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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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端和关注的是如何赢得西南远征的功勋。

    他愿意去远征西南,甚至愿意从岭南方向北上打楚国,但他无意长期镇戍岭南。从杨端和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不管是公子峤和东南熊氏,还是远征军将士,都不愿意待在岭南。岭南就是蛮荒之地,待在岭南能得到什么?

    历史上赵陀之所以割据岭南而称霸,根本原因是秦国灭亡了,他又不愿意屈从于刘邦等一帮楚国贫贱,只有据蛮荒而称王,自生自灭。

    宝鼎感叹自己的无力,这时候不要说他,就算秦王政也无法掌控西南局势,更无法预测到岭南的走向将给中土大势带来何种变化。

    宝鼎唯一能做的就是依据自己的历史知识给杨端和以帮助,希望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西南远征,从而缓解中央财政的压力,然后就是尽可能推动岭南的发展。秦军在岭南不能仅仅着眼于立足,还要有所发展,依靠发展来缓解大军镇戍的压力。

    宝鼎的设想是,将来扶苏坐镇中枢咸阳,公子将闾坐镇北疆,公子峤坐镇岭南,兄弟三人互为支援,应该可以保证中土的稳定,但这种设想过于理想化,就目前大秦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来说,即便是亲兄弟,最后也有可能手足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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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收之后,秦军开始渡淮作战。

    中原、山东和东南三地的军队都参加了这场大战。秦军在王翦的指挥下,顺利渡过淮河。接着王翦的主力大军开始攻打楚都寿春,而蒙武和章邯的大军猛攻淮阴,麃公则统率东南军队主力攻占寻阳,直杀湖陵、皖城一线,试图以偏师进入江淮腹地,配合主力大军攻打淮南。

    楚军虽然兵力不足,但楚军是防御,将士们据城死守,再加上有彭蠡和江东两个方向的有力策应,楚军因此成功阻御了秦军,并且让秦军在淮南战场上“举步维艰”。

    入冬之后,王翦受阻于寿春,蒙武也无法突破淮阴,更糟糕的是,楚国的大司马昭公在彭蠡战场上反击得手,夺回了柴桑,在下稚江面上击败了秦国水师,导致秦国的东南大军腹背受敌,不得不撤到寻阳、下稚一线坚守。

    淮南战场上的秦军失去了东南军队的策应,而项燕则得到了彭蠡战场上的楚军支援,秦楚两军的实力此消彼长,陷入僵持。

    渡淮作战并没有如想像的那般顺利,军资的耗费也越来越大,这导致咸阳不得不一次次命令河北、中原、山东三地郡县加重赋税的征缴,增加徭役的征发,以确保大军在淮南战场上的需要。与此同时,咸阳也命令巴蜀和荆宛两地郡县给予东南战场更多的支持,让东南军队在新年之后发动新一轮攻势,以突破楚国的彭蠡防线。

    初春,蒙武和章邯改变了攻击策略。蒙武继续攻打淮阴城,章邯则率精锐南下高邮,切断了淮阴和江东的联系,断绝了淮阴楚军的粮道。

    此策立竿见影。淮阴楚军得知高邮失守,粮道断绝,马上放弃了淮阴城,急速撤往广陵、建阳一线,力保大江防线。

    淮阴楚军一撤,寿春楚军的侧翼随即失去了保护,项燕和楚军两淮主力随时可能陷入秦军的包围。

    就在蒙武和章邯准备率军杀奔寿春的时候,突然从山东传来急报,胶东齐人举兵叛乱,围攻即墨城,而琅琊齐人也占据莒城造反,山东形势骤然恶化。

    蒙武果断后撤,率主力日夜兼程北上琅琊平叛。

    章邯则率军继续向寿春挺进,但因为兵力有限,不敢贸然急进,这给了项燕和寿春楚军从容后撤的时间。

    王翦攻克寿春,王贲、冯毋择、李信率军南下,奋力追杀。

    秦楚两军在合肥、浚遒一线相遇,此刻楚国江东、彭蠡两地的援军与项燕会合,两军再度厮杀。

    楚军以大江为依托,在大江北岸构筑了一道坚实防线,而秦军在兵力上虽然有优势,但奈何山东和淮北都是新占之地,齐人图谋复国,楚人试图反击,山东和淮北局势在秦军主力渡淮后日益恶化,秦军有顾此失彼之忧,短期内若想一鼓作气击败楚军饮马大江,困难重重。

    三月上,王翦抵达前线,打算与项燕决战。

    正当秦军蓄势待发之际,从淮北传来消息,楚人在睢水的蕲南一带举兵叛乱,蕲城、灵璧和符离塞瞬间失守,彭城岌岌可危。

    彭城若失守,淮北局势必定大乱,淮南战场上的秦军也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王翦本打算孤注一掷,先在决战中击败项燕,把楚军赶到大江以南,占据江淮,然后再回师戡乱,但冯毋择、李信、章邯等将领都反对,一旦决战未能取得预期战果,秦军损失太大,那么不要说夺取江淮了,恐怕最后连淮河都守不住。

    这时扶苏、蒙武也急书王翦,请他以中原、山东和淮北局势为重,暂时放弃决战,与楚军对峙于淮南,同时抽调部分兵力北上平叛。

    王翦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决战之念。这一仗他败不起,而咸阳政局的发展也不允许功臣们在这个关键时刻打败仗。从目前局势来说,渡淮作战的主要目的基本达到,各方势力当务之急是稳定和巩固自己所控制的地方郡县,同时推动秦王政发动西南远征。既然咸阳宫不愿意看到功臣们一鼓作气吞灭楚国,进一步壮大地方势力以对抗中央,那这一仗无论怎么打,结果都是一样,占据整个江淮和占据淮南地区实际上没有太大区别。

    让秦王政去远征西南,让中央财政去崩溃,而功臣们则借此机会发展自己的地方势力,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实力对比将因此产生变化,此消彼长的结果就是中央将以更快速度失去对地方的控制。

    王翦下令,冯毋择、麃浚率军返回淮北平叛,主力则在合肥、浚遒、建阳一线与楚军对峙。

    王翦上奏咸阳,详述江淮局势,恳求秦王政和中枢给予援军和钱粮武器,确保秦军在平定山东和淮北两地的叛乱之后,可以与楚军进行决战,继而攻占整个江淮,兵逼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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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秦王政和中枢以各地正在春耕和山东、两淮局势动荡为由,命令王翦停止攻击,与楚军对峙。

    同时,秦王政授权王翦,与楚国开始议和谈判,一边暂时稳定江淮局势,一边全力戡乱,确保山东和两淮能够渡过此次危机。

    渡淮作战持续了大约半年时间,秦军在占据较大优势的情况下却战果有限,这充分证明了当初武烈侯公子宝鼎在中枢议事上的分析和预测。

    这几年秦国统一进程的速度太快,秦军在战场上连战连捷,吞灭关东五国占据了大片疆土,但秦国短期内“消化”不了这么大的疆土,尤其是国策变革更是严重滞后于形势发展,由此导致了一系列激烈的矛盾和冲突,各种危机频频发生,其潜在的隐患也越来越大,所以大秦必须放慢统一的脚步,先把关东五国“消化吸收”了,把新占领的疆土稳定下来,把国内各种矛盾和冲突缓和下来,然后再以雷霆之力,一举夺得统一大业。

    然而,今日大秦的政局发展却与中土的形势发展背道而驰,武烈侯的稳定战略虽然对中土、对大秦、对天下苍生都有利,但对君王和豪门贵族等统治力量却不利,因此他的发展策略被否决,大秦的统治阶级“齐心协力”把中土推上了一条未知的充满了无限变数的路。

    五月,在秦王政的主导下,在公卿大臣们的“默契”配合下,咸阳中枢一致通过了最新决策,大秦暂停统一战争,与楚国议和,同时进行西南远征和直道修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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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月,秦王政下令,广武侯麃公调任江淮战场的副统率,与武成侯王翦一起镇戍两淮,并负责主持渡江作战的准备工作。

    大庶长杨端和进爵为伦侯舞阳侯,出任西南远征军统率。

    王公子峤和昌文君熊炽随同远征军开辟西南。

    右更章邯进爵为少上造,出任长沙守相,辅佐长沙侯公子高,负责为西南远征军运送粮草辎重,并与江淮战场上的秦军对江东楚国形成夹击之势,为渡江灭楚做好准备。

    陈禄出任司空一职,全面主持直道的修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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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秦王政请武烈侯公子宝鼎回京,参加西南远征和直道修筑等国事的商讨。

    宝鼎日夜兼程而回,抢在黄依分娩之前抵达咸阳。秦王政听说宝鼎的第一个孩子出世,非常高兴,特意赶到蓼园恭贺。半个月之后,赵仪也生了一个男孩。秦王政再一次赶赴蓼园恭贺。

    兄弟两人的关系看上去非常好,但中枢大臣都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秦王政对宝鼎非常恼怒,对其一次次借助中央财政危机来拖延西南远征和直道修筑一事极其不满。

    拖延西南远征和直道修筑是目前宝鼎能够想出来的,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中央对国民过度“压榨”,缓和两者之间尖锐矛盾的唯一办法,但宝鼎这种做法两边不讨好。

    对于秦王政来说,西南远征意味着功勋,意味着中央权威,意味着中央赢得更多时间来控制地方,而直道修筑则意味着对北疆的钳制,意味着中央可以得到北疆武力的直接支持,所以秦王政不惜代价也要抢在功臣们控制更多的地方郡县、抢在功臣们形成割据事实之前,完成这一系列的布局。

    对于功臣们来说,西南远征则是他们用来打击中央权威的最有效手段,不管远征军是大败而归还是陷在西南那个蛮荒之地,对中央都是个沉重的打击,而在这同时,功臣们则可以借助中央的赋税政策,肆无忌惮地掠夺地方财富,继而壮大自己的实力,与中央形成对抗。

    所以秦王政和咸阳宫也罢,朝堂上的功臣们也罢,都在积极地不遗余力地推动西南远征和直道修筑,偏偏在这个时候,武烈侯公子宝鼎还是非常顽固的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王国利益和普罗大众的利益,试图利用自己的庞大实力来阻挠这两件大事的进行,这实在令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

    宝鼎意欲何为?他难道不知道谁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谁是中土的真正主人?统治阶级的利益和普罗大众的利益相比,孰轻孰重他不知道?所谓的“水亦载舟水亦覆舟”纯粹是荀子对主宰这个世界的贵族们一种极端不满的发泄而已,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可以证明这一观点的正确性。这一观点是荒谬的,是政治上幼稚的表现。

    宝鼎是天才,有罕见的政治智慧,他不可能幼稚到这种地步,那么他为何还执意如此?他难道不知道他的这种做法是“螳臂当车”吗?他难道还能抵御秦王政和豪门贵族的联手之力?

    分析来分析去,谁也看不透这迷雾背后的东西。秦王政如此,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也是如此。他们谁也不会认为宝鼎犯了政治上的幼稚病,宝鼎已经用他的天才证明了自己的智慧,所以大家都在竭尽心力去揣测宝鼎的真实意图。

    揣测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惴惴不安,因为惴惴不安而小心翼翼,因为小心翼翼而不得不仔细思量权衡,所以秦王政和公卿大臣们不得不在必要时候以适当的妥协和退让来进一步试探宝鼎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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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陈禄到蓼园恭贺武烈侯喜得麟儿。

    陈禄如愿以偿主掌司空府,进入中枢,郑国一系因此在关东系中的地位大大提高,而直道修筑这项浩大工程将给郑国的弟子门生们以建功立业的机会,郑国一系的未来非常美好。

    大凡不知道陈禄“一跃登顶”的背后秘密的人都会这么想,但郑国和陈禄却不敢妄自尊大,他们知道如果没有武烈侯的谋划和运作,也就没有陈禄的今天。武烈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接下来,就该陈禄兑现他的承诺了。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大显身手”的时候,令人吃惊的事情出现了,武烈侯竟然一改初衷,蓄意阻挠直道的修筑,这让郑国和陈禄无所适从。

    陈禄以中枢大臣的身份第一次公开走进蓼园,还是沾了秦王政的光。

    秦王政两次上门恭贺武烈侯喜得贵子,摆出一副兄弟情深、恩宠有加的样子,公卿大臣们岂敢托大?从丞相公到中央府署大员,纷至沓来,送一份重礼,喝两杯喜酒,然后调头走人,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武烈侯。

    很明显,秦王政以这种方式告诉天下人,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是大秦政治格局中的一股足以与其分庭抗礼的政治势力,即便是他秦王政,也不得不在这个时候纡尊降贵亲赴蓼园以作恭贺。秦王政把自己的兄弟捧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当然是有目的。捧得高,才摔得狠嘛,所以不要说宝鼎本人感觉“高处不胜寒”,就连公卿大臣们也是暗自警惕,唯恐卷入这对兄弟之间的血腥厮杀而遭受池鱼之灾落得个尸骨无存的悲惨下场。

    陈禄与武烈侯相对而坐的时候,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有资格与武烈侯同席而坐了?

    陈禄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他依旧像过去一样惶恐不安,战战兢兢。踌躇很久后,他鼓足勇气说道,“在直道修筑一事上,我会信守承诺。”

    宝鼎笑着摇摇头,问道,“什么承诺?”

    陈禄脸色僵硬,笑容显得生硬而难看。他张张嘴,想问为什么,却不敢说出半个字。

    “武烈侯,我身处其位……”陈禄欲言又止。他位居司空一职,主掌直道修筑,直接听命于秦王政和中枢,即便他想拖延工期,但拖得了吗?

    宝鼎沉吟不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眼里露出深深的忧郁。

    陈禄看着他的眼睛,被他的忧郁所笼罩,心绪顿时晦涩而滞重,“武烈侯,我出自小吏之家,如果没有师傅的教诲和器重,也没有我的今天。年轻时,我曾追随师傅行走天下,亲眼看到庶民的疾苦。”陈禄说到这里深深一躬,“我能理解武烈侯,但如今……”

    宝鼎无奈挥手,“尽你所能,能拖就拖吧。在崇山峻岭中开凿一条驰道,难度很大,工期也长,你司空府有足够的办法拖延工期,延缓财赋的投入速度,但正如你所说,大王和中枢一旦限定了工期,你也就没有任何拖延之策了。”宝鼎叹了口气,“你能理解就好,你我各尽其力,各尽人事吧。”

    陈禄躬身致礼。他今天来,所求的无非就是这句话。不是他不想帮助宝鼎,而是他实在没有能力相助。

    “你虽然进了中枢,但目前能给予我的帮助实在有限。”宝鼎继续说道,“但再过一两年,西南远征胜利之后,你所修凿的南岭大渠将名震中土,你也将因此名扬天下,你和南岭大渠将永载史册。”

    陈禄神情复杂地看着宝鼎。宝鼎对他有知遇之恩,有栽培之恩,假如不是因为双方分属不同的政治势力,陈禄愿意誓死追随,可惜……他现在即便想帮助宝鼎,也是千难万难。此恩是永难相报了。

    “未来,你在中枢中的份量越来越重,你的意见也会得到大王和中枢的重视。”宝鼎言辞恳切地说道,“我希望可以借助你的力量,无限期地拖延直道修筑的工期。”

    陈禄郑重承诺,但他非常困惑,为什么武烈侯在直道修筑上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宝鼎从陈禄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疑惑,稍加考虑后,宝鼎决定把隐藏在咸阳政局背后的东西告诉陈禄,以便赢得陈禄更多的信任。

    “你想知道原因吗?”宝鼎问道。

    陈禄犹豫着。如果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因,自己的半只脚也就踏进了蓼园,很多时候自己就必须跟着武烈侯的步子走下去。

    陈禄躬身为礼,“请武烈侯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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