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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门口的男人是警委行动队队员,这个时候突然来顾家,只可能是坏消息。

    男人低声说道:“有一辆卡车被撞了。”

    沈青禾:“哪一辆?”

    “大世界的那辆,我们的人在仓库停车,结果被一辆轿车撞了。他现在脱不了身,车上又有行头,不然我不会冒险来找你。”

    沈青禾看起来很镇定,心底却免不了有些焦灼。她和大世界常年有生意往来,几乎每个月都往那里送洋酒、山货、香烟、茶叶。这辆装了枪械的卡车就是以送货的名义停在那里的。既然是她的车,现在出了事,也必须由她亲自去解决才合适。

    目送男人离开后,沈青禾关了门,笑盈盈地走到天井说道:“顾太太,你们打牌,我出去一趟。”

    耀东母亲:“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呀?”

    “刚刚有一批货到了。顾警官,只能你来替我了,我那个位置手气不错的。”沈青禾说笑着,从容地回了亭子间,迅速收拾东西。除了订货单,车辆证件,她还从小木箱里拿了一叠钱塞到空信封里,然后装进了坤包。

    顾耀东看着沈青禾出了门,转头很认真地研究手里的牌,脑子一边想,嘴上还一边念念有词。等到把桌上四个人的牌都心算了一个遍,这才胸有成竹地开口道:“该我出牌了。”刚一出牌,就被母亲一巴掌打掉。

    耀东母亲:“你还坐在这里?”

    顾耀东很委屈:“是你们说三缺一啊!”

    顾悦西又是一巴掌拍他头上:“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没交过女朋友!脑子读书读坏掉了!”

    “我怎么……”

    耀东母亲:“这么晚了,人家一个女孩子出门,你就不怕她遇到坏人?”

    “可她……”

    顾悦西:“亏你还是个警察!”

    两个女人一人一句,说得顾耀东毫无招架之力。最后,一直没说话的顾邦才“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顾耀东被推出家门时,弄堂里已经不见沈青禾的人影。顾邦才远远看见杨一学骑着自行车回来,赶紧朝他挥手:“杨会计!杨会计!借您的自行车用一用!”耀东母亲又追出来塞了一把雨伞给他:“晚上怕要下雨,带着吧。”

    顾耀东只得悻悻地骑着自行车带着雨伞出发了。出了弄堂骑了一小段,他远远就看见沈青禾上电车离开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骑车跟了上去。

    沈青禾坐在窗边,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总是忽近忽远地跟在电车旁。当她看清那是顾耀东时,暗暗一惊。

    电车到了中正东路站。顾耀东远远看见沈青禾下了车,赶紧使劲蹬几下追过去。沈青禾去到马路对面,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女士沙龙,似乎今晚出门就是直奔这里而来的。顾耀东追到门口时她已经不见了,门边竖着一块“谢绝男士”的牌子。无奈,他只得在门口找了个地方等着。

    中正东路上满是形形色色的店铺,各自在夜幕下闪着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丁放就坐在其中一间咖啡馆的角落里,戴着眼镜,装束随意,一脸素淡,甚至连口红都没有抹一下。对于一个真正沉浸在写作中的人来说,形象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手稿的题目旁,署着她的笔名——东篱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出身注定了她这一生都放浪不了。取“东篱”二字,是她给自己造的梦。丁放不知不觉停了笔,抬头望向窗外。街上行人熙来攘往,马路对面的女士沙龙门口,突兀地停着一辆自行车,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车旁。是顾耀东。丁放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从早晨坐进咖啡馆写到现在,这是她停笔时间最长的一刻。

    沈青禾从沙龙后门出来,沿着小路,匆匆走向远处染亮了夜空的大世界。

    事故发生在大世界的仓库门口,一辆黑色小轿车的车头撞进了卡车侧面,两辆车现在就停在这里,不少人在周围围观,闻讯赶来的老董和给沈青禾报信的男人都混在人群中。

    卡车司机是警委行动队的一名队员,他原本是要把车停在这里就走的,没想到车已经停好了,却突然冲出来一辆黑色轿车。警察也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但事情还是迟迟解决不了。

    他客客气气地对轿车司机说:“先生,我的卡车一直停在这里,确实不会是我撞了您啊。”

    轿车司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满身酒气,一看便是刚从大世界喝得烂醉出来的。他上前就推了“卡车司机”一把,叫嚣道:“老子在警局上面有人,我说是你撞了,就是你撞了!”

    沈青禾从围观的人群后面挤了进来。

    一名警察捂着鼻子问道:“你喝了多少酒?”

    轿车司机喷着酒气:“管得着吗?你们黄浦分局的对吧?我已经给你们黄队长打了电话,赶紧抓人,扣车!再废话,小心黄队长把你们一个个都开除了!”说完他又揪着司机吼道:“今天不把这辆车查个底朝天,那老子在大世界就算白混了!”

    一名警察小声对同伴说:“快去问问黄队长还有多久到!”

    沈青禾看向老董,老董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和一个醉鬼纠缠,容易再生枝节。现在只能等警察队长来了再想办法周旋。

    顾耀东依然还等在沙龙门口。路上行人渐少,霓虹灯也逐渐开始熄灭了。丁放是今天坐到打烊的最后一个客人。她抱着手稿刚走出咖啡馆,头顶咖啡馆的霓虹灯也灭了。她望着马路对面的顾耀东,似乎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刚抬脚,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咖啡馆的窗户玻璃整理起头发和衣服来。

    夜空飘起了小雨。两辆警车从顾耀东面前驶过,朝着远处大世界的方向去了。

    他刚跑到屋檐下躲雨,一个身影就匆匆跑到他身边,他转头一看,是丁放。

    “丁作家?”

    “我叫丁放。”她瞟了顾耀东一眼,看见他手里拿着雨伞,“我没带伞,送我一段路吧。”

    “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等人。”顾耀东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让丁放下不了台,还认真地给她指路,“前面大世界门口有很多黄包车,你到那儿可以叫到车。不贵。”

    丁放想起上一次见面他在警察局翻垃圾堆,同样也让自己下不了台,就像个没脑子的笨蛋。她看了看沙龙:“你等的人在这里面?”

    顾耀东“嗯”了一声。

    “可这里早就打烊了。”

    顾耀东赶紧敲开沙龙大门一问,才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客人了。他一头雾水地走出来,丁放还等在门口。“现在能送我了吗?”

    二人朝大世界的方向走去。顾耀东右手推自行车,左手撑伞。丁放走在他左边,抬头望了望,伞只遮住了自己右边肩膀。于是她往顾耀东身边靠了靠。顾耀东木讷地往旁边挪开。丁放瞟了他一眼,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想躲到伞下,顾耀东怕挤着她,又让开了。丁放一气之下快步朝前走去。

    “你不打伞了吗?”

    丁放没好气地说:“雨已经停了!”顾耀东放下伞一看,雨确实停了。

    大世界门口停了几辆黄包车,只有其中一辆有车夫,其他全不见了人影。顾耀东觉得有些奇怪,望了望周围,零星有人朝同一个方向跑去。

    他领着丁放走到车夫面前:“麻烦您送这位小姐去……你去哪儿?”丁放没理他,径直上了车:“常德路195号。”

    顾耀东随口问道:“先生,那些车夫怎么都不见人影了?”

    车夫:“旁边出了乱子,都去看热闹了。听说仓库门口有辆小轿车撞了拉货的卡车。连警察都来了!”

    顾耀东一听“拉货”和“卡车”,隐隐担心事情会不会和沈青禾有关。

    “丁小姐,那你注意安全!”说完,他骑上自行车,跟着那些看热闹的人朝仓库方向去了。黄包车朝相反方向跑了一小段,丁放望着顾耀东的背影,忽然叫住车夫:“等一下!”

    两辆黄浦分局的警车停在仓库门口,几名警察守在车旁严阵以待。一名队长模样的警察头子正和现场两名警员窃窃私语。

    顾耀东挤到围观人群里四下张望,果然,他看到了沈青禾。

    过了一会儿,那名警察头子和手下说完话,吐了口痰,走到了轿车司机和卡车司机面前。

    轿车司机:“黄队长,这事怎么解决?”

    黄队长看了他一眼,对卡车司机说道:“你的卡车挡路了,明白吗?”

    卡车司机:“真不好意思,我马上开走。”

    “把人家车撞坏了,就这么走?”黄队长朝手下抬了抬下巴,“人带回局子里,车扣下。”

    卡车司机:“我的车停在这里,一动也没动。这位先生开车撞上来,我也很无奈呀。”

    沈青禾从人群里走过去,拿出车辆证件给警察头子:“黄队长,这辆车子是我的,这是证件。”她小声说道,“能借一步说话吗?”对方看了她两眼,跟着她去了警车背后。

    黄队长:“你谁啊?”沈青禾从坤包里拿出订货单给他看:“这是订货单。车上是我给大世界送的货,临时停一停,没想到惹出这麻烦。”说着话,她又遮遮掩掩地拿出一个信封塞给他,压低了声音:“修车钱我赔给那位先生,这些您留着喝喝茶,打打牌,高抬贵手放个行吧。”

    黄队长打量沈青禾片刻,掂量掂量信封里的钞票:“什么货?”

    “就是几箱洋酒,几箱烟,还有点山货。”

    黄队长眯缝着眼又打量了她几眼,说得很刻意:“大晚上的,扰乱治安。”

    沈青禾赶紧又拿了一叠钱,塞到之前的信封里,笑盈盈地说:“下回送货一定注意。”

    黄队长这才把钱收起来:“司机是你的人?”

    “是。”

    “人,我可以放一马。但是车,必须扣了。”说罢他转身就走了回去,朝手下喊道:“把车拖回去。”沈青禾追过来还想说什么,黄队长一把推开她:“再妨碍公务,连你一起带走。”沈青禾往后踉跄两步,一个人扶了她一把。她转头一看,是顾耀东。

    “警官,我觉得你们不应该拖走卡车。”

    黄队长不耐烦了:“你又是谁?”

    顾耀东赶紧认真地递上证件:“我叫顾耀东,是上海市警察总局刑警二处警员。”

    黄队长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把总局的人引来了?他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证件:“不好意思顾警官,不知道您是总局过来的。”

    “这辆卡车停在仓库旁边,并没有妨碍交通。我认为,这起事故是轿车司机酗酒驾车造成的。”这一瞬间,顾耀东的腰板挺得特别直,好像变回了法学院那个大学生。

    轿车司机想辩解,黄队长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然后赔着笑对顾耀东说:“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总局,我这就处理好!其实也没伤着人,小案子,真的没必要往总局上报的。大晚上的还劳累您……”正说着,他忽然看清了顾耀东证件上的内容。

    黄队长:“进警察局还不到一个月?”

    顾耀东:“三周零两天。”

    黄队长变了脸,把证件扔给身边一名警察:“什么东西,拿本证件就想冒充金刚钻?”顾耀东一时没反应过来,黄队长在地上啐了一口:“在总局顶多也就是个泡茶跑腿的,还真当自己是警察了!”几名警察传看证件,窃笑不断。

    黄队长瞥着二人:“你跟这女人一唱一和,串通一气,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吧?搞不好连这本证件都是假的!”

    顾耀东:“这上面盖着章,要是不相信您可以核实。”沈青禾在后面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黄队长:“说对了,我就是不相信!证件没收,等我拿回局里鉴定完了再说。另外,要想取车,明天老老实实来局里接受处理,不然谁也别想提车!”说罢他带人扬长而去,货车被警察开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沈青禾走到那名警委面前,很镇定地给了他工钱:“人没事就好。货我自己想办法,辛苦了。”对方会意,迅速离开了现场。沈青禾又看了看那名报信的同志,示意对方也撤离。目送两人都安全离开后,她装作随意地看向老董,老董微微点了点头,消失在散去的人群中。

    现场还有一个计划之外出现的人需要处理。沈青禾最后走到顾耀东面前,抬头看着他。

    “家里不放心你晚上出门。我送你回去吧。”

    沈青禾很冷淡:“不用了,谢谢。我还有事。”

    “那我跟着你。”

    沈青禾看了眼手表:“我去谈买卖的事,有警察跟着不方便。”

    “你想自己找他们把货要回来?”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吧。”

    “这么晚了不安全。”

    沈青禾压低了声音:“对我来说钱比命重要!都说了是去谈买卖的事,我刚刚才损失了一车货,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再损失一笔生意?再说你跟去有什么用?有警察证件吗?有枪吗?什么都没有,就算我真的遇到危险你又能帮什么忙?别逞英雄了行不行?”她声音不大,但字字直戳痛处。她不能让一个局外人卷进这件事,尽管看得出来这个小警察不好受,可也只能用这个办法和他保持距离。

    “顾警官,我只是租了你家的房子,其实我们之间并不熟,最近你总是过分关心我的事,实在让人觉得难受。希望你我之间能保持起码的男女距离。”说完,她埋头就要走,顾耀东忽然拉住她。沈青禾有些怔忡,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发火。

    然而顾耀东只是把雨伞递给了她:“抱歉,没能帮上你。”沈青禾有些愣住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接过雨伞转身离开了。

    围观的人们逐渐散去。丁放站在人群最后,望着这一幕,转身上了等在一旁的黄包车。

    顾耀东落寞地推着自行车,朝与沈青禾相反的方向离开。

    远处的街角,沈青禾默默站在那里,望着顾耀东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用力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珠,咬牙熬过心里的内疚。

    从大世界离开后,沈青禾按照老董的暗示去了鸿丰米店,详细说了车上那批货的情况。其中一只箱子里装的是行动当天的装备,就混在二十多箱山货里。好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不太可能有兴致熬夜开箱检查。警委司机得以脱身,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天亮以后的事情,就不需要青禾介入了。

    临时走,老董把雨伞递给她:“别落东西。外面又在下雨吗?”沈青禾看着这把不属于自己的伞,勉强地笑了笑:“没有。”

    顾家的人都已经睡下了。沈青禾轻声上楼,看见顾耀东房间门缝里透出灯光。犹豫片刻,她还是轻轻敲了敲。

    顾耀东开了门,沈青禾递上雨伞:“谢谢你的伞。刚才心情不好,不好意思。”顾耀东沉默地接了过去。沈青禾欲言又止,转身朝亭子间走去。

    “沈小姐。”

    沈青禾回头看他。

    “你听说过‘白桦’吗?”

    “树?”

    顾耀东苦笑了一下:“是啊,一棵树。我怎么会怀疑是你呢?”

    沈青禾故作一脸茫然:“怀疑我什么?”

    “不重要。我可能脑子坏了。”

    沈青禾憋着笑:“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那……现在为什么又不怀疑了?”

    “除了赚钱和塞钱,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是你?”说完他转身回了房间,沈青禾还没反应过来,顾耀东的房门就关上了。

    沈青禾回了亭子间,关了门,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居然跟他道歉?大概自己的脑子才坏了!

    第二天,顾耀东从早上到警局开始,就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写东西。

    赵志勇凑过来看了两眼:“新人总结?写得怎么样?”

    顾耀东苦笑:“写结案报告才发现,我进警察局以后一共就参与了两个案子,一个陈宪民,一个大昌客栈,两个都写不出结果。”

    自从木匠刘泽沛被刑一处逮捕后,就再也没了下文。顾耀东只知道他还有个名字叫陈宪民,犯了杀人案,除此以外,他对案件的了解仅限于报纸上一则豆腐块大的报道。寥寥几十个字,说得不明不白。他在警局里打听过案件的调查情况,但是大家都只说案子已经了结,除此以外只字不提。一桩杀人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案,封存了。

    一根手指在桌上“咚咚”敲了两声,顾耀东这才回过神来。

    夏继成拿起报告看了几眼:“客栈失踪案的人已经找到了,为什么写‘未结案’?”

    顾耀东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我没有亲眼见到那个人。在哪儿找到的,人是死是活,还有那天晚上来客栈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些都没查清楚。”

    夏继成看了他片刻,“哼哼”冷笑两声,把报告随手扔桌上了。

    “处长,您不问为什么陈宪民的案子也是未结吗?”

    “一处的案子。我没兴趣。”

    顾耀东犹豫了一下:“那……我能打听一下,陈宪民最后是怎么判决的吗?”

    “别跟个长舌妇似的光打听别人的事。自己的事解决了?”

    “我?”

    “你的证件呢?”

    顾耀东顿时矮了半截:“您都知道啦……”

    夏继成瞪了他一眼,走到办公室中间,颇有气势地一声吼:“集合!”一屋子懒散的警员赶紧站起来。

    夏继成清了清嗓子:“去黄浦分局。”

    两辆警用卡车急刹车停在黄浦分局门口。刑二处警员几乎全体出动,各个穿着制服戴着警帽,精神抖擞,气势十足。夏继成只穿了衬衣,连警帽都没戴,看起来反倒是最随意的一个。

    顾耀东小心翼翼地最后一个下了车:“处长,我们这样冲过来,会不会影响不好……”

    一向温和的李队长把车门“啪”地一关,吓了顾耀东一跳。

    李队长:“堂堂上海市警察总局刑警二处的人,被一个分局的小队长把证件没收了,这才叫影响不好!”

    顾耀东诧异地看着他。

    李队长:“看什么?以为我只会织毛衣?”

    肖大头伸了个小指头尖:“顾耀东,你在我们刑二处虽然是这个,但也轮不到他们来欺负。懂吗?”

    顾耀东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赵志勇拉着他小声说道:“别看他们平时爱骂你,这种关键时候,不会含糊的。”

    顾耀东:“可他们确实没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去总务处补办证件。处长,真的不用为了我把事情闹大了。”

    夏继成:“你丢的只是证件吗?”

    顾耀东很老实地:“是啊!”

    赵志勇小声提醒道:“还有刑二处的脸面。”

    顾耀东看了看大家,所有人都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于是他不吭声了。

    这天阳光很好。黄队长正坐在分局后院的阳伞下,喝着碧螺春,看着两名警员清查卡车上的货箱。那名酗酒的轿车司机就站在他身后。

    他很惬意地呷了一口茶,茶杯放到面前的小桌子上,然后大声问道:“车上都什么东西?”

    一名警员报告:“报告队长,这些是洋酒和罐头。最后二十箱好像是山货。”

    黄队长:“赶紧清完!”他从兜里摸出一沓东西,一本是顾耀东的证件,他翻开看了看,不屑地扔到桌上,还有一个信封是沈青禾给的钱。他从里面抽了几张给轿车司机:“昨天那女人给的。这是你那份。”

    “谢谢黄队长。”

    “往后还是注意点儿,看好了情况再动手。”

    轿车司机数着钱:“在黄浦区这片,谁敢跟您过不去啊?那小警察被您没收证件,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这话显然很受用。黄队长跷着腿得意地:“别拍马屁了。昨天幸亏遇见的是个新人。要不然还很麻烦。”

    “是是是,下回一定注意。”轿车司机笑呵呵地杵在那儿,一直搓手,一副不满足的样子。

    “还有事?”

    “您看,这次的货可不少。又是洋酒又是山货……”

    黄队长瞄了他两眼:“行啦。车上的货要是有看上的,你就搬两箱吧。”

    “谢谢黄队长!”他正要去搬货,忽然又被叫住了。

    “等会儿。”黄队长站了起来,从轿车司机兜里拿出后补的那几张钱,揣回自己的信封里,“货分给你两箱,这个就不能给了。”

    轿车司机只能赔着笑:“行,这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那我就拿两箱货。”

    一名警员端着一碗煮面条过来,放到桌上:“队长,您的面。”面汤洒了一点在桌上,黄队长嚷嚷起来:“别把桌子弄脏了啊!”他顺手拿过顾耀东的证件,垫在面碗下。

    卡车上的两名警员,一个点货一个登记,已经查完了七八箱洋酒,还剩下二十个箱子,也许下一个打开,就会是警委的枪械。

    夏继成冷着脸,带着刑二处警员走进分局。门口警卫想拦,夏继成眼睛也没眨一下就朝前走了。肖大头和于胖子一把推开警卫,李队长倒是很客气,直接把证件亮给对方了。警卫一看,识趣地退开。一行人走在走廊里,盛气凌人。

    顾耀东一路小跑地跟在最后,望着走在前面的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望着处长穿着白衬衣的肩膀在队伍最前面时隐时现,一时竟有些幸福的错觉,好像他们来这里出头并不是为了什么刑二处的面子,而是为了自己。这让他觉得自己成了二处很重要的一员。他一路小跑着,因为这小小的幸福,偷偷雀跃着。

    夏继成带着刑二处警员走进办案大厅,闹哄哄的大厅顿时静了下来。一屋子警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队长依然很客气:“麻烦请黄队长过来。”

    一名警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来了就知道。”

    “黄队长在后院清查违章卡车。”

    夏继成:“是昨晚大世界的车?”

    “对。”

    “哦,那正好。顾耀东。”

    顾耀东赶紧立正:“到!”

    夏继成看着他,一字一句:“这是你的案子。昨晚没办完的,现在去办完。”

    顾耀东走进后院时,正好遇见轿车司机朝他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两名喽啰,一人抱了只货箱。

    轿车司机:“哎呀,这不是总局的大警官吗?怎么来这儿了?”

    顾耀东:“我来办案。”

    对方一脸嬉笑:“是来讨证件吧?不妨碍您了。”说着他就要走,没想到竟然被顾耀东伸手拦了下来。“对不起。那两箱东西你不能带走。”

    “黄队长亲自开了口,这是赔偿给我的修车费。”

    “对不起,还是不行。”

    轿车司机推了他一把:“别没事找事!我上面有人!”

    顾耀东扶了扶警帽,神秘兮兮地凑到他面前:“其实我上面也有人。”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夏继成带着二处警员过来了。

    轿车司机:“你们……”夏继成根本没正眼看他,一巴掌按在他脸上,像扒拉一根草似的将他整个人扒拉到了一米开外,自己一步不停地朝前走去。于胖子和小喇叭从喽啰手里拿过两只箱子,跟上夏继成。对方根本不敢吭声。

    顾耀东从司机面前经过时小声说:“就是他。”

    卡车下面摊了一地敞开的货箱,有洋酒,也有山货。卡车上还剩最后两个箱子。

    黄队长坐在阳伞下,正美滋滋地吃面,忽然看见一群陌生警察朝自己走过来,一时有点蒙。李队长走到他面前,把自己的证件放到桌上。黄队长看了看,赶紧起身,慌张地用袖子擦了擦嘴:“长官!”

    夏继成瞄见车上警员要动手开最后一个箱子,刚要开口,早就在一旁察言观色的李队长说话了:“那车货是你们该查的吗?”

    黄队长大喊:“别查了!赶紧过来!”

    黄队长赔着笑:“大家都是队长,有事好商量。”

    李队长:“我的队长和你的队长一样吗?”

    黄队长悻悻地干咳两声:“不一样,您是总局的队长,当然不一样。”

    李队长:“那就闭嘴。”

    夏继成终于等到说话机会:“黄队长……”他刚开口,肖大头就说话了:“处长,这事不必您费神。交给我们。”

    “处……处长?”黄队长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连制服都没穿,连话都插不上的人,竟然是上海市警察总局的一名处长。

    肖大头:“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

    黄队长看见了站在队伍最后面的顾耀东,明白过来,慌忙从面碗底下拿出证件,递给肖大头。肖大头没伸手接。顾耀东倒是很积极地跑过来,伸手去接,结果手被肖大头打开了。

    肖大头:“打发叫花子?没看这上面还滴着面汤?”

    黄队长:“是是是,我马上擦干净。”他赶紧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证件,再递给顾耀东:“抱歉啊,顾警官。”

    顾耀东:“没关系。”

    夏继成再一次要开口,站在他一左一右的于胖子和小喇叭已经抢先拍案而起。先是左边的于胖子把货箱往地上一扔:“怎么没关系?他都打齐副局长的脸了!”接着右边的小喇叭也义愤填膺地把货箱一扔:“这事性质很严重!”

    夏继成终于放弃了。他退到一边,坐到阳伞下那个原本属于黄队长的座位上,往桌上一跷腿,瞄着卡车上最后那只没打开的货箱,不再说话。

    黄队长着急地朝一名警员挥手:“赶紧把面收走!”警员赶紧把夏继成脚边那碗面条端走。他又朝另一名警员喊着:“傻站着干什么?去给总局处长泡茶啊!”

    “是!”警员匆匆跑开。

    安排完一切,他这才讨好地笑着,诚惶诚恐地问道:“诸位长官,我实在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怎么会……把总局的副局长都扯进来了呢?”

    李队长:“您不看报纸吧?”

    黄队长:“报纸?看!我看!”

    李队长:“上海市警察总局齐副局长和我们顾警官的合照,前几天刚登在报纸上。您,没看见?”

    黄队长瞠目结舌地看向顾耀东:“这位小顾警官?”

    顾耀东在后面偷偷拽李队长。

    肖大头:“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生第一名,总局刑二处最年轻、最有前途的新人,怎么到了你们黄浦分局的嘴里,就成泡茶跑腿的了?”

    顾耀东赶紧又去拽肖大头。

    黄队长:“顾大警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顾耀东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志勇:“就算是泡茶跑腿,也不可耻啊。谁还没有过当新人的时候?”

    黄队长已经开始擦汗:“是是是。”

    一名警员匆匆端着茶杯过来,黄队长赶紧接过去,毕恭毕敬地端到夏继成面前:“处长,您请喝茶。”

    夏继成根本不看他,转头喊道:“顾耀东。”

    顾耀东:“到!”

    “那是昨晚被撞的卡车吗?”

    “报告!是这辆。”

    “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轿车司机酒后驾车,撞坏卡车,按交通法需要赔偿修理费,并视情况拘留。卡车司机不承担任何责任,应该无条件将卡车归还给他。”

    “黄队长,这个处理方案合理吗?”

    “合情合理!马上照办!”黄队长飞快地朝手下挥着手,“快快快,东西都原封不动搬回去!通知卡车司机取车!把钱赔给人家!”交代完了,他回头赔笑着问夏继成:“长官,您看这样行吗?”

    夏继成:“我不关心卡车司机,我只关心我的人。”

    黄队长反应过来,赶紧走到顾耀东面前:“顾警官年轻有为,黄某冒犯了,您多包涵。”说完他瞟了眼夏继成,见对方没表态,只好给顾耀东鞠了一躬。

    顾耀东已经涨得满脸通红:“处长……我,我真的没什么。”

    夏继成这才慢悠悠起身,走到黄队长面前,精准地从他衣服胸口内袋掏出那只信封,扔在桌上:“黄队长,你跟人串通,故意撞车勒索钱财的事暂且不论。你当行动队长这两年敛财的数目和你经手的冤假错案,如果我想细查,足以让你这辈子都走不出牢房。像你这样微不足道的蝼蚁,我保证分局不会有人为你说半句话。让你继续当这个队长,是因为我们顾警官宅心仁厚,不想追究。”

    黄队长恨不得当场跪下:“谢谢处长,谢谢顾警官!”

    “这是顾警官的案子,也就是总局刑二处的案子。卡车我们要开回总局。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转头看着顾耀东:“顾耀东,结案有问题吗?”

    顾耀东的眼睛里闪着阳光:“报告,没有问题!可以结案!”

    夏继成:“收队。”

    回警局的路上,夏继成坐在副驾驶座,顾耀东和其他警员坐在后面。他看了看手里的证件,又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卡车,最后一脸傻笑地望向夏继成的后脑勺。夏继成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在戳自己后脑勺,浑身不自在。他一回头,顾耀东赶紧埋头看证件。夏继成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脑勺。

    顾耀东这才又偷偷抬头望向处长。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觉得格外暖和。

    刑二处的警车停到上海市警察局门口,顾耀东刚一下车,就看到沈青禾迎上来:“夏处长,谢谢您了。”

    “举手之劳。”

    肖大头也开着卡车到了,小喇叭看着他把钥匙给了沈青禾,小声对于胖子说道:“我还以为处长真是为了顾耀东去的。原来是她的货。”

    李队长:“别多嘴。走走走,都回去,一堆事情没办完呢!”

    大家说着话进了警局,顾耀东也被赵志勇拽了进去,回头时,正好看到沈青禾把一个信封塞到夏继成兜里。那一瞬间,好像有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下来。

    夏继成数着信封里的钞票,压低声音说道:“货安全。但是车不能停在大世界了。那条线路还有合适的停车点吗?”

    沈青禾松了口气:“肯定有,我马上找。”

    回刑二处后,顾耀东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桌上的新人总结发呆,幸福来时很意外,结束时却一点不意外。处长还是那个处长,什么都没有变。

    夏继成回来了,从顾耀东身边经过时,发现他瞪着自己。原本已经走过去,又退了回来。“你这是表示感谢的眼神吗?”

    顾耀东没吭声。赵志勇在一旁推了他一下:“处长问你话呢!”

    “今天之内把总结交上来。”夏继成使劲回瞪了这小子一眼,这才去了处长办公室。

    赵志勇小声问道:“你怎么回事?”没等顾耀东开口,他已经反应了过来,“因为刚才沈小姐那个信封?”顾耀东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赵志勇觉得他既傻得可笑,又傻得让人心酸,像极了当年刚来警局的自己,只不过自己的“进步”速度是远远超过他的。当警察一个月的时候,已经懂得说话恰到好处,做事适可而止,甚至总结出了一套法则。

    “耀东啊,在警察局这种地方,你我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长官说什么,你点头就行,别较真,别多问。”

    “大家都是这么当警察的?”

    “你还是学生气太重。拯救世界轮不到我们,自己不被扫地出门才是要紧事。知道生存法则吗?”

    顾耀东一脸茫然:“什么?”

    “长官没点头的案子,不听,不理,不办。耳聋眼瞎才能活得长久。”

    赵志勇说得很认真,并且带着一丝自豪。顾耀东过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顾耀东!有人找你报案。”

    顾耀东转头一看,是李队长站在门口喊,接着丁放就走了进来。赵志勇看到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偏偏丁放还径直走了过来,就站在他面前。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赵志勇,忽然间浑身上下都不灵光了:“什……什么案?”

    丁放冷冰冰地说:“我找顾警官报案。”

    “顾警官?……啊!顾警官!”赵志勇赶紧往旁边让开,露出被他挡在后面的顾耀东。“耀东,快,你的案子。”

    顾耀东:“那我是不是应该先请示长官……”

    “这件事不用!破案要紧!你们聊,我不打扰。”赵志勇一边说一边后退,被椅子绊得一个踉跄。

    丁放把一张报纸放在顾耀东桌上,上面一则新闻标题是“当红女作家东篱君大揭秘”。

    顾耀东有些不明白:“丁小姐,我已经把底片还给你了……”

    “我知道。这跟上次的事没关系。我现在是来报案,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回不了家,需要警察保护。”

    赵志勇又插话道:“丁小姐,我们处长交代顾警官今天必须交总结,要不我可以……”

    “不行,只能是顾警官。其他人我信不过。”

    赵志勇尴尬地拍了拍顾耀东的肩膀,笑着说:“耀东啊,那我也没办法,帮不上你了。”

    丁放毫不遮掩地直视顾耀东:“从一开始这就是你的案子,你有责任做到有始有终。顾警官,请你去看看我住的公寓变成什么样子了。”一个漂亮女孩如此斩钉截铁地要求对她负责,不用说未婚的赵志勇和小喇叭,就连已为人父的肖大头和于胖子也听得心潮起伏,思绪荡漾,只有顾耀东一门心思地翻抽屉找警哨。

    十多名记者围在常德路195号的法式公寓楼外,举着相机朝楼里张望着,不时有人高喊:“东篱君!请你出来接受采访!”顾耀东和丁放猫腰躲在路口,远远望着这一切。

    顾耀东有些纳闷:“记者来采访你,好像也不是坏事啊。”

    “是一群披着记者外衣的流氓。他们根本不看小说,只对我的三围和私生活感兴趣。”丁放说得很随意,转头一看才发现顾耀东红着脸头埋得很低,仿佛那两个很敏感的词语已经变成了画面。

    丁放忍着笑,有心逗他:“知道偷拍我换衣服的照片卖多少钱吗?”

    顾耀东老实巴交地摇头。

    “够你半年的工资。”

    小警察终于抬起了头,惊讶到说不出话。

    门房已经出来驱散了几次,记者们还是不肯离开。这时,一声警哨从后面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顾耀东站在他们身后。

    “警局接到报案,有人在这里聚众扰民。请问哪位愿意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记者们一哄而散,公寓楼终于恢复宁静。

    顾耀东跟着丁放进了家门。丁放谨慎地反锁了大门,这才放松下来,随意地绾起头发一扎,戴上眼镜,将高跟鞋一甩,趿拉着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

    “你打算怎么办?”

    “躲着。”

    “要不我替你在警局申请保护吧?他们知道你一个人住,又没什么背景,还会再来的。”

    丁放避开了顾耀东的眼神,似乎隐瞒了什么秘密。“不用了。大不了这段时间都躲在家里写小说。只要有吃的,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

    顾耀东掀开窗帘一角朝楼下张望,那些记者确实都离开了。

    丁放:“吃水果吗?”

    他放下窗帘准备离开:“不了。我该回警局了。”

    “你保证他们不会杀回马枪?”

    顾耀东想了想,只得说:“那我再待十分钟。”丁放脸上浮起一丝小小的甜蜜,转身去了厨房洗水果。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外。司机和其中一人留在车边,另外三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下车,进了公寓楼。门房拦着他们问了几句,很快就放行了。

    顾耀东没有坐,一个人老老实实站在客厅,见一旁有书柜,便走过去随意看着。书柜里放了一排相框,在这其中,竟有丁放和陈宪民的合影。顾耀东很是诧异。丁放端着水果出来,正好看见顾耀东盯着照片看。

    “那是《新世界》杂志社的陈主编。我用‘东篱君’这个笔名写的第一篇小说,就是他替我发表的。”

    顾耀东有些愣神:“原来他真的是主编……”

    “你认识他?”

    “只在照片上见过。他的案子我参与了一点。”

    丁放不明白:“案子?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他的事吗?”

    “我有一段时间没去杂志社了。”

    “陈宪民已经被捕了,罪名是谋杀。”

    丁放先是一惊,转而一笑:“开这种玩笑不合适吧?”

    “现在人就关在警局,下周要转去监狱。”

    顾耀东说得很严肃。丁放这下彻底愣住了:“陈主编谋杀?你们有证据吗?”

    这问题让顾耀东也有些底气不足:“这是刑一处的案子,我不清楚细节。”

    丁放仿佛明白了什么,冷笑着:“哼,又是一桩冤假错案。”

    “丁小姐,人命关天的事,请不要妄下结论。”

    “你真的相信警局?信任警察?”

    顾耀东犹豫了一下:“当然。”

    “我更相信自己的脑子。如果你也见过陈主编,听过他的见地,了解他的品行,会和我一样相信他不可能是杀人犯。”

    丁放说得非常肯定。顾耀东看着合照,一直埋在心底的疑虑渐渐升腾了起来。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丁放以为又是记者,顿时紧张起来。

    顾耀东到窗边往下一看,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名打手模样的男人守在车边。“不像记者。”

    丁放跑到窗边一看,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敲门声再次响起。丁放见顾耀东掏出警棍,有些犹豫。这时,门把手“咔嚓”转动起来,显然是外面的人在试图开门。

    顾耀东把丁放往卧室里推:“快进去,锁上门别出来!”

    “你呢?”

    “我是警察,我来想办法。”

    丁放一咬牙,拉着他去了浴室:“浴室窗户能翻出去。我可不想明天在报纸上看见年轻警官横尸女作家公寓的新闻。”

    从浴室窗户翻出去,是公寓侧面的小院子。顾耀东顺着下水管爬到了一楼,挥手示意丁放可以下来了。丁放已经来不及换鞋,穿着拖鞋就爬了出来,顺着下水管快滑到一楼时,拖鞋掉了下去。她光脚抱着管子停在了半空中。

    顾耀东在下面压低声音喊:“下来吧!”

    “没鞋怎么下来!”

    “有我在!我接着你!”

    丁放豁出去往下一跳,顾耀东果然接住了她,又蹲下替她把拖鞋穿上,一边很认真地说:“别怕,我一定带你安全离开。”做这一切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可丁放红了脸。

    顾耀东躲到墙后张望情况。那辆黑色轿车仍然停在公寓楼外。他下意识地拉住丁放的手,把她往身后拽。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她回答得心不在焉。顾耀东盯着轿车,而她盯着自己被顾耀东拉着的手。

    三名打手从楼上看见了躲在院子里的顾耀东和丁放,朝门口同伙大喊:“人在下面——”守车的人闻声立刻追来。顾耀东拉着丁放拔腿就跑,慌乱中,丁放跑丢了拖鞋,顾耀东一把将她背了起来,一路狂奔。

    一个急转弯,丁放肩膀撞上墙角。

    一个跳跃,丁放脑袋撞上晾衣竿。

    一辆车经过水坑,水溅了丁放一身。

    这一切顾耀东全然不知。他只是一脸英勇地朝前奔跑着,奔跑着。

    终于,他背着丁放逃到了一处偏僻的弄堂,四下无人,追兵也被甩掉了。他气喘吁吁地放下丁放:“丁小姐,你安全了!”他高兴地回头一看,才发现丁放俨然变成了一只蓬头垢面的落汤鸡。

    顾耀东:“你怎么……”

    丁放扶正被抖落了无数次的眼镜,狼狈地看了看周围:“你打算把我扔在这里吗?”

    “公寓暂时不能回去了。你的父母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过去。”

    “他们不在上海。”

    “那还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吗?”

    丁放摇头,她似乎很回避关于家人的问题。

    “朋友?”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顾耀东无奈了。思来想去,能够落脚的地方大概只有客栈了。

    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数了一遍,然后领着丁放去了一间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小客栈:“我身上的钱,只够住这种客栈……”说着他看向对方。

    “别看我。我身无分文。”丁放拒绝得理直气壮,仿佛需要救济的人是顾耀东。

    顾耀东彻底无奈了:“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去警局借一点。”

    “不用。睡这里怎么都比睡大街好。”说完她径直走了进去。

    客栈老板收了房费,去柜子里拿钥匙。顾耀东有些内疚地看着丁放,她似乎毫不介意周围环境,也不在意自己还趿拉着拖鞋的乱糟糟的形象。但是当两个醉汉拎着酒瓶进来时,她穿拖鞋的脚还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老板拿着钥匙过来:“房间就从那边往里走。”

    客栈里乌烟瘴气。一个房间敞着门,四个男人正在打麻将,骂骂咧咧,烟雾缭绕。走了两步,一个中年妇女拼命拍门,边拍边喊着:“狐狸精!勾引我家男人!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脸!”再走几步,刚才的两个醉汉正往一个房间里闯,门里的男人拼命拦着:“去去去!哪来的醉鬼!都说你走错房间了,再硬闯我就报警啦!”

    丁放到了自己的客房,打开门,屋里狭小简陋。

    “谢谢你了,顾警官。”

    顾耀东出来后犹豫不决地走在街上。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五分钟后,他领着丁放走出了客栈。丁放趿拉着拖鞋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

    “去哪儿?”

    “我可不想明天一早在报纸上看见当红女作家离奇失踪的新闻。”

    福安弄炊烟四起,正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间。顾悦西又回来蹭饭了,一家三口刚动筷子,顾耀东也回来了,这也不稀奇。但是当他身后忽然又钻出来一个陌生女孩时,所有人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中。

    顾耀东:“姐,你今天住家里吗?”

    顾悦西怔怔地:“家里?不住,吃完饭就走。”

    顾耀东:“那正好。我借用一下你的房间。这位丁小姐,暂时要在我们家住两天。”

    一家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丁放,又齐刷刷转向她脚上的拖鞋。

    丁放:“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三个人瞠目结舌地目送丁放上了楼。

    沈青禾从亭子间开门出来,正好和丁放打个照面。丁放认出她就是那晚在大世界仓库对顾耀东冷言冷语的女人,很意外。沈青禾见顾耀东带了个年轻女孩回家,也很意外,不过她什么也没问,也不应该问什么,安静地下了楼。

    丁放小声问顾耀东:“那位小姐是你朋友?”

    沈青禾听见顾耀东回答说:“租客。关系不熟。”

    耀东父母和顾悦西也在客堂间小声议论着。顾悦西一脸愤愤然:“妈,你还说顾耀东不知道怎么交女朋友。看见了吗?我们都被他骗了。”

    耀东母亲脑子有点乱,几天前还以为儿子和沈小姐之间有什么,她和顾邦才为此还很认真地彻夜长谈了一番,结果今天儿子就带了个陌生女孩回家,还要借住?正纳闷着,沈青禾从楼上下来了。她试探地打着招呼:“沈小姐下来啦?”

    沈青禾笑盈盈地说:“拿点热水。你们慢慢聊。”她拎了一壶热水,上了楼,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耀东母亲和顾邦才对视一眼,两人都糊涂了,难道之前判断错了?

    顾耀东领着丁放进了顾悦西房间。“刚才追你的那些人不像普通打手。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不清楚。”

    “需要报警吗?”

    丁放竟有些慌张:“不用!不用报警!”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我……最近拖欠了几篇小说稿,可能是杂志社找人来催稿吧,不用小题大做。我在这里借住两天,明天就去找新房子。”

    顾耀东也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刚想问,丁放岔开了话题:“顾警官,能麻烦你帮我找双鞋子吗?”

    顾耀东敲开了亭子间门:“沈小姐,请问……你有多余的鞋吗?”

    沈青禾看了看站在顾悦西房间门口的女孩,虽然整个人乱糟糟的,但依然是放在人群里也亮得晃眼的那种女孩,不仅因为漂亮,还因为浑身透着清高和傲气。

    “如果方便,那位丁小姐想跟你借一双。”

    沈青禾看了眼女孩脚上的拖鞋,尺码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她找了一双皮鞋,递给顾耀东。

    “谢谢。我借用两天,尽快还给你。”

    “谢谢就免了,穿坏了是要赔钱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除了钱什么都不喜欢!”

    顾耀东刚走出亭子间,身后的门就“啪”地关上了。

    丁放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她坐在顾悦西的床边,试了试鞋子,大小刚好。“谢谢你啦,顾警官。”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沈青禾对顾耀东冷言冷语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窝火。

    顾耀东完全不在意沈青禾的态度,甚至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态度。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从他在丁放家看到合照开始,关于陈宪民的那团疑云就一直挥之不去。

    “丁小姐,你说陈宪民不可能是凶手,除了因为了解他,还有别的理由吗?”

    “不是说这是别人的案子吗?”

    “他被捕和我有关系。如果这件案子有问题,我也有责任。”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理由。”

    顾耀东失望了。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睡着。第二天天不亮就直奔警局档案室,翻出了刊登陈宪民案件的那份报纸。头版最显眼的位置,是他和齐副局长的那张合影,只在角落里有一则不起眼的报道。报道说凶杀案发生在五月十六日,于是他又把五月十六日当天的所有旧报纸翻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么,能找到什么,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肖大头拿着报纸走进刑二处时,顾耀东正坐在座位上盯着两张报纸一动不动,看起来心神不宁,甚至有些紧张。肖大头瞄见了那张合影,很是不屑:“还在回味你的光荣瞬间?”

    顾耀东忽然一把拉住他:“肖警官!请问您知道陈宪民一案的受害者,是什么人吗?”

    肖大头莫名其妙地甩开他:“不知道。”

    “那您知道他的作案动机吗?”

    “我需要知道吗?”说完他扔给顾耀东一个白眼,转身朝其他人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哎哎哎,通知各位,报上刚登的最新金价!金价又涨了!这个月薪水又贬值一半!”

    顾耀东抓起桌上的两张报纸去找小喇叭:“包警官,您跟一处的人熟,我想打听打听陈宪民的案子。”

    小喇叭神色警惕起来:“打听这个干什么?”

    顾耀东把两张报纸摊在桌上,一边说话一边指给他看:“报纸上写他的作案时间是五月十六日,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他趁对方听唱片机时进入,所以没有惊动对方。可我在档案室查了当天的报纸,那天受害者所在的居民区停电。”他指着另一份报纸的角落里,四个不起眼的字——“停电通告”,声音有些颤抖了:“这好像不对啊。”

    “说不定就是报社编辑的笔误,别吹毛求疵。”

    “这种关键细节,怎么可能是笔误?”

    小喇叭不想再纠缠,干脆站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吧,我虽然号称小喇叭,但这个案子,我一个字都不想议论。以后你也少打听陈宪民的事。”小喇叭拉着于胖子避瘟疫似的离开了。

    李队长过来拍了拍顾耀东肩膀:“来警局快一个月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也该琢磨琢磨了。”说完李队长也走了。

    顾耀东失魂地站着,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吃午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心事重重。赵志勇主动端着饭盒坐了过来:“总结写完了吗?”

    顾耀东埋头拨弄着饭盒里的青菜:“没有。”

    “是不是因为……那天丁小姐来找你,耽误了?她找你什么事?”赵志勇关心的显然是后半句。

    顾耀东抬头看着他:“我在她家里看到她和陈宪民的合照。”

    赵志勇大吃一惊:“她带你回她自己的家?”

    “丁小姐和陈主编认识,她说以陈主编的品行不可能是谋杀犯。我今天去档案室查了。这案子……好像真的有问题。”

    “小点声!我跟你说过的生存法则,耳聋眼瞎,忘啦?”

    “我问了二处的人,大家好像都在回避这个案子。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姓陈的现在就关在警局,要不你亲口去问问?”

    顾耀东眼里有了光:“我一个人能去吗?”

    赵志勇简直怀疑他是真傻:“你还真想去呀?这是一处的案子,人也是他们审的,你现在去就是摆明打人家脸。再说了,杨奎杨队长当警察多长时间?你进警局才多长时间?让你纠正错误?可能吗?”

    顾耀东不吭声了。

    “丁小姐有疑问正常,但你是警察,不能人云亦云。不过这个丁小姐带你回家干什么呀?”

    顾耀东心不在焉:“有记者骚扰她。”

    “还有这种事!怎么不请求支援?”赵志勇很愤慨,但又带着点酸。

    “已经没事了,她现在住在我家里。”

    赵志勇又一次被震惊了。顾耀东不想再说丁放的事,他用筷子在碗里拨弄着食物,过了片刻,忽然起身离开了。

    他去了户籍科,但是发现不管陈宪民还是刘泽沛的户籍资料,都被刑一处拿走了。孔科长说,刑一处历来如此,他们不想让人查的,连一个字都不会留下。这让顾耀东更加不安了。

    这天的午饭,耀东母亲多加了两个小菜,一是因为顾悦西又回来蹭饭了,二是因为家里多了个年轻女孩。

    顾悦西坐在饭桌上不吃饭,一直拿着报纸看。耀东母亲一把抽走报纸:“怎么才刚回去一天又回来了!你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顾悦西挤眉弄眼地把报纸拿回去,小声说道:“我回来有要紧事!”她举着报纸,一直在偷偷比对照片上的人和面前的丁放。报纸上的照片正是丁放,标题是“当红女作家东篱君大揭秘”。

    丁放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耀东母亲暗示了顾邦才几次,顾邦才只好勉为其难地开口问道:“丁小姐,那个……你是我们家耀东的……朋友?”

    丁放很坦然:“不是。我找顾警官报案,他帮了我。”

    顾邦才和耀东母亲对视一眼,看着面前的丁放大口大口吃饭,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

    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丁放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耀东母亲:“没有没有!尽管吃!”丁放这才放心地继续吃起来。

    “菜还合胃口吗?”

    “合胃口。我平常都是一个人吃饭,不是红房子就是德大西菜社,很久没吃过这种味道了。”

    耀东母亲诧异:“你天天去那种地方吃饭?”

    丁放很认真地想了想:“偶尔不想出门,也会让厨师来公寓做,不过我实在吃腻了。”

    耀东父母面面相觑,顾邦才小声说:“你说的是价钱,人家说的是味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丁放放下碗筷,端正了坐姿,特别真诚也特别感激地说:“顾先生顾太太,谢谢你们一家人的照顾。虽然这房子很破旧,但是很温馨。我很喜欢这里。”一番大实话说得耀东父母哭笑不得。

    顾悦西试探地问道:“丁小姐,我越看你和照片上越像……”

    丁放看了一眼报纸,很坦率地说:“是我。”

    耀东父母听得一脸茫然,顾邦才问道:“谁啊?”

    耀东母亲拿过报纸一看:“女作家,东篱君?”

    顾悦西呆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冲上楼去,很快又冲下来,把一本《鸾凤禧》和一支笔放到丁放面前:“我是你的书迷。能给我签个名吗?”

    丁放依然很坦率:“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给人签名。”

    顾悦西有些尴尬:“就……就签个名字就行。”

    “我现在的所有麻烦都是因为‘东篱君’三个字而起。抱歉,这个真的不行。”她朝顾悦西礼貌地笑了笑。顾悦西只能失望地收回了小说和笔。丁放看了眼她手里的《鸾凤禧》,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犹豫,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喝汤。

    耀东母亲在门口洗好了衣服,端着水盆进屋,刚要关门,一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伸手拦住了门。

    “请问,丁小姐在吗?”

    耀东母亲很是警惕:“你找错了。这里姓顾,没有什么姓丁的小姐。”说着她又要关门,对方竟然粗鲁地一把推开,撞翻了水盆。盆子“哐当”掉在地上,衣服落了一地。

    “哎呀!我刚洗的衣服!

    丁放闻声噔噔噔冲下楼。

    男人一看她出来了,立刻笑脸相迎:“丁小姐。”丁放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看见耀东母亲还在一旁,只能把话憋了回去。

    “车就在弄堂口等您。”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先生看到报纸,去了常德路公寓,查到这里不是难事。”

    丁放有些慌张地朝弄堂里望了一眼:“他也来了?”

    “是。”

    “告诉他,我不回去。”

    男人凑过来,小声说道:“您还是跟我回去吧。不然这一家人可就没有安宁日子了。”

    “威胁我?”

    “是先生的原话。”

    丁放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说:“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

    对方怔了怔。

    “全部!”

    男人赶紧掏出所有钱给她。

    丁放拿了一半给耀东母亲:“顾太太,这两天打扰了。这是给您的房钱,还有电费水费。”她又问那个男人:“盆子是你打翻的?”

    “我……”

    “想带我回去交差,就麻烦你把衣服重新洗干净。”说罢,丁放转身上了楼。

    他百般不情愿地捡起衣服:“太太,水池在哪?”

    耀东母亲凶巴巴地:“门口!”

    丁放回顾悦西房间,换回了自己的拖鞋。她拎着皮鞋经过顾耀东房间时,看见门没有关,不觉停下了脚步。屋里整洁干净,书架上一排排挤满了书。丁放想起他曾经问过自己,东篱君写什么故事。她说灯红酒绿,男男女女。那时顾耀东笑着“哦”了一声,他没读过,因为不感兴趣。他总是一无所知地让人下不来台。想到这里丁放不禁怅然地笑了笑,原来顾耀东也是喜欢读书的人,只是他不读自己的灯红酒绿、男男女女。

    沈青禾回来时,只见门口一个陌生男人在笨手笨脚地洗衣服,耀东母亲监工似的坐在一旁摇着扇子跟她打招呼:“沈小姐回来啦。”

    她纳闷地上了楼,在顾耀东房间门口遇见了丁放。

    “沈小姐,我正好想找你。”丁放把鞋子还给沈青禾,“你的鞋子。谢谢。”

    “不客气。”

    丁放又把剩下的那一半钱给了她:“这是借用鞋子的钱。要是你不想再要我穿过的鞋,买一双新的也绰绰有余。”

    “只是借去穿了一天,不用了。”

    丁放把钱塞到沈青禾手里:“那怎么行。你这么在乎钱,被人白白穿了鞋子,心里多不舒服。”她趿拉着拖鞋下了楼,剩下沈青禾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

    从客堂间离开时,丁放又看了眼顾悦西放在饭桌上的那本《鸾凤禧》。她犹豫了一下,在扉页写上了“东篱君”三个字。

    耀东母亲等在门口,看丁放出来,赶紧拉住她:“我看那个人一脸歹相,真要跟他走?”

    “他不敢把我怎么样。顾太太,谢谢你们一家人的照顾。替我跟顾警官道声谢吧。”说罢,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顾家,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福安弄外。

    丁放走到车旁,后车窗摇下来一半。里面坐着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

    “上车。”

    丁放似乎早就想好了,很干脆地说:“再帮我办一件事,我就回去。”

    “别任性了。”

    “帮我查个地址。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

    中年男人有些无奈,皱着眉头看她。

    傍晚时分,顾耀东回了家。耀东母亲正在端菜上桌。

    耀东母亲:“丁小姐已经走了。”

    顾耀东:“去哪儿了?”

    “不知道。有辆黑色小轿车把她接走的。对了,她刚刚派人送了封信,放在你桌上了。”

    顾耀东站在书桌前,桌上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康悌路康益里5号,希望能帮你解开疑惑”。他愣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匆匆脱掉警服,换了身普通衣服就冲了出去。

    康益里隐于闹市,一共只有十来户人家。顾耀东很快就找到了5号,这是一处普通的石库门房子,两个中年女人在门口择菜聊天。

    顾耀东:“请问,《新世界》杂志社的陈主编,陈宪民先生住在这里吗?”

    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问道:“你不知道他出事啦?”

    顾耀东:“听说了。我是他朋友,过来取些东西。”

    对方领着顾耀东到了陈宪民房间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嘀咕着:“他租我的房子有三年多了。真没想到会是个杀人犯。拿了东西赶紧走吧。这屋子瘆得慌。”

    “谢谢。”

    中年女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顾耀东独自进了屋。屋里一看便是被人翻过的,到处扔着衣服、书和稿件,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凡有点用处的,大概都已经被刑一处拿走了。

    顾耀东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放着几瓶药,药瓶上写着“科德孝”,旁边还扔着几张处方单。他拿起来翻了翻,看到其中一张时,他愣住了,处方单的时间写着5月16日。他慌忙从挎包里拿出报纸,翻到那则关于杀人案的豆腐块新闻——

    作案日期:5月16日,13时20分。

    顾耀东马不停蹄赶到开具处方单的医院,找到了负责诊治心脏病的那名医生。对方看过了处方单和报纸上陈宪民的照片,认出了确实是他的病人。

    最后,护士从预约看病的登记册上找了答案。

    “查到了。陈宪民当天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十分。各项检查、治疗,加上去药房排队拿药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所以两点之前他肯定不可能离开。”

    顾耀东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砰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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