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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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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梦秋坐在凯司令咖啡馆的一家包房内，她拿起咖啡杯时稍稍颤抖的双手显示了她如今忐忑不安的内心。她的额角上有几滴因紧张而分泌出的细汗。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却与她截然不同。这个穿着墨蓝色旗袍的女人如同一株滴水观音那么安静。
“你不用紧张，你的事情，我们一直有留意。”
她的话轻飘飘的，像一阵风一样，但一定是温暖和煦的春风，因为汪梦秋听到她说话会感到无比的舒心。
在浓郁的咖啡香味里，汪梦秋忽然伤感地想要流泪。她想起昨日在陆军医院见到她的情景，她衣着华贵的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嘴唇有些微微发白。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着了凉有些感冒，汪梦秋只当她是一个娇气的军官太太嘱咐了两句就把她给打发了。这个女人在起身走前不着痕迹地塞给了她一张便签。
汪梦秋打开一看，上面有用娟秀的字体写得一句杜甫的《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海鸥日日来。
这便签的右下角是凯司令咖啡馆的商标，和一个嵌字的房间号码。汪梦秋在手里紧紧地攥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用酒精灯将这个便签烧掉。
足足两年，组织上就像把她忘了一样。就算她是一株草，也总会在每年春天被春风记起。她从一开始的翘首以盼到后来的心灰意冷，她总觉得她快分裂，快分不清她究竟是一位中.共交通员，还是一位军统派往上海的特务。可当她要崩溃的时候，她总是能想起那儒雅又巍峨的身影，以及那一句“不要来为我收尸。”
想到此处，她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终究是滴落了下来，就像个离家出走却无人来寻的孩子一样用委屈的话语抱怨。
“我以为你们忘了我。”
“海鸥同志，我们从未忘记过你。”
坐在对面的女人笑了，笑得温婉，这个温婉让汪梦秋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确实不记得自己的母亲的模样，可她还是记得她的笑容。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这位温婉的女人告诉汪梦秋，她的代号是“宰相”，是组织上派来的特派员，向她传达她的新上峰“麻雀”的指令，一共两条，第一条是拿取一份陆军医院崭新的工作证，并且装信封投入窦乐路的邮筒里。而第二条只有两个字：潜伏。
“麻雀会在适当的时候与你接头，接头的暗语是：‘小姐，你喜欢听周璇的歌吗？’你的回答是‘我更喜欢胡蝶。’”
“适当的时候需要等多久。”
汪梦秋脱口而出，她已经害怕了，害怕这短暂的唤醒之后，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等到他觉得合适的时候。”
汪梦秋的目光还是黯淡了下来，宰相看到她低眉的愁容，浅笑地抚摸了一下她脸颊旁的碎发。
“你可以帮忙去看一个在巨泼莱斯路将军堂的孤儿院里叫做皮皮的小男孩吗？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汪梦秋抬头不解地望着宰相，在她坚定地目光下，她轻轻点头。
一张工作证对于汪梦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因为中国人的身份，她只能坐在办公室里出出门诊，治治感冒的病人。但是介于她汪家的关系以及她一口标准的关东话还是让她在陆军医院中有不错的人缘。她只需要拿着自己珍藏的蓝山咖啡，去管理处的办公室逛一圈，就能在众人不经意间拿走一张上未开封的工作证。
当她把信封投进窦乐路的邮筒之后，她看到不远处鸿德堂养的白鸽飞向空中。汪梦秋凝视了许久，她一步一步欢快地走在窦乐路上，步履十分轻盈，恨不得当场就在窦乐路上跳一支舞。
这天下午她毫不犹豫地去了将军堂孤儿院，当她到达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其实就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废弃寺庙。汪梦秋知道由于战火，孤儿院已经不景气了，甚至有时候连粮食都供应不上。
当院长看到走进门的汪梦秋时，看到她身上穿的质地良好的呢子大衣以及不俗的气质就知道她大有来头。她给汪梦秋指了指蹲坐在稻草堆里的一个小男孩，跟她说，那就是皮皮。
院长在她走近皮皮的时候将她拉到一边告诉她，皮皮原来是母亲带，可是他的妈妈在日本人进攻上海的那一天起就失踪了。不止是他，这孤儿院里大多数孩子父母都死于战争。皮皮的一条腿也坏了，受过枪伤，伤到了筋骨，所以走起来一瘸一拐地。
汪梦秋对院长道谢后就蹲在了皮皮的身边，他正心不在焉的玩着泥巴。汪梦秋看着她走近后皮皮怯生生的样子。她觉得那一夏天日军势如破竹地攻入上海一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致于恐惧一直存于他的眼底。
汪梦秋没有说话，她就静静地陪皮皮一起在泥地上圈圈画画，一会儿下来一双手已经满是泥泞。之后她在泥地上写了两个字“皮皮。”
“这是我的小名。”皮皮的声音很好听，脆脆的，十分悦耳，“我的大名叫李冬水。”
“皮皮可以叫我梦秋姐姐。”
汪梦秋对皮皮伸出手，皮皮仔细地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一只小手握住了她，掌心的触碰让汪梦秋觉得温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她把皮皮牵到水缸边，打了一瓢水给皮皮和自己洗手。
皮皮长得很是可爱，一双眼睛很大，皮肤细腻。汪梦秋注意到他的眉眼后一下子就明白了宰相拖她来看望皮皮的理由。汪梦秋在走之前将一条准备好的米白色儿童围巾围在了皮皮脖子上，他兴奋的一瘸一拐地跑到嬉戏的孩子们中间，向他们展示新礼物。
——宰相是个会诛心的人。
这是梦秋伴随孩子们的笑声走出孤儿院时萌生的想法。这些失去家园的孩子比千言万语更能让汪梦秋的意志坚定起来。她的耳边响起那个同宰相一样和煦如春风同时又比宰相多了男性特有的刚毅决绝的声音。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拯救我们的祖国，我们不能没有国，未来，孩子们更不能没有国。
汪梦秋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在这晴空万里的日子，她胸中却有一个遗憾，一个永不可能再弥补的遗憾：上海滩不会出现“海风”。
汪梦秋坐在凯司令咖啡馆的一家包房内，她拿起咖啡杯时稍稍颤抖的双手显示了她如今忐忑不安的内心。她的额角上有几滴因紧张而分泌出的细汗。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却与她截然不同。这个穿着墨蓝色旗袍的女人如同一株滴水观音那么安静。
“你不用紧张，你的事情，我们一直有留意。”
她的话轻飘飘的，像一阵风一样，但一定是温暖和煦的春风，因为汪梦秋听到她说话会感到无比的舒心。
在浓郁的咖啡香味里，汪梦秋忽然伤感地想要流泪。她想起昨日在陆军医院见到她的情景，她衣着华贵的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嘴唇有些微微发白。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着了凉有些感冒，汪梦秋只当她是一个娇气的军官太太嘱咐了两句就把她给打发了。这个女人在起身走前不着痕迹地塞给了她一张便签。
汪梦秋打开一看，上面有用娟秀的字体写得一句杜甫的《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海鸥日日来。
这便签的右下角是凯司令咖啡馆的商标，和一个嵌字的房间号码。汪梦秋在手里紧紧地攥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用酒精灯将这个便签烧掉。
足足两年，组织上就像把她忘了一样。就算她是一株草，也总会在每年春天被春风记起。她从一开始的翘首以盼到后来的心灰意冷，她总觉得她快分裂，快分不清她究竟是一位中.共交通员，还是一位军统派往上海的特务。可当她要崩溃的时候，她总是能想起那儒雅又巍峨的身影，以及那一句“不要来为我收尸。”
想到此处，她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终究是滴落了下来，就像个离家出走却无人来寻的孩子一样用委屈的话语抱怨。
“我以为你们忘了我。”
“海鸥同志，我们从未忘记过你。”
坐在对面的女人笑了，笑得温婉，这个温婉让汪梦秋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确实不记得自己的母亲的模样，可她还是记得她的笑容。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这位温婉的女人告诉汪梦秋，她的代号是“宰相”，是组织上派来的特派员，向她传达她的新上峰“麻雀”的指令，一共两条，第一条是拿取一份陆军医院崭新的工作证，并且装信封投入窦乐路的邮筒里。而第二条只有两个字：潜伏。
“麻雀会在适当的时候与你接头，接头的暗语是：‘小姐，你喜欢听周璇的歌吗？’你的回答是‘我更喜欢胡蝶。’”
“适当的时候需要等多久。”
汪梦秋脱口而出，她已经害怕了，害怕这短暂的唤醒之后，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等到他觉得合适的时候。”
汪梦秋的目光还是黯淡了下来，宰相看到她低眉的愁容，浅笑地抚摸了一下她脸颊旁的碎发。
“你可以帮忙去看一个在巨泼莱斯路将军堂的孤儿院里叫做皮皮的小男孩吗？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汪梦秋抬头不解地望着宰相，在她坚定地目光下，她轻轻点头。
一张工作证对于汪梦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因为中国人的身份，她只能坐在办公室里出出门诊，治治感冒的病人。但是介于她汪家的关系以及她一口标准的关东话还是让她在陆军医院中有不错的人缘。她只需要拿着自己珍藏的蓝山咖啡，去管理处的办公室逛一圈，就能在众人不经意间拿走一张上未开封的工作证。
当她把信封投进窦乐路的邮筒之后，她看到不远处鸿德堂养的白鸽飞向空中。汪梦秋凝视了许久，她一步一步欢快地走在窦乐路上，步履十分轻盈，恨不得当场就在窦乐路上跳一支舞。
这天下午她毫不犹豫地去了将军堂孤儿院，当她到达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其实就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废弃寺庙。汪梦秋知道由于战火，孤儿院已经不景气了，甚至有时候连粮食都供应不上。
当院长看到走进门的汪梦秋时，看到她身上穿的质地良好的呢子大衣以及不俗的气质就知道她大有来头。她给汪梦秋指了指蹲坐在稻草堆里的一个小男孩，跟她说，那就是皮皮。
院长在她走近皮皮的时候将她拉到一边告诉她，皮皮原来是母亲带，可是他的妈妈在日本人进攻上海的那一天起就失踪了。不止是他，这孤儿院里大多数孩子父母都死于战争。皮皮的一条腿也坏了，受过枪伤，伤到了筋骨，所以走起来一瘸一拐地。
汪梦秋对院长道谢后就蹲在了皮皮的身边，他正心不在焉的玩着泥巴。汪梦秋看着她走近后皮皮怯生生的样子。她觉得那一夏天日军势如破竹地攻入上海一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致于恐惧一直存于他的眼底。
汪梦秋没有说话，她就静静地陪皮皮一起在泥地上圈圈画画，一会儿下来一双手已经满是泥泞。之后她在泥地上写了两个字“皮皮。”
“这是我的小名。”皮皮的声音很好听，脆脆的，十分悦耳，“我的大名叫李冬水。”
“皮皮可以叫我梦秋姐姐。”
汪梦秋对皮皮伸出手，皮皮仔细地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一只小手握住了她，掌心的触碰让汪梦秋觉得温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她把皮皮牵到水缸边，打了一瓢水给皮皮和自己洗手。
皮皮长得很是可爱，一双眼睛很大，皮肤细腻。汪梦秋注意到他的眉眼后一下子就明白了宰相拖她来看望皮皮的理由。汪梦秋在走之前将一条准备好的米白色儿童围巾围在了皮皮脖子上，他兴奋的一瘸一拐地跑到嬉戏的孩子们中间，向他们展示新礼物。
——宰相是个会诛心的人。
这是梦秋伴随孩子们的笑声走出孤儿院时萌生的想法。这些失去家园的孩子比千言万语更能让汪梦秋的意志坚定起来。她的耳边响起那个同宰相一样和煦如春风同时又比宰相多了男性特有的刚毅决绝的声音。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拯救我们的祖国，我们不能没有国，未来，孩子们更不能没有国。
汪梦秋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在这晴空万里的日子，她胸中却有一个遗憾，一个永不可能再弥补的遗憾：上海滩不会出现“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