着我四处钻坟圈子,各式各样的棺木和死人尸骨,我都见过。其实,与死人相比,我更怕活人。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我非常害怕与活人相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之相处;但如果把我扔到坟圈子里,我反倒更踏实一些。

    扒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坟内的土清理干净,不然绳索根本塞不进去,即使塞进去了,也未必拽得出来。可是这坟土清理起来很麻烦,需要试探性地下铲,不能损毁棺木。每个棺木下葬的年代、棺木的材质,坟内的土质、潮湿度各不相同,难免会有腐棺,倘若下铲没有分寸,毁了棺木不说,搞不好还会把棺木里的尸骨给弄碎了。所以说扒棺既是手艺活,也是力气活,半点儿都马虎不得。如果出了什么乱子,别说棺木里的死人不答应,就是坟旁的活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一般人家的棺木下葬深度为三至五米,官宦之家的棺木下葬深度多为五至八米,具体要视墓地的风水、运脉、土质、环境来定。据黄师德所讲,当初下葬他儿子的时候曾请过阴阳先生,此棺木深埋十八尺八,寓意为十丧八补,取护宅延富之脉。但是好多年过去了,阎七娘不敢轻信,倒不是怕黄师德扯谎,而是这棺木并非按照下葬时的位置存放的,因为受地质、环境、运脉的影响,很多深埋地下的棺木都会上下移动。记得有一次,我和阎七娘路过一个野坟圈子,看见一个明末年间的棺木破土而出,它的前顶已经完全露在外面了。住在附近的人,有的说这是煞棺,里面的死主成了精,还有的说这是天杀的盗墓贼干的好事。其实这就是由土质变化引起的,由于那地方是一片涝洼地,土壤疏松,所以时间长了,这具棺木就露出来了。

    黄师德亡子的墓地位于山林之中,土质还算疏松,但要挖至五六米的深度,绝非一件易事,尤其在挖土的过程中还不能损毁棺木,实在太难办了。不过这也难不倒阎七娘,因为自古以来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敛骨师也有敛骨师的独门秘法,那就是用”用红油作引,用香蜡探其骨踪”。

    敛骨师这个行当,自宋代以来已有数百年之久,干的是阴秽事儿,赚的是死人钱,整日与墓坟亡冢打交道,摆弄的也都是腐尸烂骨,自然会琢磨出一套敛骨的秘法,并代代相传。老话说得好,”敛骨敛骨,骨骨藏迷途”,指的就是这其中的玄机和奥妙。敛骨师靠手艺讨生活,吃喝拉撒睡全靠事主给的赏钱,倘若在敛骨的过程中毁了棺、捣了骨,那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所以要想把活儿干得又快又漂亮,那就离不开老祖宗传下来的敛骨秘法。

    所谓”用红油作引,用香蜡探其骨踪”,是敛骨师在扒坟时常用的秘法之一。由于无法确定亡故人棺木葬埋的准确位置,所以敛骨师在扒坟的时候左右为难。倘若挖坟的速度过快,很容易损毁棺木;可若是小心翼翼地挖坟,要挖多少铲才能挖出棺木呀。一般破坟挖棺的事主都会提前选好吉日吉时,要是慢腾腾地磨上两天,那非得惹事主骂娘不可。

    我之前曾跟着阎七娘替大户人家的亡故人敛过骨,所以对这种”用红油作引,用香蜡探其骨踪”的法子很熟悉。见阎七娘示意后,我便在坟墓的正中处呈三角形插了两长一短三根沁香——老话说的”三香敬骨”就是这个意思。这三根沁香由木沾坟制作而成,其内掺有香蜡,如小拇指般粗细,长的约有一尺,短的约有半尺,是拜坟祭骨的专用祀品。如果亡故人是男者,需要在坟墓正中处摆成两长一短的三角形,意为长长短香,男上祭;倘若亡故人是女者,则需要在坟正中处摆成两短一高的三角形,意为短短长香,女下祭。

    摆好香后,我在三根沁香上浇了一层红油。这层红油不但要把沁香浸满,还得顺着沁香流入坟土中。在这个过程中,手不能抖,心不能慌,得匀速地将红油浇在沁香上,倘若直接将其滴洒在坟土内,则不作效。这红油是加骨殖熬制而成的,必须和沁香搭配着用,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千百年来敛骨师的老祖宗就是这么用的。

    随后,我跟黄师德要来了其亡子的名讳和生辰八字,用毛笔将其写在事先准备好的黄纸上,再把这张黄纸放在短香的底端,这叫做”探骨帖”,算是对亡故人行敬拜之礼。一般情况下,这个”探骨帖”最后会化为灰烬,若是不燃,那就说明此遭敛骨凶多吉少。

    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和阎七娘双膝跪地,双手呈莲花状,冲着黄师德亡子的坟前磕了四个头——一磕为敬古,二磕为拜鬼,三磕为敛灵,四磕为碰骨。敛骨师一辈子上不跪祖,下不跪师,唯独跪亡故人。取双双之数跪拜是示好之意,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敛骨师整日与死人打交道,倘若少了礼节,搞不好会把小命搭在坟坑里,所以无论亡故人生前是贫穷还是富贵,都不得怠慢。

    ”冥冥道,灵风存,敛骨人,且问亡骨神,一探探无常,二探探阴阳。开敛,燃香!”阎七娘站起身来,低声念道。

    还没等阎七娘念完,我就拿起火折子点燃了坟上的三根沁香,这是为了探寻黄师德亡子棺木的位置。倘若挖坟时这三根沁香中的短香突然爆裂,那就说明距离亡故人的棺木不足半尺了,需谨慎下挖;如果这根短香直至燃尽都不会爆裂,那就说明此坟为空坟,俗称”跳坟”。

    一旁的黄师德和其护院都未曾见过敛骨这种事,不禁瞪大了眼睛观看,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既瞧了热闹,又瞧了新鲜。只有冷先生一人在闭目养神,偶尔低头喝上一口茶水,捋捋胡须,没有瞧过一眼,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仿佛眼前的事与他无半点儿关系。

    破坟扒棺

    挖坟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却是我和阎七娘平生干得最多的一件事。由于坟的正中处点有沁香,所以我和阎七娘只能从坟的一侧开挖。黄师德派来几个人协助我们,在坟的上端架起了一个木架。木架的绳索上系着竹筐,既方便从坟内往外倒土,又能把吃喝用的东西传递下去。

    负责看管坟前沁香,在其爆裂时给我们报信的是瘦狗。虽然这家伙自从被阎七娘用匕首顶过喉咙后老实了很多,但我还是觉得这人不靠谱,搞不好会在这件事情上使坏。阎七娘倒是没把瘦狗放在心上,她说此人欺软怕硬、贪功畏死,天生就是一副奴才相,量他也没有胆子用此事耍弄众人——倘若坏了大事,黄师德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自古以来,敢扒死人坟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盗墓贼,大都在半夜三更出没。这种人百无禁忌,瞧准了坟就打洞往里面钻,也不管是否会损毁棺木和死人尸骨,反正就是为了求财。他们若掏到陪葬的冥器,自然会一夜暴富;否则就得靠运气了,毕竟被死人撂倒在坟里的短命鬼也不在少数。另外一种就是敛骨师,大多在白天活动,礼节教数繁多,只能赚取活人的赏钱,不能碰死人的葬物,尤其得敬棺敬骨,不得有亵渎之心。用阎七娘的话来说,这就是敛骨师的道,不能偏不能倚,须恪守遵之。

    正值晌午时分,我和阎七娘在坟坑里简单地吃了几口饭。我们已经挖了五六米了,却迟迟听不到沁香爆裂的讯息。更头疼的是,坟土变得越来越硬,加大了我和阎七娘下挖的难度。一般情况下,坟深处的土质会越来越松软,可眼前的坟土却恰恰相反,我们甚至还挖出一些大块的泥石来,实在太奇怪了。

    倘若只是一些大块的泥石,那还勉强可以对付,可我们竟然挖到了一块石板。这块石板宽约一米,长不见尽头,敲上去会发出一种闷沉的声响,显然有一定的厚度。我嫌这块石板碍事,就想绕开它继续向下挖。阎七娘却拦住了我,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是葬棺挡板,不用绕了。”

    正在这时,瘦狗从坟坑的上端探进脑袋,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喊道:”裂了!那根香裂了!”

    一听这话,我干脆扔下手中的铲子,蹲在坟坑里生起了闷气。原来这棺木下葬的时候装过挡板,既能防水,又能防盗,可是黄师德却没有告诉我和阎七娘。倘若我们知道这一点,又何必燃香测棺呢,直接开挖就是了,反正有这块厚石板做隔断,怎么挖也损毁不了棺木。

    ”这条老狐狸,看来是要存心考验我们的手艺呀!”阎七娘摸了摸我的头,又向坟上端瞧了一眼,然后抓起绳索爬了上去。

    我见阎七娘爬出了坟坑,心中有些着急。黄师德这个老东西摆明了是在耍人,倘若阎七娘真去跟他理论,肯定讨不到好。可是我在坟坑内,完全看不见坟坑外的情况,急得在原地转起了圈。

    自骨雄被奸人害死后,阎七娘一路走来历经坎坷,尝遍了世间冷暖,早已看淡了人情世故。所以黄师德玩的这一手,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她只是要求黄师德再派些人手把棺木上的挡板砸碎,不然就凭我们孤儿寡母的气力,砸到天黑也未必能敲动那块厚石板。

    黄师德当初一手操办了亡子的丧事,心里自然清楚阎七娘是砸不开棺木挡板的,因此他没有多言,只是吩咐刀疤龙派人手去帮忙。刀疤龙在黄府的身份极为特殊,自是不肯亲自下坟,就挑选了几个力气大的护院带上工具去帮忙。

    下坟绝对不是一件好差事,因为坟下秽气较重,命衰者难免会惹祸上身,所以黄府的护院们都躲在一旁看热闹。被刀疤龙点了名下坟的几个护院都很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嚷的,在发牢骚。尽管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扛起工具逐一下坟。毕竟平日里他们吃的都是黄府的饭食,领的都是黄府的赏钱,眼下正是黄府用人的时刻,甭说是坟坑了,就算是火海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跳。

    待这几个彪形大汉下来后,原本就不宽敞的坟坑顿时非常拥挤。这些护院有的手拿铲子,有的手拿重锤,还有一位老兄干脆背了一把大铁刀。由于坑内空间狭小,这位老兄弄了半天也没能把大铁刀从背后抽出来。无奈之下,我只得让这些护院赶快挖坟土,至少也得把这棺木挡板上的坟土清理干净,不然就算砸碎了棺木挡板,也吊不出棺木。

    这些护院知道我所言不虚,所以干起活来都很卖力,想着快点儿完工,好能早些从这个埋死人的地方出去。他们甚至觉得我有些碍手碍脚,干脆把我撵到坟坑的角落,让我负责往坟外倒土,就连砸棺木挡板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理会我。对此,我敢怒不敢言,只是希望这些蛮横的大老粗们下手的时候能够把握好分寸,倘若真把黄师德亡子的棺木给砸破了,那一准会吃不了兜着走。

    由于坟坑内灰尘极大,护院们又抡着大锤不停地砸石板,我只得捂住嘴巴躲在一旁,连眼睛都闭得严严的,生怕被飞起的小石子伤到。尽管如此,那砰砰作响的砸击声还是钻进了我的心里。这种砸击声极为闷沉,每一声都让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护院们才像提小鸡一般把我拽了起来,示意我去瞧瞧被砸击后石板的破裂程度。我一边咳,一边用手扇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然后皱着眉走了过去。还没等我看清挡板的破裂程度,一具黑森森的棺木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对于棺木,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儿时跟着阎七娘四处扒坟敛骨的时候,我没少趴在棺木板上打瞌睡,久而久之,练就了好眼力,一打眼就能辨别出大部分棺木的材质和下葬的年代。

    一般人家下葬的棺木多为”十页瓦”、”十大块”,就是整个棺木用十页木料制成。但也有用十二页木料制成的,这种俗称”十二元”。可眼前这副棺木足足用了十八页木料,极为厚重牢固。阎七娘曾教过我,这种棺木称为”十八阴”,乃是大丧大葬的祭法。

    棺木若只是厚重也就罢了,用的又偏偏是柳州楠木,这黄师德的亡子简直就是富贵葬丧!老话说”住在杭州,穿在苏州,食在广州,死在柳州”,由此便可得知柳州棺木的水准。楠木又是极为高档的木材,能够长期不腐不蛀且有幽香,很多上乘古建筑都是采用楠木构筑的。黄师德的亡子虽说英年早逝,但死后能得到如此重殓葬丧,也算死有所值了。

    我把棺木上的碎石块清理干净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这副棺木没有虫噬、腐烂、断板等迹象,这才喊阎七娘扔下绳索吊棺。平常我和阎七娘替人敛骨的时候,大都在坟坑内直接开棺敛骨,但是黄师德和冷先生再三坚持一定要将棺木吊出坟外方能开棺,我和阎七娘虽不明缘由,但也只能照办。

    阎七娘把绳索扔下后,我和几个护院把这副棺木五花大绑,缠得那叫一个牢固,足以保证棺木在被吊的过程中不会出现任何意外。阎七娘曾经讲过一件事,就是一位敛骨师在替人吊棺的时候喝了点儿小酒,没有仔细检查棺木和绳索,结果在吊棺的过程中发生了事故,棺木的一侧被绳索勒碎了,而棺木中的尸骨被摔了出去。据说那尸骨被摔了个稀巴烂,有的碎骨都找不到了。棺木正主的儿子二话不说,掏出刀子就跟敛骨师玩命。这敛骨师见事不好就想溜,可脚下一滑摔进了坟坑里,脑袋撞在了坟内的碎石上,一声没吭就丢了性命。这人钱没赚到,还搭上了一条性命,可谓是遭了报应。

    系好绳索后,坟内的几个护院互不相让地往外爬。我一瞧这些人的德行,就自觉地排在了后面。按说吊棺这档子事没什么危险,可坟坑里还是不能留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即使棺木和绳索都没有问题,可棺木里的正主就不好说了。倘若他不老实,那么坠棺的倒霉事儿就难免会发生。这时候,坟坑内要是有个闲人,一准会被坠落的棺木砸成一摊肉泥。

    坟外的木架子上栓着一个圆形的铁轱辘,这是用来缠系绳索的,用此吊棺,可以节省很多力气。待我从坟坑内爬出来后,刀疤龙领着一帮护院摇起铁轱辘吊棺。尽管这副棺木重达几百斤,但对于这些膀大腰粗的护院而言,这压根儿就不是难事,还没摇上几个回合,一口偌大的棺木就砰的一声被扔在了地面上。

    开棺敛骨

    喝了两碗凉茶后,我才把吊上来的棺木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副棺木由上等的黑漆楠木打制而成,保存得颇为完整,就连棺木四周雕饰的彩刻都没有褪色。倘若不是棺木中散发着一种带有地阴气的腐臭味,把它当成一口未曾装过死人的棺木出售,也绝对没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在我和阎七娘所扒过的数百口棺木中,数这一口最为名贵,让我不得不暗自感叹黄府的富贵与阔绰。

    棺木正面的材头上刻着碑厅鹤鹿,琉璃瓦大厅上空有两只雪白的仙鹤,大厅两旁是苍劲茂密的青松柏树,大厅前面是芬芳四溢的青草地,草地中间刻着通往大厅的石阶路,显得十分幽雅。整幅图画将棺材头装饰得犹如仙境,完全是一幢清静的别墅,材头正顶上的”安乐宫”三个大字将材头图与棺材本身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棺木两旁分别画着两条腾云驾雾、追逐宝珠的黄金龙,龙的周围画着八仙用的兵器,又名”暗八仙”,还有古琴、古画、梅兰菊竹、桃榴寿果等,棺木面上写着”寿山福海”四个大字。

    整日与棺木打交道,久而久之,我也知道一些棺木雕刻的门道。这副棺木上的所有图画都是用立粉、贴金等技法做成的,通过调配颜料,并加入古代唐三彩的绘画风格,使整个棺材庄重大方,色彩层次分明、绚丽有序,线条流畅。黄师德的亡子生前无福消受富贵,但死后能够被葬在这般气派的棺木中,也能安心地走上黄泉路了。

    黄师德眼圈湿润,绕着棺木缓步走动,他一边用手扶着棺木的棱角,一边不停地咳来咳去,睹物思人的情感溢于言表,毫无半点儿掩饰。我常年跟着阎七娘替人开棺敛骨,早已见惯了这种悲戚场景。可此时,我却被无声胜有声的黄师德给感染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只觉得黄师德很可怜,空有富贵袭身,却无半点儿香火继承,可谓是喜哉悲哉、命哉叹哉!

    冷先生倒没有什么反应,冷冷地瞟了一眼棺木,然后快步走到黄师德身边,轻声说道:”黄老爷请节哀,人有凶吉难劫,乃命中注定也。您一心替黄府延续香火,我想这棺木中的少爷泉下有知,自会体谅您的良苦用心。您还是稍做歇息,让他们开棺敛骨吧。”

    等黄老爷被搀回座中后,我和阎七娘就往棺木四周的缝隙里塞沁香。老话管这叫”问灵香”,敛骨师在开棺的时候都会用这一招。

    ”问灵香”讲究双四单一。所谓”双四”,就是要在棺木两侧分别插入四根沁香,而”单一”则是要在棺头插入一根沁香,民间将这种方法称为”九九问棺香”。这原本是敛骨师世代相传的秘法,后来却传入了民间。虽然知道此法的人很多,但懂得其中玄妙的却很少。这个法子有忌讳,名曰”三不插”,意思就是有三类人不能在棺木上插香,分别是未成年男子、经期孕期妇女、阳时阳日出生的人。

    点燃沁香后,我站到阎七娘的身后,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这根沁香。每次开棺插香的时候,我都会很紧张,生怕插在棺木中的沁香被弹出来。多年来,我跟着阎七娘四处替人敛骨,想得最多的并非是事主能给多少赏钱,而是这个活儿有多危险。用阎七娘的话来讲,敛骨师的命都很低贱,而且干的又是与死人有关的阴秽事,所以安稳就是敛骨师安身立命的本钱。

    以前,阎七娘带着我替人开棺敛骨的时候,就有过沁香从棺木中弹出来的情况。那时候,我年纪尚小,刚刚会记事。一般情况下,敛骨师碰到这种凶棺都会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可那年月讨口饭吃真是太难了,无奈之下,阎七娘只得硬着头皮替事主揽下此事,只图得些赏钱,好让我填饱肚子。那次事毕后,阎七娘大病了一场,浑身黑肿,身子骨也虚弱了很多,尤其怕阴凉,直到两三个月后才逐渐好转。后来,我也问过阎七娘这其中的缘由,可是她却不做解释。若是被问得不耐烦了,她就推说是风寒所致,绝不承认是那次替人敛骨留下的病根。

    棺木中插的沁香燃得很旺,还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声。黄府的护院们心里都清楚这死人的事太过晦气,谁也不想让这晦气沾到自己身上,所以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只有百无禁忌的刀疤龙扶着黄师德守在棺木一旁。冷先生对这种棺木插香的事儿倒是颇有兴趣,他一边围着棺木转圈踱步,一边轻轻捋着胡须,一双小眼睛不停地转着,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幸好祖师爷保佑,黄师德的亡子还算老实,棺木没有发生异常,九根沁香慢慢地燃灭了。这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这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也落了下来。不过还得继续干活儿,毕竟这么多人等着瞧热闹呢,开棺敛骨才是正经事儿。

    我准备上前帮阎七娘推开棺盖,阎七娘却摆手让我退后,然后缓缓地说道:”这棺木被钉过子母钉,非工具不能开。”

    被阎七娘这么一拦,我才仔细地瞧了瞧棺盖和棺身的连接处,果不其然,连接处被封得死死的,看样子是被子母钉钉过。这子母钉又叫铆死钉,两端坚固锋利,且带有倒钩,钉在木头中,如同浑然天成一般,极其牢固,还不容易被发现。一般的棺木都有凹凸槽扣,能够保证棺盖和棺身紧密衔接,所以很少会用到子母钉,只有陪葬品很贵重的棺木才会配以子母钉。很多盗墓贼把子母钉称为绝户钉,因为被子母钉钉过的棺木都是盗墓贼的大恨。要想打开这种棺木,必须配以重器,还得有很大的施展空间,这对于靠挖洞偷掏冥器的盗墓贼而言,无疑是天大的难度。所以很多盗墓贼碰到被子母钉钉过的棺木时,都会望棺兴叹,自认倒霉,最后悻悻而归。

    阎七娘深知我们孤儿寡母身单力薄,短时间内肯定撬不开这具棺木,所以就让刀疤龙派些护院拿着工具来帮助我们撬棺。这些护院虽然都是膘肥体壮的大老爷们儿,但一听说撬棺,个个都拉着一张驴脸,可又不敢言语,只得硬着头皮干活。

    我见这些护院面露难色,知道他们怕沾惹上晦气,便让他们在鼻头抹了一些姜汁。除此之外,我还让他们给棺木磕了几个头,以示赔罪。瘦狗这个倒霉鬼也被刀疤龙派来开棺,为了以防万一,他干脆冲着棺木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个个都磕得响亮,那个恭敬的模样,就如同这棺木里的死者是他亲爹一般。

    虽然棺木上的子母钉钉得很牢固,可护院们都是练家子出身,有的是力气,又有称手的工具,所以开棺并非什么难事。只是这些护院在开棺的过程中顾忌太多,既怕走背运,又怕用力过大损毁棺木里的尸骨,所以弄了很长时间才把棺木的凹槽给撬开。我和阎七娘站在一旁,虽说有些着急,但也不敢催促,毕竟这棺木里躺着的是黄师德的亡子,倘若真损毁了棺木里的尸骨,那这个过失可是谁都担当不起的。

    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几个笨手笨脚的护院才把棺盖撬开。瘦狗嫌这棺盖过于厚重,就站在一旁躲清闲。要说这小子也真够点儿背的,干活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却偏偏闲不住,一双小绿豆眼睛四处乱瞧个不停。这一瞧不要紧,直接就瞧见了棺木里面的尸骨。可只瞧了一眼,他就”妈呀”一声跌倒在地,浑身上下抖得厉害,用一只颤抖的手指着棺木,扯着嗓子叫道:”这......棺木......里的尸......首......居然没有头!”

    护院们一听这话,顿时向后闪退。有人没听清楚,还以为棺木里面的尸首是诈尸,吓得四处乱窜。直到刀疤龙有些暴怒地吼了几嗓子,这些打算脚底抹油的护院才停了下来,然后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靠近棺木。

    我和阎七娘见事不好,连忙跑到棺木前一探究竟。只见这偌大的棺木里竟无任何陪葬品,只有一具灰白色的尸骨。由于坟墓环境较好,这具尸骨上还粘着一层黏皮,且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从骨象上判断,这是一具比较好收殓的葬骨,骨质既不腐也不脆,便于搬挪。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具尸骨少了头骨,一眼望去,显得极为突兀,有些吓人。

    我自幼就在死人堆里玩耍,见过的死人尸骨足有数百具之多,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无头的尸骨,心里有点害怕。俗话说”怪事年年有,唯有今年多”,这黄师德的亡子也来凑热闹了。不知道这黄师德的亡子是不是在下葬之前就被人剁下了脑袋,如果是,那一准是被人当成球给踢飞了。不然,以黄师德的势力,岂能不给亡子留下一具全尸?要么就是盗墓贼曾光顾过此坟墓,可是这棺木又没有被盗过的痕迹,况且盗墓贼也不会专盗死人脑袋啊。如此看来,这件事还真有些棘手,也不知道黄师德得知这件事后会做何反应。倘若是前一种猜测,那就罢了;可若是后一种,估计他一准会被气得吐血。

    阎七娘仔细查看了棺木中的尸骨,然后又望了望黄师德的脸色,缓声说道:”敢问黄老爷,令公子下葬的时候,葬的可是‘魑魃叠骨棺’?”

    挖坟挖出个金疙瘩

    一听到”魑魃叠骨棺”,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瞪大眼睛瞧向黄师德。阎七娘曾经教过我,葬土之下有邪棺,一为”魍魉碎骨棺”,二为”魅魁散骨棺”,三为”魑魃叠骨棺”。民间迷信地认为,碎骨棺意寓延续脉运,散骨棺意寓延续官运,叠骨棺意寓延续财运,此乃冥棺逆葬之法。由于此三种葬棺之法过于逆天悖情,历来都被敛骨师所不齿,寻常人家更是不忍心作践亡故至亲的尸骨,所以民间极少用这三种棺葬法,而通晓这三种棺葬法的人也寥寥无几。

    ”魍魉碎骨棺”就是在下葬之前将亡故人尸首上的皮肉剐得干干净净,然后将其骨通通砸碎,截至一寸二分长后,均匀地排列在棺木中。”魅魁散骨棺”不需要剐亡故人的皮肉,但要将亡故人的尸首肢解成十九节,方能入棺下葬。至于”魑魃叠骨棺”,则要把亡故人的脖颈割断,将尸骨按上下顺序分别入棺下葬,也就是葬双棺。

    ”鬼脸七娘果然有见识,看来黄老爷这次是找对人了。有鬼脸七娘这位敛骨高手相助, ‘冥骨叠阳’的事儿自然会事半功倍。嘿嘿!”冷先生捋了捋山羊胡,笑着说道。

    黄师德咳了两声,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亡子下葬的时候,阴阳先生算过我黄家的财运,说想要将此富贵世代延续,非此法不可。想我黄家单脉相传,世袭富贵,这些年来,天灾、国难、人祸,都不曾被伤及。到了我这一代,可不能把祖传的富贵毁了呀!只是可怜了我的亡儿,唉,尸首分离,阴骨遂寒,乃我生平之憾事也。”

    ”哎,此话不然。”冷先生微微一笑,手指着棺木朗声说道,”黄老爷能有罪责之心,乃是仁义之举。人死即为阴砀,何用之有?黄老爷此举能让亡故子替祖门家业做些事,并无不妥之处。况且黄老爷生养了亡故子,生前给了他富裕的生活,虽仅二十年,但也是常人生平所不能及的。我想这亡故子地下有灵,自会体谅黄老爷的一番良苦用心。”

    听着黄师德和冷先生一唱一和,我心中满是鄙夷之念。对于这个早年丧子的黄师德,我原本还存有几分同情,甚至他在棺木前哀悼的时候,我还有些感动,差点流出眼泪,却不曾想到他竟是这般歹毒心狠之人。俗话说”全尸全骨,入土为安”,这黄师德竟然舍得剁下自己亡故子的头骨,让他得不到全尸,真是为求富贵宁舍亡亲呀!这位冷先生更是个奸人,看似守规懂道之人,却偏偏教人作恶,甚至不惜以亡人尸骨作引,简直就是坏到了骨子里。

    阎七娘盯了冷先生许久,才缓缓说道:”骨郎,你下坟去把黄老爷亡故子的头骨拣上来吧。要记得规矩礼节,更不能损棺惹灵。”

    对于阎七娘的吩咐,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敛骨师也有要遵循的古训,那就是男不散骨,女不叠骨。意思就是说,男敛骨师不得碰散骨葬棺,女敛骨师不得碰叠骨葬棺。

    下坟之前,阎七娘再三叮嘱我,”魑魃叠骨棺”的下棺——也就是头棺,最为难弄。倘若在移棺的过程中遇到自棺内向外冒黑气的情况,就必须屏气凝神,不得在慌乱之中抛棺弃坟,更不能让棺木粘到坟内的土,以免发生不测。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下坟扒棺,我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同时还有一些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我担心自己在扒棺的过程中会出差错,因而辜负了阎七娘的教诲和期望。从小到大,我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阎七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敛骨师这一行干的是阴秽事,赚的是手艺钱,每一次的差事都如履薄冰,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一辈子只要错过一次,就很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毕竟这是在阴阳之间讨生计,无论是活着的事主,还是死去的亡人,我们都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下坟之后,我先在坟内插了八根沁香蜡烛。俗话说”坟中香,三短五长,葬骨祥”,这就是祭拜之意,也是敛骨师的规矩。所谓礼多人不怪,无论活人还是死人,都吃这一套。敛骨师整日挖坟扒棺,一辈子都离不开秽气,只能凭本事保平安,这些礼节一个也不能疏忽。

    据阎七娘的猜测,头棺与尸棺的距离不会超过三尺,所以我下铲的时候特别轻,生怕损毁头棺。后来,我干脆用铲子刮了起来。虽然每一次刮土的力道都很轻,但我还是累得满头汗水。或许是因为紧张,所以汗水就特别多,汗水顺着我的脸流到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无奈之下,我用手臂擦了擦汗水,却沾了一脸的尘土,有些尘土还飞到了眼睛里,搞得我又痒又疼。此时,我真恨不得爬上去用凉水擦洗一番,可站起身来抬头一望,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坟坑的上方晃悠着,好像是在瞧我。我又定睛仔细望了望,确定那人正是阎七娘。我知道阎七娘是在惦记我的安危,我不想让她失望,只得蹲下身子继续刮土。

    也不知刮了多久,我突然听见金属磨擦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连忙扔掉铲子,用手去刮。就这么三刮两刮,我居然刮出了一块金闪闪的东西。我害怕眼睛进了土瞧不清楚,就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瞧了瞧,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我的亲娘呀,这......这不是金疙瘩吗?

    挖坟敛骨居然挖出了一块金疙瘩,这事本身就有些邪乎,可是欣喜若狂的我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据我估计,这么一大块金疙瘩少说也有一斤重,只要有了它,置房子置地都不是问题,我和阎七娘再也不用东奔西跑地替人敛骨讨赏钱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动手刨了起来。

    我很快就把这块金疙瘩挖出来了,瞧这模样,应该是十足的虎头金,色泽金亮,呈椭圆形,但上面没有官府的印记,算是地地道道的野金。不知道这是不是黄府当年下葬时的陪葬品。我估计应该不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听闻过哪家的事主会把陪葬品埋在棺木外面。

    我一心想着把这块虎头金拿给阎七娘瞧,却把黄师德亡故子头棺的事情给忘了。我生怕这块金疙瘩有假,还特意用牙咬了咬。这金疙瘩还真不简单,够分量。

    我向坟坑上方望了望,见四下没人,就连忙把这块金疙瘩塞进衣兜里,然后顺着绳子爬了上去。我心里还在想,这八成是老天爷的赏赐,一准是看我和阎七娘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才故意让我们娘儿俩发这笔横财。

    为了防止黄师德这伙人见财起意,我从坟坑爬出来后,就用双手捂住腹部,装成一副肚子疼的样子—毕竟这块金疙瘩太大,装在衣兜里很扎眼。可尽管如此,还是被眼尖的瘦狗给看出来了。还没等我走到阎七娘的身旁,这家伙就突然喊出一嗓子:”这小东西的衣兜里藏东西了!”

    听瘦狗这么一喊,我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护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虽然不敢抬头去瞧,却能感觉到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完全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傻愣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瞧向不远处的阎七娘。

    正当我惊慌失措的时候,一把锋利的砍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那刀刃闪闪发光,顿时就把一股寒意传到了我的体内。还没等我回头去瞧清楚砍刀的主人是谁,刀疤龙那洪亮的嗓音就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小兔崽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偷东西,还敢偷死人坑里面的东西!信不信老子一刀就把你给剁成血葫芦?”

    ”把刀放下!”阎七娘见事不好,连忙大声呵斥道,”我生养的孩子自有我来管教,不需劳烦你们动手。敛骨师这行虽然低贱,但也有祖规祖训。七娘我替人敛骨不下数百次,还从未动过事主家的半分半毫。倘若这孩子真做了下作的事情,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好!”刀疤龙哈哈一笑,嗖地撤下我脖颈上的砍刀,然后瞟了瞟阎七娘,说道,”娘们儿家家的还挺有种。我倒要瞧瞧,这小兔崽子怀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阎七娘没有理会刀疤龙,而是冲着我冷声说道:”骨郎,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自小我就教过你,人穷不能短志,更何况咱们敛骨这一行最忌讳手脚不干净。从你祖师爷到你师爷,从你亲爹骨雄到我阎七娘,还从未干过见财起意的下作事!你要是敢动事主家的半分半毫,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被阎七娘这么一训斥,我顿时满脸臊红,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声说道:”七......七娘,我错了,我不该起贪念,不该动事主家的东西......”

    瘦狗始终都在冷眼旁观,一瞧我认错了,立即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来。这家伙自从被阎七娘挟为人质后一直耿耿于怀,觉得阎七娘让他丢了脸面。此时,他瞧见我们孤儿寡母落难了,立马蹦了出来,跑到我的身旁,伸手就往我怀里摸,还连连骂道:”小兔崽子,莫不是要找死!”

    我只顾着害怕,就连瘦狗把手伸进我怀里也没有反应,只是呆愣地望着阎七娘。瘦狗这家伙手快,一把从我怀里掏出了东西,刚想举起胳膊去跟刀疤龙邀功,随即却脸色一变,人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当瘦狗的手从我怀里伸出的一刹那,我心想这下彻底完了,自己被逮到不说,还得连累阎七娘,搞不好我们娘儿俩都会丧了性命。想到这里,我干脆心一狠,闭上了眼睛,却不承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结果,反倒听见周围的护院们纷纷发出”唉”、”哦”之类的惊诧声。无奈之下,我只得睁开眼睛望向瘦狗,紧接着浑身一颤。原来这瘦狗手里拿着一块青石,而我怀中那块金疙瘩早已不见了踪影。

    遗骨镇棺

    刀疤龙快步上前,拿起瘦狗手中的青石瞧了瞧,又闻了闻,然后咂了咂嘴。他生怕自己不识货,便拿给冷先生瞧了一眼。冷先生一打眼就摇着头摆了摆手,示意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如此一来,刀疤龙有些懵了,觉得这事有些古怪,连忙冲着我凶巴巴地吼道:”小兔崽子,你鬼鬼祟祟地藏这么块破石头干什么?莫不是存心拿我们爷们儿消遣?”

    我也是一头雾水,心想真是邪门到家了,明明是一块金疙瘩,怎么突然变成了一块破石头?刀疤龙模样颇凶,我不敢不答,只得支支吾吾地答道:”这原本是块金疙瘩呀!可能......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阎七娘见我急出了一头的汗,就快步走了过来。她知道我从不说谎,尤其是当着她的面。可这事又比较诡异,所以她猜测此中必有蹊跷,八成和这坟坑里的头棺有关系。她检查一番且确定无异常后,才缓声说道:”这孩子应该是被坟里的东西迷了心窍。如此看来,黄老爷亡故子的头棺里必定存有秽气,所以才不肯让人移棺。”

    黄师德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还连连叹气。当年亡子下葬的时候,他可是狠着心把亲生骨肉葬成了叠骨棺,如果说这头棺中存有秽气,那八成是怨恨他的无情。所以阎七娘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把目光投向冷先生。

    冷先生这人看似冷言寡语,但却是心思缜密之辈,况且这时候只有他能替黄师德打圆场。他捋了捋胡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这孩子的事是一场误会,那也不必深究了!可是这坟下的头棺还是得取上来。鬼脸七娘,试问这荒荒乱世,又有几座坟下能够安稳?倘若这坟下都是平淡无奇,又岂有你们敛骨师的活路?你既然接了这差事,那就得替事主挡灾,不然黄老爷请你们孤儿寡母做什么?”

    阎七娘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冷先生,然后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凝神闭气,心无杂念,凡事不得有凶吉之想。你此番再入坟内,需破血含骨,重燃蜡烛,方可平安。”

    我点了点头,然后解下脖颈上的骨链,从中拿出骨雄遗留的那根半月牙状的锁骨,然后扎在食指正中。待鲜血浸透后,我又将这根锁骨叼在口中,转身下了坟坑。敛骨师管这种方法称为”遗骨镇棺”。

    再次下坟后,我还是不敢少了礼节,仍旧在坟内点燃了八根沁香蜡烛,然后又恭敬地拜了拜。刚刚那么一闹,我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倘若再被迷了心窍,那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在坟内刮挖一阵后,我突然刮到了一个硬角,瞧上去像是木质的。欣喜之余,我连忙用手刮了刮浮土,随即一个木制正方形棺匣的一角就露了出来。这个棺匣是用黑漆楠木打造而成的,与黄师德亡子的身棺属于同一材质。从大小来判断,这八成就是黄师德亡子的头棺。

    挖到头棺,让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但仍然不敢松懈,连忙处理头棺附近的石土,准备把这副头棺给弄出来。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耳边竟然传来了一阵阵哀怨且凄厉的声音,”呜......放过它吧......”。这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既诡异又惊悚,钻到我耳朵里,让我顿时头皮发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好几次,我都想着罢了,赶快逃出这个坟坑算了。

    就在我放下手中的工具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干脆把浸过鲜血的锁骨含在口中,几下就挖出了头棺,并用绳索将其缚在了身上。我一边顺着绳索往上爬,一边在口中默念 ”得罪,得罪......”。

    我自小就跟阎七娘四处挖坟敛骨,整天在坟坑里玩耍,所以这攀爬绳索的功夫自是了得。可眼下这么一闹,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额头上的冷汗也直往下流。俗话说”越慌越出乱”,偏偏这副头棺又跟我较上了劲。刚刚背上这副头棺的时候,我并不觉得重,可攀上绳索后没爬几下,我就感觉很吃力,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压得我浑身疼痛且有苦难言。

    我知道这蹊跷的现象肯定跟我身上背负的头棺有关系,可是我也不敢把它摔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死扛着。阎七娘曾再三交代过,不得让背起的头棺再粘到坟内的土,以免发生不测。

    自从我下坟后,阎七娘一直在坟坑上端密切地注视着我的动向。她一瞧我浑身哆嗦,且摇摇欲坠,就知道这其中必定有古怪。可是她一时半会儿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招呼黄府的护院们帮着一起拽拉坟内的绳索。

    起初黄府的护院们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来了两三个人搭手拽拉,毕竟绳索下面的孩子只有百十来斤重,也不会沉到哪里去。可是这一拽拉,几个护院却憋得满脸通红,仿佛绳索的下端拴系着千斤重物。刀疤龙见势不妙,连忙加派人手帮忙往上拽拉。尽管如此,绳索上升的速度仍旧很缓慢。

    此时,我使不出半点儿力气,无法向上攀爬,只得把绳索牢牢缠系在手上,任凭上面的人往下拽拉。虽然我咬紧了牙关硬扛着,没有喊叫出声响,可是额头上的冷汗直往下流,我的身体也不住地打起冷战来。毕竟我是血肉之躯,双手被束缚在上拽力和下坠力之间,疼痛感是可想而知的。我甚至能够感觉到,那拇指粗细的绳索已经勒进了我的皮肉,并且正在死勒着我的骨骼。

    黄府的护院们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一身的力气却是真格的,尤其在黄师德面前,个个都舍得卖力气。就这样,我算是有惊无险地被拽拉了上来。可双脚刚一着地,我浑身一软直接摔倒在地,双手失去了知觉,只见被绳索缠勒过的地方有一片红印,不时还有鲜血渗出,有两处还被绳索勒进了皮肉里,皮肉外翻,淤青连片,险些被搞成了畸形。

    阎七娘从我身上取下头棺后,连忙扯断衣襟替我包扎,还向刀疤龙讨来一些金疮药敷在我的双手上。黄师德吩咐下人给我搬来了一把椅子。勉强喝了几口水后,我摆了摆手示意阎七娘,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不碍事,当务之急还是抓紧处理这个棘手的头棺,免得再出祸乱。

    对于我的伤情,黄师德及其护院们并未放在心上,而是颇为好奇地看着这副头棺。冷先生有些不耐烦,故意咳了几声,提醒阎七娘不要耽搁事情。阎七娘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点燃九根沁香半塞进了头棺之中。

    一般情况下,插入”问灵香”的棺木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沁香燃尽,此谓大吉;要么沁香被弹出,此谓大凶。可是这黄师德亡故子的头棺竟然闹出了第三种结果,先是九根沁香齐刷刷地燃灭,然后如同利箭一般瞬间弹出,随即头棺内发出了一声震耳的炸响。更为诡异的是,头棺的四周竟然渗出了一种黑糊糊的泥浆,气味非常刺鼻。

    阎七娘一瞧这头棺如此古怪,不由得浑身一颤,愣在原地。足足半晌,她才挥手示意所有人向后闪,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根干瘪的断指骨插入头棺附近的黑色泥浆之中。要说这事也够邪门的,这些瞧上去黏糊糊的黑色泥浆竟然一点儿都粘不到断指骨上,任凭断指骨如何挑拌,这些黑色泥浆如同油脂一般从旁边滑过。

    见阎七娘手中的断指骨粘不上黑色泥浆,我心中不禁暗叫一声”糟糕”,阎七娘所用的断指骨是在骨雄下葬时,从其尸首中剔出来的骨头。敛骨这一行的人生前挖敛何止千百骨,所以死后也不得全骨下葬。历朝历代的敛骨师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敛骨师在下葬的时候必须从其尸骨中取出若干断骨,或弄成瘪骨,或弄成碎骨,或捣成骨粉。由于敛骨师生前挖百坟敛千骨,所以敛骨师的后人将其尸骨佩带于身,以作护身之宝。

    一旁的黄师德见此情景,不由得又喘又叹,用手中的拐杖连连杵地,却又说不出话来。身边的下人只得端茶递水,捶背捏腰,忙个不停。冷先生倒是不慌不忙,时而捋捋胡须,时而抿上一口茶水,显得极为淡定。

    这时候,阎七娘走到我的身旁,躬身低声对我说道:”老祖宗留有‘女不叠骨’的遗训,我不便触碰头棺,以免引起祸乱。为今之计,只能让你从头棺中取出头骨。骨郎,你怕不怕?”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滴。缓了缓神后,我才鼓足勇气说道:”只要有七娘在,骨郎就不怕!”

    阎七娘有些爱怜地抚了抚我的头,叮嘱我开头棺的时候要凝神闭气,以免被秽气噬体。我应承了两句后,就走到了头棺附近。这副头棺盖得十分牢固,只能以利器撬开。见我有些为难,刀疤龙凑过来递给我一把锋利的匕首,口中还骂骂咧咧地说道:”小兔崽子,可得留神儿啊,要是捅坏了我家少爷的头盖骨,我活剐了你!”

    我无暇理会刀疤龙,况且我也不敢接这个满脸凶相的刀疤龙的话茬儿。好在刀疤龙很自觉,递过匕首后就蹿出了老远,生怕沾惹上一身秽气。我生平第一次摆弄这种小体积的头棺,自是不敢大意,只是试探性地将匕首插进去,然后不停地撬压。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头棺被我撬出了一条缝隙。

    就在这个时候,头棺的缝隙处突然冒出了一股黑灰色的气体,吓得我险些丢了魂,连忙凝神闭气,可是仍有少量气体被我吸入了体内。我感觉有些不对劲,随即脑袋发涨,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摔倒在地上。

    蔑骨

    一瞧我中了招,黄府的护院们连连向后退去,知道这头棺里面有古怪,所以都怕惹祸上身。黄师德和冷先生也不禁往后挪闪了几步,在他们看来,这具头棺邪乎得很,倘若贸然上前招惹,八成就会送掉小命,所以也只能退后一步袖手旁观。至于我们孤儿寡母能否化险为夷,那就全凭运气了。

    阎七娘爱子心切,一见我不省人事,连忙扶起了我的头部。见我毫无知觉,脸色铁青,罩在脖颈处的那一股颇为诡异的黑气正在不断地向脸部扩散。阎七娘顿时心中一惊,立即掏出匕首在我脖颈处划了两条小口,并冲着黄府的护院们叫喊起来,吩咐他们快些送来一碗清水。

    黄府的护院们躲都躲不及,谁还敢上前来,可又怕坏了黄老爷的大事,无奈之下,刀疤龙只得让瘦狗来送水。瘦狗一听,险些尿了裤子,顿时了,可又架不住刀疤龙又踢又踹的呵斥,只得硬着头皮端了一碗清水跌跌撞撞地送了过来。他这一哆嗦不要紧,大半碗的清水撒了一地。尽管如此,在把清水递给阎七娘的一刹那,他仍是抱着头立刻蹿了回去。由于太慌张了,他还被绊了几个跟头,显得极为狼狈。

    见我脖颈处不时有黑血溢出,阎七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用指甲从纸包内挑了一些白色粉末放入水碗之中,简单调适后,她撬开我的嘴灌了下去。这是敛骨门的秘法之一,每当下坟敛骨的敛骨师遇到不测时,都会用此法保命。至于那纸包中的白色粉末,乃是用亡故敛骨师的骨灰细磨而成的。我的生父骨雄虽然遭奸人所害,却将敛骨师的秘法连同他的骨祭品都留给了阎七娘。这些年来,阎七娘一直将其贴身秘藏,一为悼念先夫,二为备不时之需,此时我命悬一线,正好派上了用场。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醒了过来,只觉得头脑发涨,口鼻干涩,还时不时吐出一些绿色的酸水。这时,阎七娘已经替我包扎好了脖颈处的伤口,并为我端来了一大碗清水。她先是翻了翻我的眼皮,又瞧了瞧我的脸色,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总算是渡过了一劫,赶快把这碗水喝了醒醒神。”

    我依稀想起刚刚被头棺里面冒出的黑气侵袭的事情,却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得按照阎七娘的吩咐一口气喝光了碗中的清水。这是刚从井底打上来的清水,清凉无比,喝完后,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只觉得一股透心的凉意传遍全身,顿时神清气爽,也不头疼了。

    当我倒下的一刹那,黄府的人都觉得我这条小命八成是保不住了,没承想阎七娘又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大家都围上来看热闹,并议论纷纷,就像一口炸开了的锅。刀疤龙也乐呵呵地咧着大嘴笑道:”这娘们儿还真有点儿本事,愣是把这小崽子给弄得活过来了。”

    这时候,冷先生凑了过来,他的眼珠转了几圈,朗声说道:”果然是敛骨门人,黄老爷发话了,赏银一百两!鬼脸七娘,既然这孩子身体无恙,那就赶紧敛头骨吧。倘若耽搁久了,容易多生祸端。”

    阎七娘没有接冷先生的话,而是用衣袖擦了擦我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叹了一口气,冷声说道:”骨郎,去把头棺里的头骨敛出,免得让人笑咱敛骨的手艺不济。”

    我点了点头,起身向不远处的头棺走去。要说这头棺的材质可真够结实的,我晕倒的时候把头棺摔到地上,可即便这样,它也没有半点儿摔裂变形,只是先前用匕首撬开的缝隙似乎大了一些。

    再次捧起头棺时,我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要说这头棺也真够邪门的,在坟内就接连两次迷我心窍,出坟后还险些害了我的性命。想到这里,我连忙在心中说道:”黄少爷,冤有头,债有主,切不可再祸及他人了!我今日有幸替您敛骨,日后必定为您上香。就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们这些听差办事的手艺人了。”

    不知是不是这一番话起了作用,总之这一次开棺倒是很顺利,三撬两拽之后,头棺就被我打开了。为了防止头骨在撬拽的过程中掉在地上,我事先就盘腿而坐,头部与怀中的头棺靠得很近。我一向不避讳死人尸骨,就连模样最狰狞、最丑陋的骷髅也是见怪不怪了,却不承想,就这么一疏忽,在打开头棺的一刹那,我吓得险些将其摔掉。

    从小到大,我见过的死人头骨足有数百副之多,可不过是一些白色的骷骨罢了,最吓人的也就是头骨上面连着一些腐皮烂肉。可是这具头棺里面的头骨却是红色的,而且这种红色十分艳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头骨的两侧还沾着一层青色的骨殖,瞧上去又亮又黏,还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最让我感到惊悚的是这副头骨的双眼,尽管那两个凹洞内早已没有了皮肉,但却极为深邃,看一眼后,我的脖子后面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寒意,仿佛这两个早已腐烂的眼洞内暗藏着两只利眸,如同尖刀一般,瞬间便能刺进我的心坎里。

    被这副头骨”盯得”心慌,我不禁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向阎七娘望了过去。阎七娘见我有些哆嗦,便知情况不妙,快步蹿到我身旁,朝头棺内望了过去。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连示意我不要声张,还再三叮嘱我不要触碰头棺内的头骨,也不要让太阳光照进这具头棺之内。

    阎七娘去找黄师德和冷先生,我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种忐忑的心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我怀中这具头棺似乎有一种魔力,总是撩拨我,让我忍不住想去瞧它,可是畏惧的心理又让我浑身酸软无力。无奈之下,我只得撕下一块衣襟盖到头棺之上,然后默默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看。

    很快,黄师德和冷先生赶了过来。看到这副诡异头骨的瞬间,冷先生也被吓了一跳,面色极为凝重,连连捋起了胡须。黄师德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刀疤龙在一旁连搀带扶,他八成会被吓得昏死过去。而以胆大著称的刀疤龙见了这种蹊跷事后,也不禁浑身一颤。好在他是练家子出身,底盘很稳。倘若换了瘦狗,估计早就被吓得哭爹喊娘去了。

    黄师德不敢多瞧,连连摆手示意我盖好怀中的头棺,然后哆哆嗦嗦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还时不时叹着气。我一瞧黄师德被吓成了这副德行,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这老家伙为求荣华富贵,连逆天丧良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当初他狠着心把自己的儿子弄成这副模样,如今报应来了,真是活该。

    ”鬼脸七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先生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眼睛还时不时瞄一下我手中的头棺。

    ”人有凶灾祸福,骨有腐焦气烂。用我们敛骨人的话来讲,这叫做‘蔑骨’。若是骨色泛黄,乃顿气之兆;若是骨色泛绿,乃劳运之兆;至于这骨色泛红,乃恶孽之兆。我自替人敛骨至今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棺木中存有红骨。所以我想奉劝黄老爷和冷先生一句,择一块风水墓地,将此乱骨合棺下葬,乃为上策。倘若还要行‘冥骨叠阳’的逆天之法,怕是大家都不得善终!”阎七娘并没有理会冷先生,而是指着我怀中的头棺劝阻黄师德。

    冷先生哼了一声,还没等黄师德开口,便抢先说道:”鬼脸七娘此言差矣!‘冥骨叠阳’乃是黄府大事,事关黄老爷一家人的气运,岂能因为一块略有怪异的葬骨就前功尽弃?身为手艺人,听事主差遣,领事主给的赏钱,要行本分之事。至于事主的决定,自有事主的安排,无须劳你费心。”

    ”唉!”黄师德咳了咳,然后摆手说道,”此事就依冷先生之言。至于这棺中异骨之事,谁都不得声张,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安放我儿的尸骨,待到‘冥骨叠阳’之际,再连同那女娃的尸骨一同下葬。”

    ”自古以来,从坟下敛出的尸骨都存放在事主家。这又不是荒骨野尸,岂有不归旧家之理!黄老爷,我干的就是伺候死人的行当,对待所敛之骨必会尽心尽责。您不让少爷的遗骨归府,这分明就是坏我鬼脸七娘的招牌,此事我不能答应。”阎七娘一口否决了黄师德的安排,态度极为生硬,丝毫没有给黄师德留半点脸面。

    ”这......这尸骨如此诡异,岂能带回府中?倘若发生异变,那我府内老少岂不都得遭殃?况且府上也没有安放尸骨的地方呀!此事不妥,切不可如此行事。”黄师德连连摇头,神色也有些慌张,甚至不敢再看我怀中的头棺,显然是怕得不得了。

    冷先生眼珠一转,劝阻道:”黄老爷,这敛骨人都有祖宗遗训,要不就按照鬼脸七娘说的办。可以先让鬼脸七娘把少爷的遗骨带回她所住的厢房之内,如果有什么祸乱,凭鬼脸七娘的本事,也足以应付。”

    ”罢了,罢了!”黄师德跺了跺脚,又叹了一口气,说道,”鬼脸七娘,那我儿的遗骨就交给你保管了。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殃及府内的安危,我就拿你的儿子抵命。你好自为之吧。”

    望着黄师德的背影,我恨不得冲上前去踹他一脚。这老家伙当真是丧失了人性,作践自己儿子的尸骨也就罢了,竟然还不准将儿子的尸骨拿回府里,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为了避免黄府人节外生枝,阎七娘和我装作没事人一般,将黄师德亡故子的遗骨放到了一口棺木之内。至于冷先生要求把这具棺木存放在我们歇息的厢房之内的事情,我和阎七娘都没有异议。毕竟我们干的就是摆弄死人尸骨的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忌讳。况且这些年来,阎七娘带我替人敛骨的时候,也没少在沿途的义庄歇息过,在死人棺木旁边合衣而眠,早已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在回府的途中,黄府的护院们都不愿意抬这具棺木,怕沾上一身晦气。无奈之下,刀疤龙只得扯着嗓子连喊带骂了一通,这才凑齐四个人抬起了棺木。见此情景,我不禁吐了吐舌头,心想幸好没有让这些护院瞧见头棺中的红色头骨,不然即使刀疤龙连踢带打,这伙人也未必敢去抬棺木。

    把棺木抬到黄府的厢房后,这四个护院都赔着笑脸,非要跟阎七娘讨要一个辟邪的法子。阎七娘推脱不开,就告诉他们一个法子。这几个家伙听完后,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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