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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江淮春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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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和他的内侍陈宝一起算了一笔账,连着三天的演出,每天光戏票收入就将近一万两银子,刨干算尽,最后能落入腰包的纯利就有大几千两每天,所以王爷觉得,这买卖真的相当划算。

    要说王爷的这戏楼怎么会有这么高进账,其实看规模也大致估的出来,何况戏票还不便宜。因为一场争论引起的戏种之争,也算是近期京城的一大文化盛事,各类京报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连篇累牍大肆报道,自然就增加了这场盛事的知名度,也无形间推高了广和楼的票价。当然在这其中,《北商报》可谓居功至伟,功不可没。

    广和楼的规模到底有多大?首先,它的戏台就有三层,放眼京城,谁家戏台敢修三层,当然是皇家喽,这可是别家都比不了的。

    戏台是坐南朝北,南边还连着两栋二层楼,一水儿的卷棚歇山顶,中间夹楼为仙楼,有仙桥通向北边戏楼第二层,最南边那栋二层为茶楼。其实从南边茶楼进入,楼内还有一座戏台,这室内戏台规模就比北边三层小得多,平日里除了可以登台唱戏,还可以说书唱瞽词。

    修三层戏台,其实全为唱戏服务,三层全是天井相连,上下相通,第三层实为各类机关设置,如有剧目需要演员从天而降,那么就在第三层把人往下降。而第一层戏台面积最大,有七开间阔,地下还有地井,可以聚拢声音,此外还能实现诸如喷水这样的舞台效果。

    戏台三面环廊庑,正对戏台是二层阁楼,作为包间,中间露天场地为池座,池座两旁是散座,散座是侧向戏台,而且只能看到台上演员的侧面,要是再有遮挡,则完全看不到台上的表演,就真真是听戏了。

    东西两侧廊庑同样也是包间,只是更偏,还抵不上散座的位置佳,但即便像散座这样的位置,也都是一票难求。若算满座,整个戏楼可容纳近千人,这还不包括室内戏台。

    这场大戏也算是近年来京城的一大文化盛事,也是不分阶级、贫富、贵贱,都喜爱的文艺活动。再加上自春节后,京城整个官场上就没消停过,朝堂上每日争吵不断,为各种琐碎攻讦、谩骂,再紧的弦都要绷断了。

    而这场盛事恰如春风吹来,吹走的不仅是京官身上的霉气,也正好可以缓和官场上郁结已久的僵持。连续几个重要提议都毫无进展,不是内阁否决就是六科阻拦,理由都冠冕堂皇的很。永明帝心里早就起了狠意,很想收拾几个人,太后好歹劝了一回,皇帝这才稍微歇了些心思,否则官场上指不定就要地震了,这都还没到京察的时候呢。

    广和楼这场戏,各路官员就跟打拥堂一般趋之若鹜,这其中最热闹的还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儿子,新旧帘子胡同的‘常住居民’,古珏就是带头大哥。

    才从南京回来不久的他,转身又投入到这场盛事当中,从炒作金圣叹评《西厢》开始,他就深度参与,广和楼的票房佳绩里,他起码是贡献了一成两成,可惜王爷又不会分他票房,你说他图个啥?

    他古珏也不缺那个钱,就图好玩。

    京城古家也是顺天府的世家大族,还是京城地面上的地头蛇,三教九流无一不打交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京官大都非本地人,官再大总有下台的一天,所以基本不会主动去得罪谁,尤其是本地官。就不像做御医的季家,虽然季二郎没有得罪古珏,但他也脱不了干系,当然最后的结局就是季震霆被迫辞职,这算是给季家留了脸面,否则季二郎恐怕就不是全须全尾的回老家。

    说来说去,邬阑才是那个倒霉蛋儿。

    话又说回来,

    小桃红对帘子胡同的‘恩客’多多少少保持了距离,古珏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这次是他一手把小桃红捧了起来……也可能是因为秦小董的缘故,小桃红跟小董关系密切,而古珏中意秦小董,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古珏不像是长情之人,秦小董都离开了大半年,恐怕早就忘了,只是他有一点好,就是讲规矩。小桃红是个懂规矩的,顺他的眼,唱戏也不错,所以捧了也就捧了。

    而当在京城的古珏,此时此刻脑海里不禁想起一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邬阑。想起她,倒不是因为男女之情,就是古珏突然觉得,要是这丫头此时也在京城,会不会更加有意思?

    那么邬阑又在作甚么?她在愁怎么运粮,根本就顾不到远在京城发生的事。

    开春以后,北方漕河解冻,基本可以全线通航了,那么漕粮就要开始运输。邬阑作为应天府下辖县的某一地方的里长,或者叫厢长,也需要安排人力将上一季所缴的税粮运往临清。因为朝廷规定南京附近和长江以北府县的税粮是需要运到临清交卸,虽然也有漕军,但那需要更多额外花费,用于补助运输的花费和损失。

    朝廷还规定,那些自愿运输的纳税人,也可以自行组织运输,所以邬阑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自行组织运输。做这个决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完全是因为仪征那里出了些问题。

    从长江上游来的船只要想入漕河,有三个入口,最西的是仪征,中间一个是瓜州,靠近东边的是白塔河。邬阑所在的西陈临近仪征,走横梁就能到达,自然选择仪征作为漕运的起点。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情况似乎有所变化,首先六合域内多了许多运载粮食的载重大车,这些车在六合很少做停留,大都只是路过,而后去江浦。这当然引得众人奇怪,询问之下都说是仪征那里出了状况,但具体说什么状况,大多说的是似而非。

    邬阑派人去县衙里询问,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说是坝上出了问题。

    邬阑心里不住嘀咕,眼见就要起运税粮,怎么这节骨眼就出了问题?她思索半天,觉得还是让张伯亲自跑一趟仪征当地,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伯头天去,第二天就返回来,而且还是马不停蹄赶车回来的。

    “你打听到什么情况?”邬阑着急知道原因。

    张伯灌了一大壶茶水之后,擦了擦嘴,回道:“好像真的是坝上出了问题,说是有一艘大船翻坝的时候,刚吊到半空还没过坝,不知怎么就撞到坝上,不仅船身粉碎,还把绞盘给损坏了,结果就是所有的船都过不了了,全堵在闸口处,前面的船退不出去,后面的来船又不知状况,都往闸口涌……反正是全堵死了。”

    席婶一听皱起了眉,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船堵在那,往年这时候应该都开闸了吧?哪会有那么多船。”

    “嗨,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今年开春就旱,河道较往年都浅,一直不敢开闸就怕河水下泄,所以漕船又不得不翻坝,这不一翻坝就出问题了。”

    邬阑听得有些糊涂,遂问:“为啥不敢开闸?为啥船要翻坝?”

    席婶解释道:“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漕河的水是比长江高的,船要是想从长江进入漕河就要爬坡,好比仪征那儿就得先把船上的货都卸掉,然后用绞盘提起船翻过坝以后,放到漕河里,再重新装上货走。当然这是以前,自从在仪征南边又修了条闸河,就是他们当地叫的外河,漕船就不用翻坝了,连过三闸就能进漕河。只是这样还是有问题,因为漕河最怕淤浅,频繁开闸就怕河水下泄,影响漕河通行,这谁都担不起责任,所以才会等着河溢潮涨时,开闸通航,要是正常了,一昼夜可通行百余艘呢。”

    “哦,原来这样……”

    邬阑从不知京杭运河通行是这么操作的,她只知道运河是古时南北交通要道,都还是从小说里了解到的,原来真实的情况比小说里复杂多了。

    嬷嬷又问:“我记得仪征城里不还有条里河吗?里河也通的啊?”

    张伯道:“你糊涂,里河那是走盐船的,多久又走过漕船?再说了,你没觉得今年一开春就特别旱呐?哪都旱!到现在连场像样的雨都没下过。”

    “也是,这一旱运河上就别想开闸。”

    “哎,老天爷这才消停了几年啊!不会又要开始闹灾荒了吧?”张伯叹道。

    “你个乌鸦嘴,可别乱说!”嬷嬷瞪他一眼,一脸的不满。

    邬阑听完若有所思,道:“难怪最近大车多,估计都是解运税粮的,他们是想过江浦走陆路,就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驿路,我记得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可姑娘,咱们现在也摊上了这事,你看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漕河走不了那就走陆路呗,同他们一样,”邬阑伸手又指了指路上往来的大车。

    “张伯点头赞同:“其实陆路一点不比水路差,记得当初咱们这一路走来,每过一个驿站口,吃饭打尖儿都挺方便的,车坏了有车行给你换,铁匠铺还可以换蹄铁,总之是不耽误时候。”

    “是啊,而且这条南北两京的路,路况还不错,马车跑得起来,”邬阑也道。

    席婶道:“要是决定走陆路,那婶子替你去向他们解释,既然今年轮到他们那一甲解运,想来也不会不理解,当然是越早返回越好,毕竟仪征那儿还不知要耽误多久呢?”

    “也好,今日就去吧,他们还要重新安排大车,搬运粮食,应该还有很多提前工作要做……总之呢,你告诉他们,路上的一切花销我们抚莱阁都给报销,让他们也不用担心家里,咱们平日里多照顾到便是。”

    “好,婶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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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邬阑还在操心运粮的时候,京城广和楼的那出大戏终于上演,可以用盛况空前来形容。

    因为争端起自《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所以剧目就特地以文章中所指出的几出戏来安排,小桃红和他的搭档负责其中几出,其他则是三庆班来完成。

    三庆班以李日华的《南西厢记》为蓝本,这算是比较忠于原著的版本,情节文字多出自王实甫《北西厢》,只是曲词改用南曲,也是如今通行版本了。当然也有其它版本,好比陆采的《陆天池西厢记》,情节亦与王实甫《西厢》基本相同,只是曲词‘悉以己意自创,不袭北剧一语’。

    改版《南西厢》在曲词方面略有瑕疵,因南北用韵不同、发音不同、唱腔不同等原因。单从剧本来看是有不足,但昆腔自魏良辅改革之后,在音乐上发挥了流丽悠远、清柔婉折的特长,而深得士人喜爱,故这三庆班的演出也是博得了满堂彩。

    而以‘俗腔’为主的小桃红这边,同样不输精彩,除了他饰演的红娘一角,还有‘张生’也极为出色,好比老夫人开春院一章,‘投掷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十余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行路之间,早到黄河这边,你看这好地势呵……’

    此段金圣叹评之:‘张生之志,张生得自言之;张生之品,张生不得自言之也,于是顺便反借黄河,快然一吐胸中隐隐约约之无数奇事’。借黄河以快比张生之品量,试看其意思,岂是偷香傍玉之人乎?

    又好比‘九曲风涛何处险,正是此地偏。带分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此处评之:便是曹公乱世奸雄语!

    此‘张生’的表演恰是将这‘品量和胸中丘壑’拿捏得恰到好处,演绎得丝丝入扣,颇有些大俗即大雅之意。能把这一地方戏种演绎得几近臻至,足见其水平高超。

    ‘张生’同样来自南院,过去也是一个小唱,只是年纪大了以后,便离了帘子胡同独自发展,后进了邹氏戏班,乐籍依然隶属教坊司,虽然还是贱籍,但比起一辈子埋没在帘子胡同,算是有一个好前程了。

    广和楼一唱,自此,这三人的未来似乎也在冥冥中发生着某些微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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