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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无常(今日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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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团成一小团缩在地上,闻言低低泣声道:“我的女儿,自从被我以所谓父爱的名义,残忍毒死变成鬼魂,本来是想与我在一起的。但。”

    他好似在尽力平复情绪,悲哀之意仿佛要漫溢出那团不辨人形的黑影。

    “因我罪大恶极,当场便被地府阴兵收押,在判官功德簿下问罪。我的女儿却因我而横死,阳寿未尽。地府轮回有度,阳寿未尽者必先在阳间尽其阳寿才能继续轮回。她的魂魄,鬼差不予收管。因此,她的魂魄,无法入地府轮回,滞留人间,只得成为游魂野鬼在人间游荡。”

    “鬼道多么阴冷!她只是一个孤女,我本想将我罪孽赎清后再去人间寻她。但没想到,在饿鬼道服刑之时,我突然听闻,若是这种幼小柔弱的冤魂仍在人间游荡,不能及时被接引至地府再入轮回,便会渐渐失去神识灵智,最终魂飞魄散,灰飞于天地。”

    “都是我的错啊!地下一年,人间一天。于地狱中历经百世的熬炼,我早已经幡然醒悟。只是我的女儿实在太无辜,她天真善良,不应该因为她爸爸的罪孽魂飞魄散啊。”黑影将身体缩的更小,“但求天师能够将我的女儿魂灵超度往生!”

    黑影低声的呵呵了笑了下,“之前,我在地狱业火中一遍遍被烧死,我亦心甘情愿,只求努力悔改能早日洗去罪孽再入轮回。六道仁慈,大判惜我积极悔改,提前免除我的业火之刑,有幸能提早进入饿鬼道,减轻我的罪罚。但我的女儿即将魂飞魄散,我又怎么能自己安心安稳的等待再入轮回?”

    他的头深深的抵在地上,“自知私逃出饿鬼道已犯下重罪,但若能达成所愿,让我再回到地狱,永生永世受业火之刑又如何?”

    半晌,黑影身体抬高了些,似乎正望着他,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知道他的希冀与紧张。

    他等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人,他怕这个令他由心里敬畏的俊美威严男子不答应,无论理由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刘钰也十分紧张。

    她看着身前敛着目,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的男子,也不知他可以做到哪一步。

    半晌,在黑影觉得世间仿佛凝滞了一般时,他听到了他这一生最为动听的声音。

    “好。”

    此言一出,连刘钰都心下落了地。

    她知道,只要他答应,那就一定可以做,且做得到。

    太好了。她似乎听见藏于脑中的针盒微微亮了一下,它轻轻的说了这么句话。

    还未等她惊诧,便见林淳道已伸出手,微阖双目,神情肃然。

    她知道他要施法了。

    只见点点金光从他身体绽放出来,如金莲盛开,法华满布。

    似有钟声从遥远处响起,梵音阵阵,在他周身形成一层纯粹的金光仿佛将他吞没。

    那黑影见此,更加崇敬拜服,深深跪拜于他脚下,渺小若一微尘。

    刘钰伫立一旁,见到他布满圣辉的端正庄严的面庞,也不禁敛目屏息。

    法相庄严,凡人难以直视。

    就在这一片佛辉的召唤中,房间中逐渐显露了三个高矮不一,但都颜色浅淡的魂体,正是与此事因果相关的几人。

    因长久在人间无所归处,这些游魂已快将自身阴气耗尽了。皆神志恍惚,茫然而敬畏的对林淳道巍然伫立的身躯深深拜服。

    黑影一见那几个人影,便对其中一个魂体陡然激动起来。

    他激动的指着那个格外弱小茫然的已逐渐丧失了神志的魂体,“那,那便是我的女儿!”

    刘钰自然知道。

    她猜测,现在显现在这个房子里的魂体,应该就都是因此而死的那几个人。

    但若这其中之一是他的女儿,那两个高一些的魂体......岂不就是他的妻子和妻子那情夫?

    正想着,林淳道已然开口:“我已知那是你的女儿,因她并未犯错,只是阳寿未尽,我自然可以带她往生轮回。但,你可知那两人是谁,若是我超度,是否也应一并超度呢?”

    刘钰愣住。

    她转头看向趴伏在地上,为此事已受了百年罪责的黑影。

    她见到这二人都难保不厌恶愤怒,那这为此成为黄饿鬼的男人又该如何选择呢?

    房间中,阳光透过的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黑影低着头,看见那一束阳光洒在地板上。

    好像上次被阳光暖洋洋的晒着,已经是不知多长时间之前的事情了。

    阳光这么好,今天是个大晴天吧。

    他还记得,在人生最后的意识里,他眼前仿佛跑马灯般路过无数曾经留念的人;

    有幼时慈爱温柔的母亲;

    辍学时拍着肩膀满眼遗憾的老师;

    每次在幼小的他下工时都偷偷给他衣袋里塞时令鲜果的老板;

    初识时满眼纯净还未被现实浸染的妻子;

    刚刚出生还未睁开眼,肌肤的仿佛透着光的女儿......

    也许,人生不只有怨恨。

    只听那黑影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也麻烦天师一并超度了吧。”

    “你放下了?”

    “本就是我一时执念。我,放下了。”

    林淳道望着他不语,只是眼眸深处隐带了丝笑意。

    笑罢结印,霎时佛光浩荡,佛号震天。

    梵音轰响。

    ......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

    一束天光从窗外射入,直直照在三个孤魂身上。

    三个孤魂各自伏跪拜谢,两个高大孤魂率先消逝。

    在只剩最后一个幼小孤魂时,她却突然凝滞了一瞬,回过头来,凝视着地上的黑影。

    本来早就渐渐丧失了神志的她,仿佛在最后一刻忆起了那段短暂的人类时光。

    不知她是否能认得出那被黑影包裹中的灵魂。

    女孩望着黑影,孩童纯真的瞳孔似有水光一闪。

    只是深深的看了那么一眼。

    随后飘然而逝。

    黑影当然看见了这一幕。

    他身影僵直片刻,一时再也绷不住了,瘫倒在地,低沉的啜泣哭嚎。

    佛音渐渐消散,林淳道结印凝神收于眉间,才又缓缓睁开双目,默默看着在地上哭做一团的黄饿鬼。

    刘钰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场景。

    林淳道突然道:“黄饿鬼,你可知错?”

    黑影慢慢止住哭泣,道“我知。”

    “何错?”

    “命运于我,虽然不如此尽如人意,但总归仍曾予以我温柔。但我那时并不能察觉,只是一门心思的关注埋怨于它的不如意。是我犯了贪念,此为其一错。”

    “妻子与其情夫他们的确负我在先,但我不应该一意孤行,私自惩罚他们,他们的罪孽自有人间法律、阴间功德簿来惩戒。是我犯了嗔念,此为其二错。”

    “女儿本无辜,她自会有她命定的一生,却被我刚愎自用的认为,是她的爸爸就能擅自决定她的一生,致使她被我连累成为孤魂野鬼。是我犯了痴念,此为三错。”

    “本应凭此大罪在地狱永被业火焚身,但地府怜我,令我能有幸赦免地狱刑法,转入饿鬼道。我不思悔改,仍叛逃了饿鬼道,置六道天规于无物,此为四错。”

    黑影深深拜伏,“大罪铸成,罪无可恕。原听天师审判,莫敢不服!”

    林淳道敛目看着他,刘钰看见他脸上头次露出明显的笑意。

    他屈指算了算时间,“不必我来审判。想来地府已然得到消息。他们马上便到,到时你听他们的说法即可。”

    话音刚落。

    阴风骤起。

    周围房间再次场景变幻,刘钰二人与黑影周围转瞬一片虚无。

    虚无当中,风声大作,突然远处传来阵阵钟鼓乐声,并伴有铃声洞响。

    哗灵灵,哗灵灵。

    悠扬低沉婉转的不知名歌声伴随传来。声音缥缈悲凉,似有无尽哀戚。

    远处,两人悠悠行来。

    一黑一白。

    二人皆执镣铐,原来那铃声是脚镣手铐碰撞声响。

    黑衣高帽,上书‘天下太平’;白衣高帽,上书‘一见生财’。

    这两位的形象简直与民间记载如出一辙——黑白无常。

    黑影没觉得如何,刘钰心中却不知怎地莫名打了个突。

    二人行至他们身前,率先向林淳道抱拳拱手行礼,“林先生,是我们看管不严,让这只黄饿鬼逃出去了。此次有劳了。”

    虽同是地府神位,但他们可与之前鬼市薛宅那两个吊客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不但是地府神官,更是位列十大阴帅之中,掌管万千阴兵,地位十分尊崇。

    因此,林淳道亦是点头回礼。

    两位无常见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偏过头去,看林淳道身边的人。

    黑影自是没什么好看的,但对这个林先生身边的姑娘却实在是有些好奇。

    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被大名鼎鼎的林先生带在身边?据说还是个凡人?

    白无常性子活泼些,首先望去,但一见之下,猛地愣住了,随即便有些眼神尴尬闪躲。

    黑无常本无甚兴趣,但他平日里最是关心白无常,一见白无常反应奇异,不由得也顺势望去,

    可一见之下,也立即呆滞了半晌,当下便拉着白无常齐齐后退了一步。

    ......

    刘钰黑线。

    虽然动作幅度不算太大,但两位堂堂神官,一举一动都是受人关注。

    只不过,你们二位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嘛?

    刘钰本来对这两位排场极大、大名鼎鼎的地府神官万分好奇。

    见此时表现,刘钰不禁思绪飞转了。

    黑白无常是地府神官,看刚才他二人的表现,莫非是认识我?

    想至此,刘钰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也躬身行礼,道:

    “二位神官,劳您们走这一趟了。”

    白无常性子活泼,刘钰不说话也就罢了,但她一说话,他便又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道:

    “这位...是哪位小娘子?”

    刘钰道:“刘钰。”

    “刘钰?你竟还......”白无常话刚出口便知不好,忙嘴下打了个圆转,“啊,啊,原来是刘娘子。”接着便一拂白色广袖,齐眉深施一礼,道:

    “在下白无常谢必安,问刘娘子安!”

    一旁的黑无常也紧随其后,一掸黑色剪剑袖,拱手抱拳,道:

    “刘娘子,在下黑无常范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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