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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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小希叫了小松和大伟来解剖室，着手处理那具鞣尸。
“小松，侦查员还在垃圾场清理沥青吗？”
“嗯，几十罐呢，估计要上十几天。”小松道，“队长叫弄的，好像是怀疑那里边还有人？
大伟一脸惊悚：“该不会是一个鞣尸群吧……”
“……”小没作声，听到“队长”俩字，她心砰了一下，赶紧低下头看尸体。
鞣尸是男性，表面漆黑隐约泛黄，透着皮革的光泽。
他表面的沥青早已清理干净，但长年累月，沥青里的有毒物质渗进衣服和皮肤，把他染得黑黢黢的。
酸性物质的腐蚀让衣服变得很薄，柔韧性却很好，摸上去黏腻又不太沾手。
小希把无名尸体的衣服剥离下来。衣服展开，比鞣尸本身宽大且高出很多。
小希根据衣服的大小初步判断，死者身高在179-183cm间，体型中等结实，不是瘦弱型。
那衣服的款式已经分辨不清，衣服表面黑漆漆的。
小希有些纳闷：“大伟，你看这个衣服表面的黑色，是不是太奇怪了一点儿？”
大伟凑近，拿着放大镜细看，看不出。
小希用镊子夹起一块，放到显微镜下，那黑色不像被沥青污染形成。衣服纤维原本的结构早被破坏。
小希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具尸体在掉进沥青之前就被毁过一次？你看这些一片片碎屑的质地，好像是……”
“被烧过！”
“被烧过！”
两人异口同声。
大伟兴奋道：“简老师，就是这样！”
小希回头检查鞣尸的表皮，坑坑洼洼，极不规则。沥青的酸性环境密封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尸体原先收到的伤害。
全身上下非常均匀……这……
小希背后发麻：“这是不是泼汽油火烧的。”
她说完，又吩咐：“你把衣服仔细检查一下，看里面有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好。”大伟应答着，忽然问，“简老师，今天平安夜，你会和男朋友去约会吗？”
小希支吾起来：“工作有点儿忙哦。”她和男朋友在分手期，没有和好的迹象。
“简老师，你男朋友真好。我要是他，会跟你的工作吃醋。”
小希没答，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她开始记录死者表皮的伤痕，解剖，检查颅脑损伤，提取内脏切片，胃内容。
切开死者的胃时，小希愣了一下，抬头：“大伟，我们可能知道死者的死亡日期了。”
鞣尸长年隔绝空气，处于密闭状态，死者的胃保存得相当完好，里边尚未消化的食物都留存了下来。
“诶？”大伟正仔细查看着衣服，“这么神？”
“9年前的腊八节。”小希道，“他的胃里装着阳城地区有名的特色腊八粥。”
大伟跑去看：“真的。”
腊八？小希记得好像有谁和她提起过……杨云说，囡囡失踪的那天是腊八……
她猛地一愣：戒指上的NN难道是……囡囡？！
小希看着解剖台上的男性鞣尸，握着手术刀的手微微发抖。
她赶紧放下手术刀，想打电话告诉杨云。可一转身，看见了大伟手中的镊子。
一阵冷气把她席卷。
镊子尖端夹着一枚银色略泛黑的男式尾戒，造型别致独特，独特到即使改变颜色，她一眼看到就能想到尾戒的主人——
杨云。
她在10年前的照片，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里看到过他戴那枚尾戒，和照片里小希手上的是情侣同款。
她觉得别致，问过他，他说丢了。
她从没见过实物。
因为，它在这里。
……
杨文的电话过来时，小希还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说想见她，有事情要和她谈。
小希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决定，要收手，和她和好。可现在，他们还能和好吗？
她也有事找他，约了在家见面。
开门进屋，玄关里摆放着他的鞋子。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餐厅客厅露台都没有人。
她不明白，走到卧室门口，拧开门。他躺在她的床上，静静睡着。
睡梦中的他褪去了平日的淡漠疏离，修长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因入睡而比往日多出一丝清润。
冷静分手期，她其实也想他。或许没有耳热心跳的刺激，但近十年的相依为命不是说断就断。
她爬上床去，钻进被窝里拥着他。他的身体好温暖，几乎要把她融化。
杨文朦胧醒来，尚未睁开眼就感觉到她冰冰凉凉带着风雪的气息。
他伸手把她勾进怀里，温暖的下颌抵住她冰冷的脸颊，呢喃着唤了声：“希儿。”
很快，他清醒过来，一开始，他以为小希也是要和他和好，可她脸色不对。
“怎么了？”
“在想事情。”
“想什么？”
“就是想，我们在一起，好久好久了。久得……是我的一辈子呢。”
久得，如果分开，我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会是怎样。
杨文敛瞳，他很明白。他看过那条新闻，垃圾场里的9年鞣尸。
9年了，真如当年囡囡所说，重见天日。9年前，他重返过现场，因为囡囡偷了他的戒指。可即使重返，他也没能找回戒指，而是废了一只手。
杨文很清楚小希此刻不正常的状态是为什么。可更叫他担心的是，杨云肯定知道鞣尸的意义。可他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不，他已经有所行动了。
杨文已完全清醒，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而小希忽然离开，翻身下床。
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出去。这里很闷。”
“因为什么？”
“因为你。”
杨文眯起眼睛，目光有些危险。而她直视着他，丝毫不畏惧：
“杨文。”
“说。”
“你消息那么灵通，肯定知道阳明垃圾场鞣尸的事了吧。”
“知道。”
“你的尾戒在那具鞣尸的衣服口袋里。”
“什么尾戒？”他斜倚在床上，似笑非笑。
“我只是记忆力不太好，可你当我是傻瓜吗？”
“当你是傻瓜，那我是什么？”杨文问，“我喜欢一个傻瓜，我是什么？”
小希低下眼眸不吭声。
杨文见她表情懵懵的，像在发呆，他把她搂进怀里：“希儿，我们和好吧，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用力挣开他：“不对，那枚尾戒就是你的。”她站在床边，瞪他：“就是你的！”
“照片还在墙上呢！”她走去客厅，看到10年前的那张照片。她把相框掰下来，拆出照片，刚要转身，手中一滑，照片被杨文抽走。
小希去抢，他把照片背在身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她围着他转圈圈，却抢不回来。
“给我！”
“给你干什么？”
“这张照片里边有你的尾戒，订制的，其他人不会有的！”
小希扑去他身上抢，被他一把掐住腰，摁进怀里。他凉薄地眯起眼睛：“所以，你想拿这个照片去揭发我？”
小希愣住。是啊，她要拿照片去找杨云吗？告诉他，杨文杀了他未婚妻，让他把杨文抓起来，或直接杀了杨文？！
小希内心挣扎，杨文松开她，走去厨房。
几秒后，小希听到燃气灶打开的声响，跑过去，杨文立在灶前，照片在火里焦黑卷曲，男孩女孩的笑脸灿烂如夏。
小希扑去抢救照片，杨文单手把她制服，箍进怀里。
“你放开！”她尖叫挣扎。
“没发现你那么喜欢这张照片。”
“你放开我！”她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照片在炉火上跳跃。她像小兽一般撕打挣扎，他如泰山岿然强势。
照片烧得只剩黑灰，她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仰头望他，表情不可置信，可以说失望至极：
“是不是你杀了囡囡？”
他被她眼中的失望刺痛，弯了弯唇角：“是或不是，对你有差别吗？”
小希心底发凉：“如果是，我们永远没有和好的机会，这一次，彻底而绝对的分开。”
“你再说一遍！”
小希心中巨震。
“小希，你敢再说一遍？”
“我敢再说一遍，杨文，你敢再听一遍吗？”
他看着她，冷酷而绝望。
“我们早就分手了，杨文。再没有和好的机……”一瞬间，小希悬了空，被他抓提起来摁到嘴唇上，剩下的话被他吞进嘴里。
他狠狠吮咬着她的唇，吸吞着她的舌。
小希呜呜直叫，用力挣扎都是徒劳。他太用力，把她口腔肺部的空气都吸干净。
她很快没了挣扎的力气，他却上了瘾，来了火，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吻她的脖子，吻她的耳朵，拆解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身体，扒她的裤子。
“不要！”小希哭叫，手脚并用地逃，却被他扯回去，长指摸到内裤下。
小希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惊愕地瞪着他，两只脚朝他脸上踢。杨文握住一只，另一只没躲过，蹬到了他的下巴。
小希哇哇嚎哭，可一只腿被他死死箍住，大大地打开。
任她如何尖叫哭闹，他都不停息。
她惊惶，恐惧，羞耻，震惊，恨他恨得咬牙：“我讨厌你，杨文，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世界安静下来。
“你讨厌什么？讨厌尾戒的事，还是刚才我对你做的事？”他冷笑，“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继续刚才的事，一次，两次，很多次……还会生小孩。”
小希缩在沙发上，长发遮面，颤声哭泣：“我不要。刚才我说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我以后一个人，不和你一起。”
“你以为在一起是什么？我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迁就你，宠着你，惯着你，而你不用为这段关系哪怕尽一点儿心。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小希呜呜直哭：“我不管，我不要和你一起了。”
他被她气得笑出一声，“我不同意！”
“那你想怎么样？把我绑在你身边？”
杨文眼里闪过一道清冷的光，小希心底凉飕飕的，对他的霸道陡生厌恶排斥。
她起身往外跑，被杨文一手拉住：“希儿，我会送你去美国。”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这里有舍不得的人？”他也失了冷静与风度，尖酸而刻薄。
“你说什么？”
“为什么是囡囡？之前的一切你都可以揭过去，为什么这次不行？囡囡，你甚至不认识她，却因她和我翻脸。因为她，还是因为杨云？”
“我和他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杨文握住她的后脑勺：“这段上下级关系，能让你乖乖回来找这张照片去给他看？”
“我说了，我以后一个人，不和谁在一起。”小希悲哀，不知该如何解释，疲累感再度弥漫心头，
“不是因为任何人，杨文。是你，我不喜欢你这样。姜晓死后，我和你说过；阮云征的事后，我也和你说过。”
“对不起，我也很累，但一切都会好。”
“不会。”她哽咽，泪水弥漫眼眶，“因为现在，我也累了。一次一次，我也累了。”
杨文的眼眸变得寂静。
他低下头，一下一下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唇，她的耳朵：“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会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谁？姜晓孙琳还是囡囡？所谓的一年是什么，让人盯着我守着我把我囚禁起来，让我与世隔绝只有你时常去看我是吗？”
他不做声，她心里凉透。
她歪头，脸颊轻蹭他的手掌，泪水滚落他掌心：“杨文，我不能和你这样走下去。”
她转身离开。
“囡囡。”他没追，“没有这些事，我们就能走到最后吗？”
小希无法回答。
他轻轻笑一声：“你怎么会叫希儿？你是一块藏在心口十年都捂不化的冰。”
……
小希浑浑噩噩下了楼。
屋外空茫茫的，她站在台阶上，眼泪汪汪，不知该去哪儿。
一辆车到她跟前停下。戴青和几个弟兄下了车。戴青手里拿着一本美国护照和机票，眼神有些躲闪：“嫂子，文哥让我来接你去机场。”
她无视他们，往小区大门走。走几步，一排男人拦住了去路。
“嫂子，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我不是你嫂子，我早就和他分手。”
“嫂子，文哥是真喜欢你的。你别和他生气，吵吵架感情更好嘛。”
“让开。”
小希冲了几次，推不开人，站在风里冻得直哆嗦。
戴青看一眼居民楼，杨文插兜站在玻璃门边，寂静地看着。
“嫂子，上车吧。这里冷，西海岸很暖和。文哥都为你想好了。”
小希不肯，像只困兽，一次次往人缝里钻出，一次次失败。弟兄们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敢碰她，可也都围得严实，不让她前进半步。
僵持近半个小时，双方都没有松动。
戴青暗叹小希性子倔，平日被杨文宠坏了。眼看时间要到了，叫人拉她：“嫂子，得罪了。”
两个戴手套的男人拉住小希往车上拖。
“放开我！救命！”小希挣扎，可现在是上班时间，没人经过，保安不知为什么也不来，楼上有几家人开窗看一下，赶紧缩回去。
小希被拖到车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死死拽着车门不松手。几个大男人被她这孩子般耍赖的架势给弄得无从下手。
小希想起杨云教她的方法，抓住对方的中指狠狠一掰，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小希跳起来就跑。
杨云冷眼看着，她跟着言焓，果然学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她速度不快，跑出去十几米就被人抓住继续往回拉。
小坐在地上，被揪着帽子在冰面上拖，完全被当小屁孩对待。她又抓又踢，冰飞溅：“杨文我恨你，恨死你啦！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乌龟蛋！臭皮蛋！……”
她不会骂人，找到一个“蛋”字就几乎把所有动物都加进来，连鸵鸟蛋都不放过。一群男人死死绷着忍得几乎抽筋的脸；
戴青哭笑不得，扭头看杨文。他从玻璃门里走出来了。
各种动物的蛋蛋还在开会时，
“小希！”男人的声音叫这场鸡飞狗跳刹那间安静。
小希一瞬间仰起小脸，黑豆豆般的眼睛望住来人，哇地一声：“队长！”
是杨云。
在场的都认识他，不敢造次，回头看戴青；戴青也棘手，看杨文。
脱了束缚的小希在冰地上扑腾，连滚带爬跑去杨云背后躲起来，缩进他的背影里，看不见人了。
半晌，稍稍探出头，声音细细小小的，有点儿“狗仗人势”：
“我队长很厉害，你们别想绑架我。”
杨云：“……”
她又弱弱问：“队长，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杨文：“无故旷工，还联系不上，来看看你是不是造反。”
“哪有造反？我是好员工。”她哭丧着脸在背后抗议。
“什么情况？借高利贷没还钱？”
小希愣了愣，不知杨云是习惯性玩笑，还是另有深意。她想，她欠杨文的只怕一辈子都还不完。
她忍住心里刀割一般的疼：“嗯，欠了东西，没还。”
杨文敛起眼瞳。
杨云似笑非笑：“那就是你不好。”
“可我还不起，只能赖账。”
“你还理直气壮了？”
“就是还不起了能怎么办？要了我的命吧。”
戴青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在打情骂俏，提心吊胆地看杨文一眼，后者是一贯的冰冷淡漠。
杨云慢慢道：“我看他们不太想要你的命。”
小希急了，在他背后跳脚：“你不能让他们把我绑走，我是你的下属。连下属都保护不了，你以后还怎么当队长？”
“他们这么多人，我打不赢怎么办？”杨云问，“要不我拦着，你先跑？”
“……”
你干嘛把作战策略说出来！
她忍不住小声问：“我跑了，你跑得掉吗？”
杨文冷冰冰看着。
“你还没告诉我，上班途中跑回家干什么？”
“我没有无故旷工，我是来调查……”话到一半，哽住。
“调查什么？”
小希不吭声，她不能告诉杨云，她是回来找照片的，更不能说杨文就是害死囡囡的最大嫌疑人。
不论杨文以前做过什么，她都不能让他死。如果他死了，她会难受，会难受死的。
她纠结、哀伤、下定决心的表情落进杨文眼里，他心头一刺，又觉得讽刺。
她是最无辜的。却总被拿来做筹码。
而自己最可恨，明明可以早早地把她掳走，让她远离是非，可他一直犹豫不决，现在已错过最佳时机，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接她回国。现在他也需要把她留在言焓身边，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杨文脸上反射着冰面的白光，已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等着他发号施令，他一言不发地拔脚离开。
看他走近，小希心一紧，别过头去往杨云背后缩，刚才故作不在意的逞强几乎被他踏在冰面上的脚步声击溃。
戴青明白杨文的意思，招呼大家离开。杨云也没有发难。
小希往边缘缩，背对杨文，不让自己看他。可耳朵听得清楚，他的脚步踏在她心口。
他忽然停住，没有回头。
“希儿。”杨文说，“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小希骤然鼻子发酸，死咬嘴唇不回头。
“你是哭，是笑，我都不会再管你。你自己好好的，不要被人欺负。”
小希低低地“嗯”一声，视线已经模糊，冰面的白光刺人眼。
杨文说：“好。”
他走了。
杨云斜睨杨文远去的身影，他竟动了把她送走的念头。呵，他怎么可能让他把小希带走？
他下意识捏了捏拳头。
回头看小希。她背上、头发上全是冰雹，怔怔望着杨文离开的方向，泪水涟涟。
杨云脸色紧绷，气得好笑，他竟担心自己对小希的影响比不过杨文。
所以，那晚在鞣尸附近的沥青里发现杨文的戒指后，他把它塞进了鞣尸衣服的口袋里。那枚戒指已经无法证明其主人了，等于无效证据，塞进去也无法指证杨文和任何人。
但当事人一定会认得，比如他，比如小希。
上午，小希叫了小松和大伟来解剖室，着手处理那具鞣尸。
“小松，侦查员还在垃圾场清理沥青吗？”
“嗯，几十罐呢，估计要上十几天。”小松道，“队长叫弄的，好像是怀疑那里边还有人？
大伟一脸惊悚：“该不会是一个鞣尸群吧……”
“……”小没作声，听到“队长”俩字，她心砰了一下，赶紧低下头看尸体。
鞣尸是男性，表面漆黑隐约泛黄，透着皮革的光泽。
他表面的沥青早已清理干净，但长年累月，沥青里的有毒物质渗进衣服和皮肤，把他染得黑黢黢的。
酸性物质的腐蚀让衣服变得很薄，柔韧性却很好，摸上去黏腻又不太沾手。
小希把无名尸体的衣服剥离下来。衣服展开，比鞣尸本身宽大且高出很多。
小希根据衣服的大小初步判断，死者身高在179-183cm间，体型中等结实，不是瘦弱型。
那衣服的款式已经分辨不清，衣服表面黑漆漆的。
小希有些纳闷：“大伟，你看这个衣服表面的黑色，是不是太奇怪了一点儿？”
大伟凑近，拿着放大镜细看，看不出。
小希用镊子夹起一块，放到显微镜下，那黑色不像被沥青污染形成。衣服纤维原本的结构早被破坏。
小希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具尸体在掉进沥青之前就被毁过一次？你看这些一片片碎屑的质地，好像是……”
“被烧过！”
“被烧过！”
两人异口同声。
大伟兴奋道：“简老师，就是这样！”
小希回头检查鞣尸的表皮，坑坑洼洼，极不规则。沥青的酸性环境密封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尸体原先收到的伤害。
全身上下非常均匀……这……
小希背后发麻：“这是不是泼汽油火烧的。”
她说完，又吩咐：“你把衣服仔细检查一下，看里面有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好。”大伟应答着，忽然问，“简老师，今天平安夜，你会和男朋友去约会吗？”
小希支吾起来：“工作有点儿忙哦。”她和男朋友在分手期，没有和好的迹象。
“简老师，你男朋友真好。我要是他，会跟你的工作吃醋。”
小希没答，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她开始记录死者表皮的伤痕，解剖，检查颅脑损伤，提取内脏切片，胃内容。
切开死者的胃时，小希愣了一下，抬头：“大伟，我们可能知道死者的死亡日期了。”
鞣尸长年隔绝空气，处于密闭状态，死者的胃保存得相当完好，里边尚未消化的食物都留存了下来。
“诶？”大伟正仔细查看着衣服，“这么神？”
“9年前的腊八节。”小希道，“他的胃里装着阳城地区有名的特色腊八粥。”
大伟跑去看：“真的。”
腊八？小希记得好像有谁和她提起过……杨云说，囡囡失踪的那天是腊八……
她猛地一愣：戒指上的NN难道是……囡囡？！
小希看着解剖台上的男性鞣尸，握着手术刀的手微微发抖。
她赶紧放下手术刀，想打电话告诉杨云。可一转身，看见了大伟手中的镊子。
一阵冷气把她席卷。
镊子尖端夹着一枚银色略泛黑的男式尾戒，造型别致独特，独特到即使改变颜色，她一眼看到就能想到尾戒的主人——
杨云。
她在10年前的照片，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里看到过他戴那枚尾戒，和照片里小希手上的是情侣同款。
她觉得别致，问过他，他说丢了。
她从没见过实物。
因为，它在这里。
……
杨文的电话过来时，小希还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说想见她，有事情要和她谈。
小希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决定，要收手，和她和好。可现在，他们还能和好吗？
她也有事找他，约了在家见面。
开门进屋，玄关里摆放着他的鞋子。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餐厅客厅露台都没有人。
她不明白，走到卧室门口，拧开门。他躺在她的床上，静静睡着。
睡梦中的他褪去了平日的淡漠疏离，修长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因入睡而比往日多出一丝清润。
冷静分手期，她其实也想他。或许没有耳热心跳的刺激，但近十年的相依为命不是说断就断。
她爬上床去，钻进被窝里拥着他。他的身体好温暖，几乎要把她融化。
杨文朦胧醒来，尚未睁开眼就感觉到她冰冰凉凉带着风雪的气息。
他伸手把她勾进怀里，温暖的下颌抵住她冰冷的脸颊，呢喃着唤了声：“希儿。”
很快，他清醒过来，一开始，他以为小希也是要和他和好，可她脸色不对。
“怎么了？”
“在想事情。”
“想什么？”
“就是想，我们在一起，好久好久了。久得……是我的一辈子呢。”
久得，如果分开，我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会是怎样。
杨文敛瞳，他很明白。他看过那条新闻，垃圾场里的9年鞣尸。
9年了，真如当年囡囡所说，重见天日。9年前，他重返过现场，因为囡囡偷了他的戒指。可即使重返，他也没能找回戒指，而是废了一只手。
杨文很清楚小希此刻不正常的状态是为什么。可更叫他担心的是，杨云肯定知道鞣尸的意义。可他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不，他已经有所行动了。
杨文已完全清醒，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而小希忽然离开，翻身下床。
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出去。这里很闷。”
“因为什么？”
“因为你。”
杨文眯起眼睛，目光有些危险。而她直视着他，丝毫不畏惧：
“杨文。”
“说。”
“你消息那么灵通，肯定知道阳明垃圾场鞣尸的事了吧。”
“知道。”
“你的尾戒在那具鞣尸的衣服口袋里。”
“什么尾戒？”他斜倚在床上，似笑非笑。
“我只是记忆力不太好，可你当我是傻瓜吗？”
“当你是傻瓜，那我是什么？”杨文问，“我喜欢一个傻瓜，我是什么？”
小希低下眼眸不吭声。
杨文见她表情懵懵的，像在发呆，他把她搂进怀里：“希儿，我们和好吧，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用力挣开他：“不对，那枚尾戒就是你的。”她站在床边，瞪他：“就是你的！”
“照片还在墙上呢！”她走去客厅，看到10年前的那张照片。她把相框掰下来，拆出照片，刚要转身，手中一滑，照片被杨文抽走。
小希去抢，他把照片背在身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她围着他转圈圈，却抢不回来。
“给我！”
“给你干什么？”
“这张照片里边有你的尾戒，订制的，其他人不会有的！”
小希扑去他身上抢，被他一把掐住腰，摁进怀里。他凉薄地眯起眼睛：“所以，你想拿这个照片去揭发我？”
小希愣住。是啊，她要拿照片去找杨云吗？告诉他，杨文杀了他未婚妻，让他把杨文抓起来，或直接杀了杨文？！
小希内心挣扎，杨文松开她，走去厨房。
几秒后，小希听到燃气灶打开的声响，跑过去，杨文立在灶前，照片在火里焦黑卷曲，男孩女孩的笑脸灿烂如夏。
小希扑去抢救照片，杨文单手把她制服，箍进怀里。
“你放开！”她尖叫挣扎。
“没发现你那么喜欢这张照片。”
“你放开我！”她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照片在炉火上跳跃。她像小兽一般撕打挣扎，他如泰山岿然强势。
照片烧得只剩黑灰，她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仰头望他，表情不可置信，可以说失望至极：
“是不是你杀了囡囡？”
他被她眼中的失望刺痛，弯了弯唇角：“是或不是，对你有差别吗？”
小希心底发凉：“如果是，我们永远没有和好的机会，这一次，彻底而绝对的分开。”
“你再说一遍！”
小希心中巨震。
“小希，你敢再说一遍？”
“我敢再说一遍，杨文，你敢再听一遍吗？”
他看着她，冷酷而绝望。
“我们早就分手了，杨文。再没有和好的机……”一瞬间，小希悬了空，被他抓提起来摁到嘴唇上，剩下的话被他吞进嘴里。
他狠狠吮咬着她的唇，吸吞着她的舌。
小希呜呜直叫，用力挣扎都是徒劳。他太用力，把她口腔肺部的空气都吸干净。
她很快没了挣扎的力气，他却上了瘾，来了火，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吻她的脖子，吻她的耳朵，拆解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身体，扒她的裤子。
“不要！”小希哭叫，手脚并用地逃，却被他扯回去，长指摸到内裤下。
小希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惊愕地瞪着他，两只脚朝他脸上踢。杨文握住一只，另一只没躲过，蹬到了他的下巴。
小希哇哇嚎哭，可一只腿被他死死箍住，大大地打开。
任她如何尖叫哭闹，他都不停息。
她惊惶，恐惧，羞耻，震惊，恨他恨得咬牙：“我讨厌你，杨文，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世界安静下来。
“你讨厌什么？讨厌尾戒的事，还是刚才我对你做的事？”他冷笑，“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继续刚才的事，一次，两次，很多次……还会生小孩。”
小希缩在沙发上，长发遮面，颤声哭泣：“我不要。刚才我说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我以后一个人，不和你一起。”
“你以为在一起是什么？我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迁就你，宠着你，惯着你，而你不用为这段关系哪怕尽一点儿心。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小希呜呜直哭：“我不管，我不要和你一起了。”
他被她气得笑出一声，“我不同意！”
“那你想怎么样？把我绑在你身边？”
杨文眼里闪过一道清冷的光，小希心底凉飕飕的，对他的霸道陡生厌恶排斥。
她起身往外跑，被杨文一手拉住：“希儿，我会送你去美国。”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这里有舍不得的人？”他也失了冷静与风度，尖酸而刻薄。
“你说什么？”
“为什么是囡囡？之前的一切你都可以揭过去，为什么这次不行？囡囡，你甚至不认识她，却因她和我翻脸。因为她，还是因为杨云？”
“我和他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杨文握住她的后脑勺：“这段上下级关系，能让你乖乖回来找这张照片去给他看？”
“我说了，我以后一个人，不和谁在一起。”小希悲哀，不知该如何解释，疲累感再度弥漫心头，
“不是因为任何人，杨文。是你，我不喜欢你这样。姜晓死后，我和你说过；阮云征的事后，我也和你说过。”
“对不起，我也很累，但一切都会好。”
“不会。”她哽咽，泪水弥漫眼眶，“因为现在，我也累了。一次一次，我也累了。”
杨文的眼眸变得寂静。
他低下头，一下一下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唇，她的耳朵：“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会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谁？姜晓孙琳还是囡囡？所谓的一年是什么，让人盯着我守着我把我囚禁起来，让我与世隔绝只有你时常去看我是吗？”
他不做声，她心里凉透。
她歪头，脸颊轻蹭他的手掌，泪水滚落他掌心：“杨文，我不能和你这样走下去。”
她转身离开。
“囡囡。”他没追，“没有这些事，我们就能走到最后吗？”
小希无法回答。
他轻轻笑一声：“你怎么会叫希儿？你是一块藏在心口十年都捂不化的冰。”
……
小希浑浑噩噩下了楼。
屋外空茫茫的，她站在台阶上，眼泪汪汪，不知该去哪儿。
一辆车到她跟前停下。戴青和几个弟兄下了车。戴青手里拿着一本美国护照和机票，眼神有些躲闪：“嫂子，文哥让我来接你去机场。”
她无视他们，往小区大门走。走几步，一排男人拦住了去路。
“嫂子，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我不是你嫂子，我早就和他分手。”
“嫂子，文哥是真喜欢你的。你别和他生气，吵吵架感情更好嘛。”
“让开。”
小希冲了几次，推不开人，站在风里冻得直哆嗦。
戴青看一眼居民楼，杨文插兜站在玻璃门边，寂静地看着。
“嫂子，上车吧。这里冷，西海岸很暖和。文哥都为你想好了。”
小希不肯，像只困兽，一次次往人缝里钻出，一次次失败。弟兄们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敢碰她，可也都围得严实，不让她前进半步。
僵持近半个小时，双方都没有松动。
戴青暗叹小希性子倔，平日被杨文宠坏了。眼看时间要到了，叫人拉她：“嫂子，得罪了。”
两个戴手套的男人拉住小希往车上拖。
“放开我！救命！”小希挣扎，可现在是上班时间，没人经过，保安不知为什么也不来，楼上有几家人开窗看一下，赶紧缩回去。
小希被拖到车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死死拽着车门不松手。几个大男人被她这孩子般耍赖的架势给弄得无从下手。
小希想起杨云教她的方法，抓住对方的中指狠狠一掰，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小希跳起来就跑。
杨云冷眼看着，她跟着言焓，果然学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她速度不快，跑出去十几米就被人抓住继续往回拉。
小坐在地上，被揪着帽子在冰面上拖，完全被当小屁孩对待。她又抓又踢，冰飞溅：“杨文我恨你，恨死你啦！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乌龟蛋！臭皮蛋！……”
她不会骂人，找到一个“蛋”字就几乎把所有动物都加进来，连鸵鸟蛋都不放过。一群男人死死绷着忍得几乎抽筋的脸；
戴青哭笑不得，扭头看杨文。他从玻璃门里走出来了。
各种动物的蛋蛋还在开会时，
“小希！”男人的声音叫这场鸡飞狗跳刹那间安静。
小希一瞬间仰起小脸，黑豆豆般的眼睛望住来人，哇地一声：“队长！”
是杨云。
在场的都认识他，不敢造次，回头看戴青；戴青也棘手，看杨文。
脱了束缚的小希在冰地上扑腾，连滚带爬跑去杨云背后躲起来，缩进他的背影里，看不见人了。
半晌，稍稍探出头，声音细细小小的，有点儿“狗仗人势”：
“我队长很厉害，你们别想绑架我。”
杨云：“……”
她又弱弱问：“队长，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杨文：“无故旷工，还联系不上，来看看你是不是造反。”
“哪有造反？我是好员工。”她哭丧着脸在背后抗议。
“什么情况？借高利贷没还钱？”
小希愣了愣，不知杨云是习惯性玩笑，还是另有深意。她想，她欠杨文的只怕一辈子都还不完。
她忍住心里刀割一般的疼：“嗯，欠了东西，没还。”
杨文敛起眼瞳。
杨云似笑非笑：“那就是你不好。”
“可我还不起，只能赖账。”
“你还理直气壮了？”
“就是还不起了能怎么办？要了我的命吧。”
戴青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在打情骂俏，提心吊胆地看杨文一眼，后者是一贯的冰冷淡漠。
杨云慢慢道：“我看他们不太想要你的命。”
小希急了，在他背后跳脚：“你不能让他们把我绑走，我是你的下属。连下属都保护不了，你以后还怎么当队长？”
“他们这么多人，我打不赢怎么办？”杨云问，“要不我拦着，你先跑？”
“……”
你干嘛把作战策略说出来！
她忍不住小声问：“我跑了，你跑得掉吗？”
杨文冷冰冰看着。
“你还没告诉我，上班途中跑回家干什么？”
“我没有无故旷工，我是来调查……”话到一半，哽住。
“调查什么？”
小希不吭声，她不能告诉杨云，她是回来找照片的，更不能说杨文就是害死囡囡的最大嫌疑人。
不论杨文以前做过什么，她都不能让他死。如果他死了，她会难受，会难受死的。
她纠结、哀伤、下定决心的表情落进杨文眼里，他心头一刺，又觉得讽刺。
她是最无辜的。却总被拿来做筹码。
而自己最可恨，明明可以早早地把她掳走，让她远离是非，可他一直犹豫不决，现在已错过最佳时机，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接她回国。现在他也需要把她留在言焓身边，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杨文脸上反射着冰面的白光，已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等着他发号施令，他一言不发地拔脚离开。
看他走近，小希心一紧，别过头去往杨云背后缩，刚才故作不在意的逞强几乎被他踏在冰面上的脚步声击溃。
戴青明白杨文的意思，招呼大家离开。杨云也没有发难。
小希往边缘缩，背对杨文，不让自己看他。可耳朵听得清楚，他的脚步踏在她心口。
他忽然停住，没有回头。
“希儿。”杨文说，“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小希骤然鼻子发酸，死咬嘴唇不回头。
“你是哭，是笑，我都不会再管你。你自己好好的，不要被人欺负。”
小希低低地“嗯”一声，视线已经模糊，冰面的白光刺人眼。
杨文说：“好。”
他走了。
杨云斜睨杨文远去的身影，他竟动了把她送走的念头。呵，他怎么可能让他把小希带走？
他下意识捏了捏拳头。
回头看小希。她背上、头发上全是冰雹，怔怔望着杨文离开的方向，泪水涟涟。
杨云脸色紧绷，气得好笑，他竟担心自己对小希的影响比不过杨文。
所以，那晚在鞣尸附近的沥青里发现杨文的戒指后，他把它塞进了鞣尸衣服的口袋里。那枚戒指已经无法证明其主人了，等于无效证据，塞进去也无法指证杨文和任何人。
但当事人一定会认得，比如他，比如小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