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文网 > 太岁 > 第79章 不平蝉(十三)

第79章 不平蝉(十三)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

武林中文网 www.50zw.io,最快更新太岁最新章节!

    “太岁保佑……”

    不远处的民居里传来絮语声,勾走了他一缕神识。

    一处破败的民居门口,佝偻的西楚老妪戴着花镜,正借着星光在转生木板上雕太岁神像。

    “太岁保佑这乱局快点过去吧,怕死人了。”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道,“这些仙君神君们啊,每年都来,来了准能闹出人命,叫人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才好,等他们走了再爬出来……”

    她家窗口正好有一棵转生木,太岁便在其中,树枝倚着人家的窗棂,心想:这么害怕,怎么不搬走?

    随后他打量起老妪的家,家里只有一间屋,里面有一套破破烂烂的桌椅床铺,都缺脚,用泥巴垫了。桌上有油灯,她不舍得点,在门口借光。房梁上吊下个防耗子的筐,筐里有半块杂米糕,还有颗黑乎乎的腌物……是当年在渝州把他吃得痛不欲生的东西。墙角摆着些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还有一摞柳条筐,手工很糙,比机器压出来的差远了,也不知道谁还会买。

    哦,他明白老太太怎么不搬走了。

    “上次老婆子快病死的时候,就是求着太岁给救回来的。我谁也不信,遇到事就信太岁。神牌得偷偷摸摸刻,蛇王不叫拜……唉,惹不起那些仙尊,太岁勿怪……”

    转生木质软,适合动刀,她很快做好了一块神牌,将上面的木屑吹干净了。

    神牌成型的瞬间,奇异又微弱的吸引力传来,但太岁的神识今非昔比,再也不会被强行拖到别人身上了。

    “前一阵听说有人要收柳条筐,天天盼,老也不来,太岁保佑收筐的快点来……保佑今年能从野狐乡里捡到点好东西,去年去晚了,今年一定赶早……粮食要是能再便宜点就好了,牙不中用,四等米快咬不动了呀……”

    太岁在老妪的唠叨中,神识继续沿着小巷扩散,又看见一个赤膊的汉子在打孩子。

    那是个楚戏班子,峡江一带人最爱的本地戏,不怎么讲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事,都是逗乐的滑稽戏。特色是最后一幕,所有角色——包括戏里刚被唱死的——一块起来翻跟头。

    以前蛇王那瘪三不知什么志趣,就爱看人折跟头,非得把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翻得吐了白沫,他才大笑着打赏,于是整个峡江沿岸的楚戏班子都开始玩命练翻跟头,还得钻研怎么翻出花样来。赤膊的汉子大约是师父,将一帮七八岁的小孩子打得吱哇乱叫,师父红着眼恨铁不成钢,边打边喊:“跑什么!打你难道是害你?不懂事的东西,你们能干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不明白吗!”

    “人上人”仨字他高音没上去,一激动喊劈了嗓子。

    太岁从戏班门口路过,一哂。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像嗓门大就能成真似的。

    陶县消失了,玄门损失惨重。

    那凡人呢?

    地上有腾云蛟,峡江有蒸汽轮船,不过那都跟手停口停的凡人没多大关系,大部分人就像野草,赖赖唧唧地在荒地里凑合活,风吹就长、秋凉就枯、一动就死。八成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陶县在不在人世,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差别呢?

    唔,可能也有一点,陶县邪祟横行,耗灵石的工厂会避开这一带,这里没有那些大机器压出来的玩意,老太太的生意也许能好一点。小小一个县城,短时间之内死这么多升灵,灵气散不出去,种什么不长什么的土质也许会变好。

    这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那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他难道想被关回神像里不由自主,神识随时被别人的喜痛押解走吗?

    太岁的神识散到了全县的转生木上,伸展到了极致,他一端在徐汝成身上的络子上,一端在陶县峡江渡口的转生木栏杆上,把自己拉得跟整个陶县一样长。心念一动,树梢就以同一种幅度轻轻地摇摆起来,细心的百姓发现了异状,大为惊奇,纷纷朝那些树顶礼膜拜。

    他许久未曾这样痛快过了。

    然后太岁翻了个身,神识飞快聚拢收缩,经过某一处时,打出一道很细的灵气。

    灵气精准地划在了虔诚老妪刚刻好的神牌上。

    老妪“啊呀”一声,吓得将神牌掉在了地上,再一看,神牌上的太岁左右两边脸上对称地多了几条胡子,太岁神君成了太岁神猫!

    然后她耳边响起一个地道的本地口音:“别赖老子,你有病自己好的,与我什么相干哦?今日有好事栽到老子头上,明日不顺意了又要栽到老子头上,老子满头让你们栽满草,混账!”

    话没完全落稳在凡人耳朵里,他已经回到了那大宛姑娘的院子。

    秋杀,区区一个升灵,一脸自己都没活明白的倒霉样,还安排起别人的命来了。

    他想:她还真把自己当五圣了?

    再说五圣又怎么样,月满后成无尘神,踏碎虚空自己走了,留下的人间还不是成了这幅熊样?

    板板!

    他开口喊了那怎么看怎么眼熟的男装姑娘一声:“喂。”

    男装姑娘——魏诚响倏地睁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

    “没有恶意啊,别紧张。”太岁面对宛人,本能地换回了他最熟悉的口音,“就是问一句,你知道那个姓秋的傻大个准备利用你,把陶县弄没了吗?”

    魏诚响瞠目结舌,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她一把扣住破法镯,第一反应是这神鬼莫测的仙器搞了什么鬼:“……叔叔?”

    太岁:“……”

    嚯,大宛那边现在都什么习俗,姑娘说话这么客气?

    “哎,”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顺口应了下来,“叫伯伯也行。”

    咦?

    话一出口,太岁就愣了愣:这话也有点熟,他以前是不是也说过差不多的……

    他仔细端详着姑娘那张消瘦的、带一点风霜意味的脸,看见她眼角泪痕似的灵窍疤,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上次我都没注意,”他听见自己脱口说,“怎么还是落下灵窍疤了?”

    他为什么要说上次?

    “上次”是哪一次?

    魏诚响眼圈一下红了。

    五年了。

    当年他只留下一句“往后的路自己走”,说不再会,就真的“不再会”了。

    她惶恐过、怨恨过,后来又一度梦见转生木里的前辈不是不理她,是伤了死了,于是她又开始担心。

    她每天对着转生木牌自言自语,伤心难过的时候说,遇事不决的时候说,穷途末路时候也说……然而除了晚秋红林中那一次,转生木牌从未给过她任何反应。

    只是就这么说着说着,她就真的习惯“自己走”了。

    那块转生木好像成了她少年时的一个梦、一点稀薄的慰藉。

    “我在做梦吧?”她想,“要不然这声音怎么还和当年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腔调都没变呢?”

    魏诚响用力一闭眼,削薄的嘴角颤动了几下,努力地提起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她得表现得人似的,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了。她是个寻道的修行者,不能让前辈失望。

    然而魏诚响一开口,声线却到底没稳住,一个趔趄滑出了哭腔:“我……咳,失礼,叔……前辈……”

    她的脑子和嘴似乎分开了,各管各的。脑子里茫然地发散着:我怎么能哭呢?金平南郊那场大火不是把我的眼泪烧尽了吗?

    嘴里却语无伦次道:“我只是……只是有点意外……”

    太岁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你别哭啊。”

    你认识我吗?

    这么说,我在被封在某个地方之前,原来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我是谁?

    “没有,没、没哭,”魏诚响粗手粗脚地抹掉顺着灵窍疤流了一下巴的眼泪,“我就是想起来,前辈说,菱阳河边的乐师都不算什么,你一把琴能把叫驴捧成名伶……是真的,没吹牛,我后来听过好多名琴,没有比得上你的。”

    “太岁”脑子里“轰”一声:对,他好像是有过一把琴。

    琴铭是……

    此时偌大陶县中,楚民的低语声从路边高高矮矮的转生木中传来。

    太岁……

    太岁保佑……

    太岁帮帮我们吧……

    琴铭是“太岁”。

    魏诚响摘下脖子上挂的转生木牌,手指上沾的眼泪不小心浸到转生木牌里,几步以外跻身于转生木中的人一刹那间尝到了咸味。

    像东海的怒涛一样咸。

    恍惚间,他被咸腥的海风卷起,卷回到千丈的返魂涡间、不见底的无渡海底,在一叶中,被补天剑割破了手心。

    那里,群魔末路,圣人背信,劫钟不知为谁而鸣。一声巨响中,菱阳河满波的歌与飞琼峰漫天的雪俱往矣,他在锦绣丛中一步踩空,摔在了峡江边、荒村里,摔成了个八瓣的孤魂野鬼……搅在凡人堆里,与他们充斥着腌菜味的魂灵难分难捡。

    他想起来了,他不是秋杀那样的大妖邪,差远了,他不配相提并论。

    他只是个不着调的少爷,生在金平城西丹桂坊,永宁侯府深院中。

    他叫做奚平,字士庸,号余甘氏,是烟花之地里最负盛名的私奔专业户,玄隐飞琼峰上最能丢人现眼的逆徒……都恍如隔世。

    他曾忤逆三千大道,以不驯自居,而今唯此不变,竟也勉强够用了。

    “阿响啊,”时隔多年,奚平叹息似的叫出了故人的名字,“你这品味分明也没变差嘛,怎么和那种妖魔鬼怪混在一起?”

    魏诚响带着眼泪笑了:“可是你俩贬损别人时候语气很像啊。”

    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毫无根据的自信。

    奚平:“……”

    会还嘴了!

    他俩缘分很奇妙,一方面纠葛很深,能跨越生死;另一方面关系又很薄,只有一块寸余的转生木板维系,叙起旧来,自然也写不下许多的离愁别绪。无论是流浪在宛阖正邪的夹缝中,还是辗转于峡江两岸的众生里,都重逾千斤,轻飘飘的话带不动。

    奚平一言以蔽之:“我闭关来着。”

    魏诚响:“我主要在百乱之地活动。”

    转生木“沙沙”作响,魏诚响慢慢地收起情绪,讲起大宛的变化与澜沧山下的晚秋红。

    奚平很少插嘴,一边不动声色地听,一边将他五年来得到的零碎信息往一起归拢:太子登基,姚家应该松口气了,不知道子明兄还窜不窜稀了。

    家国平安,三哥也平安……这开明修士搞的,花玄隐山的钱养自己的人,取众多自以为有情怀的邪祟之长,不比周家列祖列宗在无渡海里抠索高明?现在是七月了,老太太过寿,他应该回金平了。

    五年,那老太太八十了啊……

    奚平这念头只一闪,就果断打住了——他回不去,惦记也没用,白添愁绪,不如专注眼前:“你说秋杀能操纵晚秋红杀人,还能和那些树融为一体?”

    魏诚响道:“所以我一直怀疑她是个树妖。”

    奚平:“……”

    阿响算是转生木领着入玄门的,所以她不觉得“草木有神通”是什么稀奇事。

    其实所谓“妖怪”只是民间幻想,世上最接近“妖”的,应该是蜀人豢养的灵兽,普通草木禽兽是不可能“修炼成精”的——天天拿灵石灌也不行,顶多变异出点丹药原料,仙草和凡草的区别就是“能不能吃”和“怎么吃”,灵智不会凭空长出来。

    能把一种草木当自己身体一样操控,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伴生木”。

    这是奚平融合了元洄的正副隐骨后才知道的。

    一些高手在蝉蜕时,会催生出一种世上原本不存在的草木,叫做“伴生”,比如元洄的转生木。即使人死了,草木也能找到适宜生存的环境,一直生生不息下去。

    后人机缘巧合得到了某些关键传承,就能“继承”这种伴生木。

    然而古怪之处在于,各大门派都有蝉蜕祖宗坐镇,但奚平从来没听说过谁有“伴生木”,所以他以为这是元洄特殊。

    现在看来,转生木不是孤例,晚秋红很可能也是一种“伴生木”。

    怪不得秋杀能感觉到他存在,原来真是同类。

    怪不得她的道看起来那么诡异——奚平围观了几场,她好像没有自己的法器和杀招,但能将死在她手上的人真元整个“吞”下去,以假乱真地使出来。对方的本命法器毫无凝滞,根本不知道主人换人了……直到她把别人遗留的真元耗尽。

    晚秋红是寄生藤,这么看,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奚平:“先不说她,那个‘破法’认了你为主?你可以关吗?”

    魏诚响摇摇头:“它号称无品阶,谁都能用,但我觉得是品阶太高,也许现存的修士参不透。我只能打开它,设好‘公理’,我和她约定,‘公理破’或者‘公理实现’,则破法终结——叔,你放心,我有分寸,陶县是不会消失的。”

    奚平愣了愣:“什么叫‘公理破’或者‘公理实现’?”

    “此间公理是‘七月初七,秋杀在仙宫夜宴’,秋杀一到仙宫,此地时间就是仙宫夜宴时,若她死在那或者中途离开,夜宴在人不在,‘她在仙宫夜宴’一条就不成立了,这叫做‘公理破’。‘公理实现’,是说破法外也实现了这条公理,破法内外相通时自然解除——也就是人间真到了七月初七仙宫夜宴时,秋杀如果还在仙宫,破法正好能在那个时候把陶县放回去。”

    奚平听完却没放心,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

本站推荐:圣墟龙王传说修罗天帝斗破苍穹百炼成神人道至尊大主宰万古天帝万古神帝元尊

太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武林中文网只为原作者priest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priest并收藏太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