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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一杯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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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路微微一怔,忽然“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海弦不管不顾,如丢了魂魄一般,径自走出朝鸾宫。

    公主向来遇事沉稳,更是成日里笑嘻嘻的。鹊儿和萍儿因刘况被屏退到了大殿外,并不知予妃的境况,忙跟上去。海弦走了一段路,回头对萍儿道:“你传我的命令,让唐司制务必在三个时辰之内赶出一套华服,须得依照皇后的仪制,不得有半点含糊。”

    萍儿见她一脸沉痛,也不敢细问,忙领命赶去司制坊。海弦又对鹊儿道:“你去一趟司珍坊,传我的命令,三个时辰内赶出一套皇后所佩的华冠。”

    两人都离开后,海弦再一次折回去。宝路含泪指挥着宫里人为予妃准备后事,一个个红着眼,面上俱是沉痛。海弦对宝路道:“娘娘的寿衣尚在准备,如今你们只管先将大殿布置起来。”说着话,她再一次推开予妃的房门。袁霍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已经香消玉殒的爱妾,予妃嘴角流下的血染在锦袍上,血痕斑驳,他恍若未觉。

    海弦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重重跪地,朝袁霍磕了磕头道:“海弦恳请父皇追封母妃为后,海弦愿以孝女之礼为母妃准备身后事。”

    袁霍有些诧异地看向海弦:“你当真愿意?”

    “母妃因中毒而殁,可是父皇为了大计,势必会对外称是母妃病故。仇敌就在眼前,却只能隐忍不宣,这对母妃何其不公。况且母妃待海弦视如己出,荇儿已殁,懿儿又尚年幼,海弦理应承担起来。”海弦再次叩首,“望父皇恩准。”

    袁霍点了点头,将予妃平放在绣床上,为她盖上锦被,亲手擦去她嘴角的血渍,才扶了海弦起来。

    海弦看着躺在绣床上的妇人,哽咽着道了声:“谢主隆恩。”

    傍晚时分,司制坊和司珍坊先后将海弦吩咐的物件送来朝鸾宫。因是听说了予妃亡故的消息,皆是穿了一身素色。海弦并不肯让人接近朝鸾宫,遂吩咐了鹊儿和萍儿在外头接应。

    宝路依照海弦的吩咐,已经为予妃擦净了身子。她让宝路将予妃扶起,亲自为她除去了外衣,将司制坊送来的华服为她穿上身。因予妃走了三个多时辰,身上已有些僵硬。海弦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替她将华服穿上身。

    宝路见她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却还是紧咬着牙一面为予妃穿衣,一面说道:“公主不如先去偏厅里歇息一阵,这里就交给宝路吧。”

    海弦执拗地摇了摇头,有小宫女为她擦去眼泪水。她低着头为予妃继续穿华服,约莫又忙活了两刻钟,终于将衣裳穿上身。她又命宝路取来一把玉梳,亲自打散了予妃的头发,一寸一寸替她细心梳理着。

    宝路扶着予妃身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但见海弦一副沉稳专注的样子,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母亲梳妆打扮,便紧咬着牙关不敢松手。

    海弦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道:“从前海弦就是个疯丫头,连发髻都不会梳,常常被甫翟耻笑。到了宫里,也有宫女们为海弦梳头,自己无需亲力亲为。因此为了给母妃梳头,海弦特地同嬷嬷们临时学的,但愿母妃不要嫌弃海弦的手粗笨。”

    难怪下午并不曾见到海弦,原来她是特地去跟嬷嬷们学梳头了。宝路想着,虽然二公主走得早,可主子能有长公主送终,也算是福气了。

    正沉思间,海弦将凤冠为予妃戴上,问宝路:“你瞧一瞧,可好?”说着亲自将予妃扶了。宝路走到予妃面前,仔细看了看。只见她虽脸色苍白得可怖,但发饰精致,衣衫华美,雍容之态尽显,可见海弦是有多细心了。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海弦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宝路感激公主如此为娘娘费心,这一世宝路原为公主做牛做马。”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海弦命她起身,说道:“娘娘的妆容,还需你来描绘。若是哭坏了眼睛,还怎么替娘娘化妆呢。”

    她将予妃的身子平放,把妆盒放到宝路手里,扭过头去,不禁泪流满面。

    不过半年的光景,海弦在这宫里一下子痛失两位挚亲。而这一切,都源于汝家,她将这些痛苦铭记于心,恨不得这一刻就能够手刃汝明礼!

    出棺那日,汝明礼作为娘家人前来拜祭予妃……不,如今已是孝贤皇后。海弦就立在朝鸾宫外的一座亭子里,身上着了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袖口缝接了麻布,算是为孝贤皇后戴孝。她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望着汝明礼的背影,眼中有如刀锋般的光芒射向他。萍儿怯怯地唤了一声“公主”。她扭头朝萍儿吩咐道:“速速去准备。”话音刚落,她已经缓步走出凉亭,径直走向朝鸾宫。

    汝明礼对着孝贤皇后的棺椁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直到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才稳稳起身,朝海弦端正地行礼。

    海弦的面上淡淡的,眼中满是沉痛之色。她微微点头,端着四平八稳的声音道:“孝贤皇后好歹是你姑母,你理应向她祭一杯清酒。”说着手臂一扬,萍儿已捧着托盘近前来。托盘里是三杯清酒,酒香醇厚。海弦将其中一杯端给汝明礼,又将另一杯撒在予妃的棺椁前,自己端过最后一杯酒,仰头喝下。

    她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该你了。”

    汝明礼看了看杯中酒,酒色清澈,应是上好的贡酒。他微微扬起嘴角,不置可否。

    海弦道:“你莫非连一杯酒也不肯敬你姑母?”

    汝明礼亦是定定地看着她,满目寒光,像是要将她看穿了去。海弦不卑不亢,端的是从容不迫。汝明礼同她僵持了约莫一刻钟,他才提杯将酒喝尽。

    海弦微微一笑,那笑容别有深意。汝明礼亦是回了一笑,道了声“谢公主恩”,便转身离去。海弦目视着他走出朝鸾宫,只见他背脊笔挺,却像是强撑着一般。

    海弦忙吩咐萍儿:“你快跟在他后头,有什么状况及时来汇报。”

    萍儿迟疑着跟出去,未多时又折回来,一脸的无奈之色。海弦迎上去,问道:“他怎样了?”

    话犹未落,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海弦微微张嘴,显得有些许诧异:“甫翟……我……”

    甫翟打断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就算陛下知晓一切又如何,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一旦死了,所有的线索便断了。你不仅会被安上杀人的罪名,汝伯渊还可以此来牵制陛下。”

    或许是因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她虚软无力地坐下来,庆幸甫翟已经洞察了这一切。甫翟道:“你总是这般意气用事,上一次是瞿太子,这一次是他。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做错了事,自有老天去惩罚,我们不必去做这个恶人。”

    说到这里,海弦忽然从凳子上跳起来,激动道:“哪一日老天才会来惩治他!老天又在哪里!他的报应又在哪里!”

    她不知是气极了,还是因为过度伤心,身子止不住发抖。甫翟见了,不由心疼,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海弦……海弦,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替你惩治他的。”

    这一席话说出口,海弦才算是镇定下来。过了片刻,传来闷闷的呜咽声,胸口已经被泪水****了一片。甫翟轻推开她,抽走她手里的帕子替她细心抹着眼泪。她因哭泣,身子瑟瑟发抖,口里含含糊糊地说着:“甫翟,我想出宫,我就要撑不下去了,怕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甫翟摇了摇头,柔声道:“此时此刻,最艰难的是陛下。你若是走了,他当如何撑下去……”他将这些话重复了无数次,她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是的,这时候最艰难的莫过于父皇了。痛失妻女,那是一种怎样的悲伤。多年前,他已尝过这种滋味,若非有予妃和荇儿陪在身边,他怕是也撑不过去的吧。如今能够陪伴他的便只有她和袁懿了。

    予妃出殡后的第七日,袁懿被正式送到了栖凰宫,交由海弦抚养。名义上是抚养,其实不过是袁霍为了增进姐弟两的感情罢了。袁懿比海弦料想得要坚强许多,除了出殡那一日,禁不住生离死别,直哭成了泪人。这些日子,他并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每日都是天亮时分就去御书房,由袁霍亲自教授课业,直到用晚膳的时间,才见他回栖凰宫。

    海弦因正值伤心时,并没有精力关注袁懿,成日里也只是一个人在后院里练剑或是跟随甫翟去围场学习骑射,较之先前,沉默了不少。甫翟看在眼里,只是心疼。为了能够哄他开心,他加紧训练大宛驹,每日齐射结束后,便让大宛驹叼一支鲜花到海弦面前。

    原以为可以一解其不快,没想到她却是愈发愁眉不展。她向来是同他无话不说的,这般沉默寡言,实在令他心头难安。海弦不忍他为自己担忧,思量了许久,才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汝明礼为了成为大驸马,做了那么多事,牺牲了那么多人。我们到如今也没能够找到十足的证据来告他谋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由我去引出他背后的目的。”

    甫翟想也没想就笃定道:“这件事万万不能!”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好法子。眼见着他为了大驸马的头衔,伤害我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亲人,倒不如遂了他的愿。”说道这里,她已经察觉到甫翟眼中的情绪,那一种难过,仿佛正一点一点融入到她心里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添一点底气,“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甫翟,你相信我。”

    甫翟不想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面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语来。他疯狂地吻上她的唇,将她呼之欲出的话语堵回去。他仿佛是魔障了,紧紧抱着她,紧得令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他的吻猛烈急促,仿佛是掠夺,又仿佛是恳求。海弦觉得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正慢慢升腾起来,甫翟为了她,执意上战场,他可以连性命都不顾,她又怎能令他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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