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远知孝慈难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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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哎哟！念念，慢点走！等等爷爷！”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人声。
一个小肉球从门槛上‘滚’了进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滚’到了言忆芝的脚边，不出所料的“吐”了一声——口水四溅。
一个花甲老人跟着那孩子，走入了众人的视线，大声喊叫：“这就是远知家的姑娘吗？”他的声音洪亮得有些吓人。
她还在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时候，秦弥稔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声呢喃：“这是大伯父，才刚六十耳朵就背了。不用打招呼了，你喊他也听不见！”
“我们就是在等他吗？”她做贼似的低头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英琦呢？”秦恂似乎等得很不耐烦。
“她临出门的时候胃病犯了。我让她吃了药，在屋里躺着，今天就不过来了。以后总有机会见着的，不着急！”秦远仲又扯着嗓子喊，吼得整个屋顶摇摇欲坠。
“那孩子呢？我们要等她吗？”秦恂不满地问，脸上的皱纹却好似牵牛花的藤蔓，被笑容牵动着四散开来。
“我在了。小姑奶，想我了吗？”
堂屋西边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里走了出来。那人跟秦恂打了招呼，拉过椅子，在林蓁的身边婷婷地坐了下来。过肩的长发从耳后轻扫出来几缕，滑落在平滑的锁骨上。衣领下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坠子，若隐若现。红宝石坠子！这人在哪里？她是飞机上那个……
想起‘妖精’二字，言忆芝不禁偷偷瞟了朱雨娇一眼。
“我们等的人到了。别忘了中午说好的，把人要过来！”秦弥稔探头在她耳边小声嘱咐。
“哐啷”一声，惊得她险些跌倒。一桌子人纷纷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朱雨娇摔碎了面前的碗盘，双眼充血，直直地站在那里，恨恨地盯着‘小妖精’。
“你过来干什么？”
“我让她来的。”林蓁抬眼，沉沉地低吼，眼带寒光地看向秦远仲。
“朱雨娇，你坐下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秦远仲起身把人朝椅子上按了下去。
“霏姑姑！”秦念大概是这屋子里胆子最大的一个。他从桌子底下爬到了‘妖精’的脚边，顺着那格外修长的腿，爬到了她的怀里。“霏姑姑，抱抱！”
眼前的一幕，把朱雨娇气得恨不能掀翻屋顶，那刺耳的“格兹”声再度从她的嘴里挤了出来。
言忆芝揉了一下耳朵，深吸了一口气。“啊！他是说这个‘霏’”，她的脑海里有七八尾鲤鱼在跳跃。
她把视线从朱雨娇身上往东移开了一点，看向她身边的秦弥璋。他此刻竟然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紧盯着对面的那个‘妖精’，恨不能把人活吞了似的深情凝望。如果不是秦弥稔及时伸出的手臂，她已经跌到了地上。
“他就这样，现在知道了吧！”他低着头，憋着笑。
“知道什么？”她压低了声音，满腹狐疑。
“中午，三婶为什么赶回去。”他收住了笑容，脸上挂了星星点点的担忧。他提到了中午。她想起了美味的午餐！
“我们在飞机上见过！”她勇敢地站了起来，“林霏……”她低头看向身边憋得脸部扭曲的秦弥稔。
“姐！”他小声提示。
“林霏姐！还记得我吗？”她的眼里充满了期盼。
林霏朝着她莞尔一笑。“记得。紧张的小纸团。”她站起来，把秦念放到秦远仲的怀里，坐回林蓁身边。
“那你喜欢我吗？我很喜欢你！”
这句勇敢的‘表白’，惊得秦振生险些老命不保。拐杖落地，发出“叮当”脆响。秦弥稔嘴里喷出的水花远远地溅到了桌子对面的秦远仲脸上。桌上所有人霎时间都目瞪口呆，就连忧郁、深情的秦弥璋也松开了紧盯着林霏的视线，不可思议地看向——勇敢的五妹。
刹那间，整个屋子变成了一幅诡异的画作，所有人一动不动地定了格。林蓁脸上难看的表情，引得秦振生和秦恂莫名的紧张。过了多久？秦远仲大概是第一个开始动的，他抬手擦掉了秦弥稔喷在他脸上的一粒米。
林霏的双手似乎在桌下做了什么，桌上的双肩轻微地颤了一下。“我想，你是说中午的饭菜，你很喜欢！”那声音夹杂着醉人的电流，漫漫的，在屋子里飘飞。
“对！我和三哥都喜欢！”
秦弥稔用了三分之一秒把言忆芝按回座位上，笑微微地解释：“她没睡好。大家吃饭，吃饭！爷爷吃饭，小姑奶吃饭，爸……”他朝着桌上寒暄着甩了甩筷子。
“你干嘛不让我说完？不是你叫我把人要过来的吗？”她愤愤地在他耳边低哼。
“我也没叫你这么个要法。傻子！”他低声回应，瞥了瞥两边，示意她吃饭别多话。
房门轻轻打开又合上，程柏拿了一套新的碗盘，摆在朱雨娇面前。扫了一地的碎屑，开门，从门外合上房门，离开。
她看了看一桌子面无表情的人，又看了看左手边让人不好形容的秦弥璋，忍不住再次打扰了本就心不在焉的秦弥稔。
“三哥，林霏比我大多少？”她压低了声音，尽可能让钟摆的声音掩盖住自己的小心思。
“不清楚。看上去，你好像比她大些。”
“那你还让我叫姐？”
“我倒是想让你叫嫂子，你敢吗？”
“嫂子？”她狐疑地看向秦弥璋。
“这边，看他干什么？”秦弥稔推了她一下，顺便挑了一下眉毛，带动她的心脏乱了一秒节拍。
“你确定是我敢不敢？”她包着一嘴菜，不服气地回嘴。
“你敢。就凭刚才那几句，你不是一般的敢！”他包了一嘴菜，学着她的样子，边说边喷。
“弥稔！”
随着秦远致警告式地一声低哼，两个人终止了无畏的吵闹。
压抑着烦躁的情绪，她勉强撑过了压抑的晚餐，熬到秦振生发话，看众人离去。她仿佛被捆了两天一夜的鹦鹉，松开了翅膀，‘飞’到了椅子上。
“总算结束了！”
屋子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除了家人，只有林蓁和林霏。林蓁被她的举动再次惊得变成了一座石雕的时候，秦振生倒好像已经适应了她的行为模式，半仰着头看向门外。林霏朝秦振生和秦恂点头行了礼，转身推门离开。秦弥稔踢了一脚椅子，冲了出去，跟到屋外的廊檐下，拦在了林霏前面。
秦远知摇了摇头：“忆芝，下来。你为什么总喜欢踩椅子？”
“我习惯了。父亲，上学的时候我个子太小，看不见黑板，就站椅子上。就这么，站习惯了！嘿嘿！”
她痴痴地笑。周围的长辈也微微笑了一下。她从椅子上下来，学着林霏的样子点头行礼，跟着秦远知离开。
“远知，你等一下。”秦振生叫住了他们。
秦远知看了看屋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被拦住的林霏，打开屋门。“弥稔，你带忆芝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言忆芝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踩过门槛，进到院子里。身后的屋门被轻轻合上。她冲到院子里的两人中间，看看秦弥稔，又看看林霏。
“林霏姐，你多大了？”
林霏笑而不语，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没回答。很难吗？”秦弥稔仿佛没看见她出来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霏追问。
“你们在这里。我出去等姑母。”林霏漫漫地回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敢一个人出去吗？”
“我没有。稔哥，只是不凑巧。”她抬头看向天边的一抹残阳，“你误会了。”
“我误会？这么不凑巧？也是，我给你算了一下，回来的时间，离开的时间，确实非常巧。你懂我的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朝林霏逼近。后者却一步都没有退，看着他，清浅地笑了。
“稔哥，我不说，你说我回避。我说了，你又不信。我们都不是学生了。你也知道的，没那么多时间。”
“那你今天怎么又有时间了？”
“这个时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怎么还问？”林霏伸出手，挡住了他即将贴近的身体，“不如我在这里等，你带忆芝到处转转。”
“好呀！”言忆芝兴奋地跳到他们身边，“这宅子里的几个院子，真的都一样吗？我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个大缸。那里面的鱼能吃吗？”
秦弥稔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拉着她朝院门外走。踏出院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松开手，神色凝重地独自朝长廊里走去。
2、
秦远知合上屋门，看着女儿跳到了院子里，不露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秦振生在圆桌前坐着，一动不动。秦恂站了起来，捶了一下后腰，走到门边，倚着门柱，没事人一般看向外面。
他朝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挂钟边的林蓁，又看了看秦振生。
“爸，有事？”
“你说呢？中午故意拦着我的话。”秦振生从椅背上拿起拐杖，站了起来，走到案桌边站住，又走了回来。“你们两个，都和孩子说了没有？”
“爸，忆芝刚回来。她十几岁就去了德国。这种事情，她不一定能理解。让我慢慢和她说吧！”他小心地抬起眼帘，察言观色。
“唔。我明白！我们也不是封建。都和你们说清楚了的。怕什么？”老人把拐杖抬起又放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方砖上。“林蓁，你呢？人，这次能回来吗？”
“会的。”林蓁回答得很肯定，又有些胆怯。
秦振生低垂着眼帘，不放心地看了又看她，而后看向门外，忽然提高了嗓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宅子里的，千里之外，你们在洛城那院子里的事情，我都清楚得很。你为了叫回来一个，还得先惊动另一个。我忍让，也是有底线的。别给脸不要脸！”
秦恂从门边扭回头，后脚跟在门柱上蹭了一下。“大哥？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我再不大呼小叫，就怕有些人要上房揭瓦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一眼门外。
“叔父。这件事，您提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孩子早就都知道的。远意常年……”林蓁颤巍巍地插话。
“我知道。”老人转身走回案桌边，背朝着大家站着，“林蓁，我知道，委屈你了。远意很忙。他喜欢在海上飘着。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他在我手边长大，但现在，也管不了他了。你呢……”
他转回身，走到门口，绕过秦恂，走到林蓁面前。“带几个孩子很辛苦。我不会怪你什么。但是，有些事，有些人，要懂得分寸，知道进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让人不免以为是秦远仲还在屋子里。
“爸，说两句够了。你这是干什么？”秦远知看了看秦恂，后者正朝他挤眼睛，“没什么事，我们就都回去了。”
“你站住。”老人不依不饶，“我话还没说完，你又要去哪里？我问你，忆芝，你确认过了吗？”
“爸，人不是你叫回来的吗？”
“什么是我？不是你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找到了，让我写信去跟言沐清要人吗？”
“是我？哦，对，是我。”他点了点头，“我让你找回来的。”
“我说你这人怎么……”秦振生把拐杖挂在手边的椅子上，“我的意思是，言沐清这人狡猾得很，你得带孩子去验验！现在不是有那什么‘欸’吗？”
“DNA。”他回答得有些不屑。
“对，就是这个‘欸’。”
“爸，那至少要一个星期。孩子今天才回来。而且，我们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现在孩子回来了，还得验？会不会太过分？”
“对孩子过分，对言沐清可不过分。你又不是不了解他，那个老狐狸！”秦振生拿起拐杖，两手捏住拐杖头，“这么轻易就把人送回来，葫芦里一定藏着药。”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了看秦恂，又无奈地看了看林蓁，点了点头。“知道了。等回了洛城，我就去验。那我怎么跟孩子说？”
“这用得着说吗？你看她吃饭那到处喷的习惯，随便捡两粒米，不就能验了！”老人做了一个明显的深呼吸，笑眯眯地看向林蓁，“林蓁啊！这孩子呢，好像是欠点规矩，你看？”
“叔父，照您说的办。好不好，行不行的，顺其自然。我们，都尽力！”
林蓁低头，侧首，偷偷看了秦远知一眼。四目相交的时候，他有了小时候在课桌底下传小纸条的情绪。
“唔。好、坏，都是我秦振生的孙女，我们不会强人所难，你放心。”秦振生走回案桌边，看向窗外，“天不早了，你回吧！”
林蓁点了点头，推门出屋。林霏在院子里朝着屋里点了点头，随着林蓁离开了。
秦远知松了一口气，回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秦振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和他一样探着头，看向院门。他惊得一跳三尺高。
“爸，你怎么忽然走路没声音？”
“你几岁了？这么一惊一乍的？”秦振生不屑地看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是，爸，不是我几岁了，是你几岁了。这么大岁数了还看人家那么……不大合适！”他的嘴角正朝着耳根漫步。
“我看不合适，你刚才在干什么？”秦振生睨了他一眼，“明天，先带孩子去宗祠。我想了一下，名字暂时不改，用小时候的。那什么‘欸’的事，你回去了抓紧办。等确认了，我亲自去宗祠给她把字加上去。”他用拐杖敲了敲秦恂手里的棍子。
“小恂，你看怎样？”
“我看怎样有什么用？你得问问林蓁心里到底怎么看的。”秦恂皱了一下眉头，“她怎么看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哎！你懂的。我走了，吃饱了犯困！”秦恂径自拄着拐杖，跨过半尺高的门槛，朝院子里西边的小屋走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秦远知和秦振生两个人，气氛开始莫名紧张。他的耳朵也变得格外灵敏，灵敏得竟能清楚地听到了院墙外言忆芝的吵闹声。
“爸，我也回去了，孩子坐飞机累了。我带她回去休息。”
“唔。”秦振生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回案桌边，“远知啊！我看这丫头怎么不像呢？”推开东侧的屋门，他走了进去，合上屋门。
秦远知盯着被合上的门板发了一会儿呆，甩了甩脑袋，推门出去。走出院门，绕进长廊，喊了蹦跳的女儿，推着无精打采的侄子，回自己的院子。一路沉思——沉不下来。
“父亲，那个朱雨娇是大哥从哪里捡来的？三哥说大哥被她睡了？如果大哥刚才出来说要跟林霏姐在一起，朱雨娇真的会就地自裁吗？”
“忆芝。”
“啊？”
“没什么。”秦远知摇了摇头，跨过二道门的门槛。
“父亲，你找得到我，一定也找到我妈了吧？那你打算找她回来吗？”
秦远知从喉咙深处掏出一口浊气，丢出鼻孔，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回来”两个字犹如坍塌的房梁，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
“忆芝，二十六年前，你妈带你离开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只知道，她是连夜带着你走的，没有跟家里任何人说，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她带走了不少。”
“不少什么？”
“可能是钱吧，你祖父不愿意提。忆芝，以后在家里，除了爸爸，其他人面前，你也少提这些事情。”
“为什么？”
“先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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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念念，慢点走！等等爷爷！”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人声。
一个小肉球从门槛上‘滚’了进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滚’到了言忆芝的脚边，不出所料的“吐”了一声——口水四溅。
一个花甲老人跟着那孩子，走入了众人的视线，大声喊叫：“这就是远知家的姑娘吗？”他的声音洪亮得有些吓人。
她还在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时候，秦弥稔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声呢喃：“这是大伯父，才刚六十耳朵就背了。不用打招呼了，你喊他也听不见！”
“我们就是在等他吗？”她做贼似的低头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英琦呢？”秦恂似乎等得很不耐烦。
“她临出门的时候胃病犯了。我让她吃了药，在屋里躺着，今天就不过来了。以后总有机会见着的，不着急！”秦远仲又扯着嗓子喊，吼得整个屋顶摇摇欲坠。
“那孩子呢？我们要等她吗？”秦恂不满地问，脸上的皱纹却好似牵牛花的藤蔓，被笑容牵动着四散开来。
“我在了。小姑奶，想我了吗？”
堂屋西边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里走了出来。那人跟秦恂打了招呼，拉过椅子，在林蓁的身边婷婷地坐了下来。过肩的长发从耳后轻扫出来几缕，滑落在平滑的锁骨上。衣领下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坠子，若隐若现。红宝石坠子！这人在哪里？她是飞机上那个……
想起‘妖精’二字，言忆芝不禁偷偷瞟了朱雨娇一眼。
“我们等的人到了。别忘了中午说好的，把人要过来！”秦弥稔探头在她耳边小声嘱咐。
“哐啷”一声，惊得她险些跌倒。一桌子人纷纷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朱雨娇摔碎了面前的碗盘，双眼充血，直直地站在那里，恨恨地盯着‘小妖精’。
“你过来干什么？”
“我让她来的。”林蓁抬眼，沉沉地低吼，眼带寒光地看向秦远仲。
“朱雨娇，你坐下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秦远仲起身把人朝椅子上按了下去。
“霏姑姑！”秦念大概是这屋子里胆子最大的一个。他从桌子底下爬到了‘妖精’的脚边，顺着那格外修长的腿，爬到了她的怀里。“霏姑姑，抱抱！”
眼前的一幕，把朱雨娇气得恨不能掀翻屋顶，那刺耳的“格兹”声再度从她的嘴里挤了出来。
言忆芝揉了一下耳朵，深吸了一口气。“啊！他是说这个‘霏’”，她的脑海里有七八尾鲤鱼在跳跃。
她把视线从朱雨娇身上往东移开了一点，看向她身边的秦弥璋。他此刻竟然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紧盯着对面的那个‘妖精’，恨不能把人活吞了似的深情凝望。如果不是秦弥稔及时伸出的手臂，她已经跌到了地上。
“他就这样，现在知道了吧！”他低着头，憋着笑。
“知道什么？”她压低了声音，满腹狐疑。
“中午，三婶为什么赶回去。”他收住了笑容，脸上挂了星星点点的担忧。他提到了中午。她想起了美味的午餐！
“我们在飞机上见过！”她勇敢地站了起来，“林霏……”她低头看向身边憋得脸部扭曲的秦弥稔。
“姐！”他小声提示。
“林霏姐！还记得我吗？”她的眼里充满了期盼。
林霏朝着她莞尔一笑。“记得。紧张的小纸团。”她站起来，把秦念放到秦远仲的怀里，坐回林蓁身边。
“那你喜欢我吗？我很喜欢你！”
这句勇敢的‘表白’，惊得秦振生险些老命不保。拐杖落地，发出“叮当”脆响。秦弥稔嘴里喷出的水花远远地溅到了桌子对面的秦远仲脸上。桌上所有人霎时间都目瞪口呆，就连忧郁、深情的秦弥璋也松开了紧盯着林霏的视线，不可思议地看向——勇敢的五妹。
刹那间，整个屋子变成了一幅诡异的画作，所有人一动不动地定了格。林蓁脸上难看的表情，引得秦振生和秦恂莫名的紧张。过了多久？秦远仲大概是第一个开始动的，他抬手擦掉了秦弥稔喷在他脸上的一粒米。
林霏的双手似乎在桌下做了什么，桌上的双肩轻微地颤了一下。“我想，你是说中午的饭菜，你很喜欢！”那声音夹杂着醉人的电流，漫漫的，在屋子里飘飞。
“对！我和三哥都喜欢！”
秦弥稔用了三分之一秒把言忆芝按回座位上，笑微微地解释：“她没睡好。大家吃饭，吃饭！爷爷吃饭，小姑奶吃饭，爸……”他朝着桌上寒暄着甩了甩筷子。
“你干嘛不让我说完？不是你叫我把人要过来的吗？”她愤愤地在他耳边低哼。
“我也没叫你这么个要法。傻子！”他低声回应，瞥了瞥两边，示意她吃饭别多话。
房门轻轻打开又合上，程柏拿了一套新的碗盘，摆在朱雨娇面前。扫了一地的碎屑，开门，从门外合上房门，离开。
她看了看一桌子面无表情的人，又看了看左手边让人不好形容的秦弥璋，忍不住再次打扰了本就心不在焉的秦弥稔。
“三哥，林霏比我大多少？”她压低了声音，尽可能让钟摆的声音掩盖住自己的小心思。
“不清楚。看上去，你好像比她大些。”
“那你还让我叫姐？”
“我倒是想让你叫嫂子，你敢吗？”
“嫂子？”她狐疑地看向秦弥璋。
“这边，看他干什么？”秦弥稔推了她一下，顺便挑了一下眉毛，带动她的心脏乱了一秒节拍。
“你确定是我敢不敢？”她包着一嘴菜，不服气地回嘴。
“你敢。就凭刚才那几句，你不是一般的敢！”他包了一嘴菜，学着她的样子，边说边喷。
“弥稔！”
随着秦远致警告式地一声低哼，两个人终止了无畏的吵闹。
压抑着烦躁的情绪，她勉强撑过了压抑的晚餐，熬到秦振生发话，看众人离去。她仿佛被捆了两天一夜的鹦鹉，松开了翅膀，‘飞’到了椅子上。
“总算结束了！”
屋子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除了家人，只有林蓁和林霏。林蓁被她的举动再次惊得变成了一座石雕的时候，秦振生倒好像已经适应了她的行为模式，半仰着头看向门外。林霏朝秦振生和秦恂点头行了礼，转身推门离开。秦弥稔踢了一脚椅子，冲了出去，跟到屋外的廊檐下，拦在了林霏前面。
秦远知摇了摇头：“忆芝，下来。你为什么总喜欢踩椅子？”
“我习惯了。父亲，上学的时候我个子太小，看不见黑板，就站椅子上。就这么，站习惯了！嘿嘿！”
她痴痴地笑。周围的长辈也微微笑了一下。她从椅子上下来，学着林霏的样子点头行礼，跟着秦远知离开。
“远知，你等一下。”秦振生叫住了他们。
秦远知看了看屋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被拦住的林霏，打开屋门。“弥稔，你带忆芝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言忆芝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踩过门槛，进到院子里。身后的屋门被轻轻合上。她冲到院子里的两人中间，看看秦弥稔，又看看林霏。
“林霏姐，你多大了？”
林霏笑而不语，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没回答。很难吗？”秦弥稔仿佛没看见她出来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霏追问。
“你们在这里。我出去等姑母。”林霏漫漫地回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敢一个人出去吗？”
“我没有。稔哥，只是不凑巧。”她抬头看向天边的一抹残阳，“你误会了。”
“我误会？这么不凑巧？也是，我给你算了一下，回来的时间，离开的时间，确实非常巧。你懂我的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朝林霏逼近。后者却一步都没有退，看着他，清浅地笑了。
“稔哥，我不说，你说我回避。我说了，你又不信。我们都不是学生了。你也知道的，没那么多时间。”
“那你今天怎么又有时间了？”
“这个时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怎么还问？”林霏伸出手，挡住了他即将贴近的身体，“不如我在这里等，你带忆芝到处转转。”
“好呀！”言忆芝兴奋地跳到他们身边，“这宅子里的几个院子，真的都一样吗？我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个大缸。那里面的鱼能吃吗？”
秦弥稔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拉着她朝院门外走。踏出院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松开手，神色凝重地独自朝长廊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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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远知合上屋门，看着女儿跳到了院子里，不露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秦振生在圆桌前坐着，一动不动。秦恂站了起来，捶了一下后腰，走到门边，倚着门柱，没事人一般看向外面。
他朝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挂钟边的林蓁，又看了看秦振生。
“爸，有事？”
“你说呢？中午故意拦着我的话。”秦振生从椅背上拿起拐杖，站了起来，走到案桌边站住，又走了回来。“你们两个，都和孩子说了没有？”
“爸，忆芝刚回来。她十几岁就去了德国。这种事情，她不一定能理解。让我慢慢和她说吧！”他小心地抬起眼帘，察言观色。
“唔。我明白！我们也不是封建。都和你们说清楚了的。怕什么？”老人把拐杖抬起又放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方砖上。“林蓁，你呢？人，这次能回来吗？”
“会的。”林蓁回答得很肯定，又有些胆怯。
秦振生低垂着眼帘，不放心地看了又看她，而后看向门外，忽然提高了嗓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宅子里的，千里之外，你们在洛城那院子里的事情，我都清楚得很。你为了叫回来一个，还得先惊动另一个。我忍让，也是有底线的。别给脸不要脸！”
秦恂从门边扭回头，后脚跟在门柱上蹭了一下。“大哥？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我再不大呼小叫，就怕有些人要上房揭瓦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一眼门外。
“叔父。这件事，您提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孩子早就都知道的。远意常年……”林蓁颤巍巍地插话。
“我知道。”老人转身走回案桌边，背朝着大家站着，“林蓁，我知道，委屈你了。远意很忙。他喜欢在海上飘着。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他在我手边长大，但现在，也管不了他了。你呢……”
他转回身，走到门口，绕过秦恂，走到林蓁面前。“带几个孩子很辛苦。我不会怪你什么。但是，有些事，有些人，要懂得分寸，知道进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让人不免以为是秦远仲还在屋子里。
“爸，说两句够了。你这是干什么？”秦远知看了看秦恂，后者正朝他挤眼睛，“没什么事，我们就都回去了。”
“你站住。”老人不依不饶，“我话还没说完，你又要去哪里？我问你，忆芝，你确认过了吗？”
“爸，人不是你叫回来的吗？”
“什么是我？不是你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找到了，让我写信去跟言沐清要人吗？”
“是我？哦，对，是我。”他点了点头，“我让你找回来的。”
“我说你这人怎么……”秦振生把拐杖挂在手边的椅子上，“我的意思是，言沐清这人狡猾得很，你得带孩子去验验！现在不是有那什么‘欸’吗？”
“DNA。”他回答得有些不屑。
“对，就是这个‘欸’。”
“爸，那至少要一个星期。孩子今天才回来。而且，我们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现在孩子回来了，还得验？会不会太过分？”
“对孩子过分，对言沐清可不过分。你又不是不了解他，那个老狐狸！”秦振生拿起拐杖，两手捏住拐杖头，“这么轻易就把人送回来，葫芦里一定藏着药。”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了看秦恂，又无奈地看了看林蓁，点了点头。“知道了。等回了洛城，我就去验。那我怎么跟孩子说？”
“这用得着说吗？你看她吃饭那到处喷的习惯，随便捡两粒米，不就能验了！”老人做了一个明显的深呼吸，笑眯眯地看向林蓁，“林蓁啊！这孩子呢，好像是欠点规矩，你看？”
“叔父，照您说的办。好不好，行不行的，顺其自然。我们，都尽力！”
林蓁低头，侧首，偷偷看了秦远知一眼。四目相交的时候，他有了小时候在课桌底下传小纸条的情绪。
“唔。好、坏，都是我秦振生的孙女，我们不会强人所难，你放心。”秦振生走回案桌边，看向窗外，“天不早了，你回吧！”
林蓁点了点头，推门出屋。林霏在院子里朝着屋里点了点头，随着林蓁离开了。
秦远知松了一口气，回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秦振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和他一样探着头，看向院门。他惊得一跳三尺高。
“爸，你怎么忽然走路没声音？”
“你几岁了？这么一惊一乍的？”秦振生不屑地看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是，爸，不是我几岁了，是你几岁了。这么大岁数了还看人家那么……不大合适！”他的嘴角正朝着耳根漫步。
“我看不合适，你刚才在干什么？”秦振生睨了他一眼，“明天，先带孩子去宗祠。我想了一下，名字暂时不改，用小时候的。那什么‘欸’的事，你回去了抓紧办。等确认了，我亲自去宗祠给她把字加上去。”他用拐杖敲了敲秦恂手里的棍子。
“小恂，你看怎样？”
“我看怎样有什么用？你得问问林蓁心里到底怎么看的。”秦恂皱了一下眉头，“她怎么看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哎！你懂的。我走了，吃饱了犯困！”秦恂径自拄着拐杖，跨过半尺高的门槛，朝院子里西边的小屋走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秦远知和秦振生两个人，气氛开始莫名紧张。他的耳朵也变得格外灵敏，灵敏得竟能清楚地听到了院墙外言忆芝的吵闹声。
“爸，我也回去了，孩子坐飞机累了。我带她回去休息。”
“唔。”秦振生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回案桌边，“远知啊！我看这丫头怎么不像呢？”推开东侧的屋门，他走了进去，合上屋门。
秦远知盯着被合上的门板发了一会儿呆，甩了甩脑袋，推门出去。走出院门，绕进长廊，喊了蹦跳的女儿，推着无精打采的侄子，回自己的院子。一路沉思——沉不下来。
“父亲，那个朱雨娇是大哥从哪里捡来的？三哥说大哥被她睡了？如果大哥刚才出来说要跟林霏姐在一起，朱雨娇真的会就地自裁吗？”
“忆芝。”
“啊？”
“没什么。”秦远知摇了摇头，跨过二道门的门槛。
“父亲，你找得到我，一定也找到我妈了吧？那你打算找她回来吗？”
秦远知从喉咙深处掏出一口浊气，丢出鼻孔，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回来”两个字犹如坍塌的房梁，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
“忆芝，二十六年前，你妈带你离开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只知道，她是连夜带着你走的，没有跟家里任何人说，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她带走了不少。”
“不少什么？”
“可能是钱吧，你祖父不愿意提。忆芝，以后在家里，除了爸爸，其他人面前，你也少提这些事情。”
“为什么？”
“先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