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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皇明祖训有云:凡我子孙,勿作聪明,乱我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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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红唱作俱佳,将这第三折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观众看的那是如痴如醉,连李道汝等一众儒生都连连高呼:“妙啊~妙哉!”

    今日他所唱的是崔、李改本,原白曰:

    (贴)张先生,我去你便来。

    (生)花园土地,保扶我跳过这墙去,大大的许个愿心。也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生跳抱旦介)

    此改本已有很大的进步,比起原著强了很多,原著中只有寥寥几字:末做跳墙搂旦科。在原本中这只是一个节奏很快的过渡,反观小桃红演绎的这段,却是将这寥寥几字扩展为一大段对白,而且还将‘跳墙’处理得极富有戏剧性,将机灵狡黠的红娘和呆鸟一般的张生,这两个人物关系置于喜剧矛盾当中,如此生动的演绎如何不叫人如痴如醉?

    (生进,红推介)红:“且慢,我回去看夫人来没有,我和你做个暗号,若是夫人来,我便高喊一声,你就走了。”

    (背云)谁家哪有这等现成的!今晚他两个到来瞒我,我偏要打散他,则说夫人来了。

    (假叫介)叫:“红娘有呀。”

    (生走,红闭门介)生:“好个红娘,若是夫人撞见,怎了!”

    (生敲门介)红:“是谁?”

    生:“是我。”

    红:“是鸭?”

    生:“是张。”

    红:“是李?”

    生:“是张珙。”

    红:“张先生,你来了?”

    生:“这个臭丫头,镇日与你谈话,如今又说你来了!夫人回去没有?”

    红:“夫人回去了。”

    生:“夫人回去了,开门。”

    红:“你怎么这等高喊?”

    生:“老妇人回去,我还拍哪一个?开门,待我进来者。”

    红:“你进来作甚么?”

    生:“见小姐……”

    红:“谁叫你来?”

    生:“小姐有书叫我来。”

    红:“书上怎么写?”

    生:“待月西厢下,吟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红:“玉人是哪一个?”

    生:“玉人就是我。”

    台上两人念白至此,台下观众早已笑得东倒西歪,那杨鼎臣还不无惊奇道:“这么一改,果然有趣!”

    同来有本地一儒生道:“你是不知这位小桃红,不仅唱做俱佳,扮相还美,只要他演这红娘,无人能出其右!”

    “也是,剧本改的妙,也得要这人演得活,”杨鼎臣点头赞道。

    说话功夫,台上还在继续着,

    红:“叫你跳墙过来。”

    生:“墙高怎么跳的过来?你开门吧。红娘,没柰何,我就唱你个喏。”

    红:“我就还你一个礼。”

    生:“我就拜你一拜。”

    红:“我就还你一拜。”

    生:“我不曾看见。”

    红:“我也不曾看见。”

    生:“嗤,我错了一拜了。红娘,这墙高,你看哪些矮处,我就调过来吧。”

    红:“这里。”

    生:“这里?”

    红:“这里!”

    生:“臭丫头,把我弄得昏昏花花。红娘,我穿了靴怎么跳过来!”

    红:“脱下靴,口咬住,一跳就过来。”

    (生咬靴介)

    红:“张先生,”

    生:“有,(吊靴介)这丫头,你叫,我应你,靴又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张生真是个呆子!”杨鼎臣抚掌大笑。

    李道汝也不禁赞道:“这处改得极妙!真是把那南北《西厢》都比了下去。”

    “我看不仅比了下去,还比之远为逊色呢!”杨鼎臣笑赞道。

    红:“你把靴先丢过墙,然后跳过来。”

    (生丢靴介)生:“红娘姐,你接我。这是什么所在?”

    红:“这是池塘,那边是坑厕,仔细些。”

    生:“那是什么菩萨?”

    红:“是土地公公。”

    生:“灵感吗?”

    红:“极灵。”

    生:“即灵感,你替我许下个愿。”

    红:“土地菩萨,保佑张生跳墙,许下三生愿。”

    (生跳过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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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硕仕兄,知道我为何说南北《西厢》都比之逊色吗?”

    李道汝闻言笑道:“鼎臣的高见愚兄自当洗耳恭听。”

    杨鼎臣笑曰:“哪是什么高见,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这南北《西厢》实为南北二调,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北人工篇章,南人工字句,工篇章,故以骨胜;工字句,故以色泽胜。可我看来,无论工篇章还是工字句,都不如这般具有表演性来的好。”

    李道汝点头赞同:“鼎臣所言极是,咱不说《西厢》,就拿《琵琶记》做比较,长亭送别那一段。这本是很抒情的一段文戏,照原本呢,曲曲相连,歌唱不歇,我每每看到此处,总觉得气氛很沉闷。反观《摘锦奇音》的改本,曲还是那几支,曲辞也无甚改动,却加了几处动作:好比元本中「尾犯」‘懊恨别离轻,悲岂断弦……’改本却成了‘五娘未行三五步,连叹三两声……悲岂断弦’,这样就生动很多,反而将沉闷呆板的气氛给变得活泼起来。”

    “哈哈~,倒没看出来,原来硕仕兄也是戏迷啊~”杨鼎臣一听,不禁嗤嗤笑了起来。

    “嘿嘿,自然是迷喽……不过我也常想,以前文人都瞧不起这等‘俗腔’,只觉得雅部好,可我倒觉得就是这所谓的‘俗腔’才真真受人喜爱。好比北曲,世人都认为北词几废,殊不知吴中也有擅长北曲者,更遑论如今南曲创作都兴北曲套南曲,或者用南曲创作杂剧,都成一时风尚。”

    “所以南曲才大行其道,就是因为创新,只是,即便如此还是抵不住北曲的衰落啊,这就叫跟不上形势。”

    “是这个理,所以就算当今南曲大行其道,可保不准哪天也同北曲一样。若是它一直故步自封,不思进取,说不定哪天就被这徽戏给取代喽。”

    ******************

    台上的演出一直继续着……

    王实甫的《西厢》与其它元杂剧不同,它是五本二十一折,一般杂剧都是一本四折加一楔子。改本同样是五本,小桃红演的这出‘跳墙’是第三本第三折。

    结束了这场,小桃红退回后台的扮戏房歇息,小厮阿呆连忙递上拧干的热毛巾,小桃红接过来,叠成方块敷在前颈声带软骨处,因为带了妆只得这样将就,而后阿呆又端上茶水,好让他敷了之后再润润嗓子。如此,待到下场演出时,嗓子就不会觉得不舒服。

    邹家班主进得扮戏房,满面春风的模样,看来对今日的演出相当满意。

    “小桃红不愧是是小桃红呐,首先这嗓子就没得说,水亮响膛宽净脆,绝了!”

    小桃红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邹班主知他在养嗓子,遂不以为意,又问:“对了~兄弟,哥哥问你,广和楼那场可是准备好喽?”

    小桃红双眸微眯,好一会才说道:“哥哥觉得小弟我可会怯场?”

    “嘿~,你当然不会怯场,老哥哥我对你有信心,先不说这扮相,这身段儿,就单说你这满宫满调,只要那么一亮嗓,保管震慑全场!”

    小桃红微微一笑:“瞧您说的,那也不是光我一人唱,都得合槽不是?”

    “话是这样说,但这戏要是没你这样的俏头,那真的逊色不少呢。总之哥哥觉得吧,这或许是你的机会也说不定,要是入了哪个贵人的眼,往后呐,你就算脱离苦海喽。”

    小桃红闻言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并没显得有多期待,反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

    再说广和楼,最早还不叫这名,叫查家戏楼,当初是因有两出传奇戏在这里上演,洪升的《长生殿》和孔尚仁的《桃花扇》,浦一上演便轰动京城,这才有名气,后来到了福王爷手里又改扩建,遂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反正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往这处去,何况福王养的家班还极富盛名,一点都不输邹氏梨园的昆曲弟子,而且难得有机会才能欣赏到。

    这福王也是个妙人,虽是个王爷,但挺有经商头脑,早早的印了戏单子,戏单子就是戏票,上面除了印有时间地点、演出班子及演出剧目外,还将广和楼外观也印了上去:上、下场门,演出场面,甚至舞台的栏杆都刻画入微,制作还挺精良。

    这戏票是半卖半送,宫里福王是早早就送了,除了皇上、太后、皇后那里,其他各宫的主子,以及内阁、六部九卿等众多大臣,他也选了重要的送。虽说是送,可除了皇上、太后谁敢白拿王爷的?最后都是连本带利全还给了他。

    剩下就是售出去的,基本都被各省驻京的商业会馆所垄断,那票价就值钱了,所以福王爷这次光门票收入都赚了好几万两银子。

    对商人来说,钱是小事,关键是有了台面,以往哪有机会进广和楼啊。倒不是说这楼修的有多豪华,而是门槛高,没有一定级别的都别想进,商人就是再富豪,没有路子也进不了。

    更别说像小桃红这样身份的,同样是唱戏的,一边是贱籍,一边是家班,待遇千差万别,根本没得比。要不是这次的歪打正着,哪怕你小桃红就是红透了全京城,那也进不来广和楼唱戏,充其量在西河沿一带的银号会馆唱就已是最高待遇了。

    一个广和楼,一个吉祥茶园,都是上流社会去的地方,其背后主子也是位高权重之人,等级是如此泾渭分明,那‘下等人’来这里又算什么?

    其实答案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天潢贵胄都不在意,别人还能嫌弃不成?王爷当然不在意,钱都拿到手了,管他僭越还是冒犯,都不重要。

    就好比礼部,从来都讲礼制,礼制是什么?就是庶民乘两匹马的车是为僭越,当然在王爷看来,这就属于脱了裤子放屁一类。

    古德海最近是有点肝火旺盛,反观始作俑者刘一焜,却一直稳得起,哪怕言官们因为那篇文章群起而攻之,他都显得气定神闲,反而对于近期朝堂上的种种争吵,他倒同情起了礼部尚书张瑛。

    其实皇上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对于这件事,在皇上和言官之间,偏偏夹了一个尴尴尬尬的礼部。

    人是有秩序的,等级体制就是对秩序的一种检验,皇权统治下的社会,礼法与政治休戚相关,而秩序就是靠一套礼法来控制:‘国之纪纲,礼法立则人志定,上下安’。

    ‘帝王之治天下,必定礼制,以辩贵贱,明等威’,礼部的作用正是体现在此。所谓礼治就是让人对传统规则服膺,而传统规则来自几千年的教化,人与人之间,小到一个家族,大到一个阶层,都维持着差序格局,人伦以纲纪维持,僭越就是打破差序格局,是犯规,为‘上等人’所不能容忍。

    但随着商品经济的日趋发达,‘犯规’却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多,社会风俗改变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每一个人。俗尚奢靡,逐末之风,改变的不光是整个社会等级,同样也有价值观。

    在如此‘世风日下’的当今社会,礼部固然要维持礼仪制度,维护‘儒家正统’,所以张瑛,恐怕是常常都有力不从心之感。他何尝不知驿路改革对王朝来说是好事一件,只是其中的‘越制’之事,礼部不先提出来,难道还要科道官来越俎代庖?那礼部本来就废,如此不是更废?

    一直以来,也就是弘德时期开始,内阁和宦权的相互影响,部权的相对下降,导致礼部的话语权越来越弱。过去宗室事务占据了礼部的大量精力,如今倒是宗室事务大减,但社会中越来越多的违制行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同样,礼部在近年违例滥收事件也屡见不鲜,不仅坏了政体,也失了威信,这样的礼部还能怎么再教化人民?

    刘一焜一直认为张瑛是个特别固守传统的人,所以他才会成为礼部尚书,从他一直尊崇儒学维护程朱理学的正统就可见一斑。纵然当下的学术界和皇权,都在尝试弱化程朱理学在政治话语权中的地位,这固然是因为曾今的东林党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就是这样,张瑛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对于此连永明帝都不得不服他。

    只是他的坚持再怎么也扭转不了其大势已去,就好比将王阳明、陈献章、胡居仁从祀孔庙,也恰恰证明固守传统的礼部对于阳明心学,也不得不承认其地位。

    当然,刘一焜同情归同情,他自然也不会就这么单纯,这事从始至终真正能影响到它的,只有各方的利益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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