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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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辉辉。屋里弥漫开一股清淡的药香。
云棽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缩在圈椅里，合上眼睛。
太平屈膝蹲在地上，手巾蘸了热水，小心地将她身上擦拭干净。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递给云棽一计药丸，示意她吞下去。
云棽睁眼瞧了瞧，困惑地看着太平：“这是什么？”
太平简洁地答：“红丸。”
云棽一怔，她在宫中久了，自然知道红丸是何物。皇帝临幸之后，若是不愿让妃嫔为其生子，便赐红丸避孕，数百年来，未有疏漏。
她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像是那里面当真孕育着一个幼小的生命一般。
她想了又想，抬眼戚戚地望着太平。她同太平相识已久，太平话很少，可却一贯是最有主见的。
太平神色平淡，可目光中却隐隐透着几分悲悯。
她像是被蛰了一下，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太平大约也是知道，即便真的有了孩子，也是可悲的。因为这孩子并不是为了爱才来到世上的，他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更何况，薛楚决不能再受丝毫的连累。
她咬了咬唇，伸手接过那枚红丸，狠狠地捂在口中吞下去。
太平转身将手巾泡在温热的水里，淡淡地说：“往后小心些，宫中多少妃嫔因这丸药终身无孕。”
云棽赤足踩在青金砖的地砖上，伸手扯下杂乱的发间摇摇欲坠的珠钗，随手扔在地上，碰撞出叮当之声。
“太平姑娘，我累了。”云棽红肿的面颊上一双原本晶莹透彻的双眸此刻显得灰败而疲惫，像是失去了全部光泽。她真的是累了，从云端跌落尘埃，受万人践踏时，她也没有这么累过。
皮肉之苦总不及致命心伤。
太平面色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你好好歇着吧。”
云棽跌坐在床畔，颓然地靠在冰凉的床柱上。紫檀木的床柱上雕着怒放的牡丹纹样，硌着她的面颊，有些生疼。
“会过去的。”太平想了想，生硬地安慰她，慢慢合上房门。
“这药热了好几遍了，药性都该过了。”太平进门见顾长生正要用药，飞快地一把伸手抢过药碗，冷冷地道：“我让人给你另熬了一副。你先睡下吧，药好了我便叫你。”
顾长生懒懒地舒了舒筋骨，靠在圈椅椅背上，支着下巴瞧她，笑道：“在下谨遵太平姑娘之命。”
太平将药碗往一旁一搁，去香盒里取了一小块梨花香：“云姑娘身子没什么大碍。”
“这就是咱们皇上的手腕。”顾长生轻笑着：“你瞧瞧薛楚，昔日也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皇子，怎样的风华绝代。你再瞧他如今这副模样，心智都已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同那些宦官有什么分别？”
太平点上梨花香，屋内香气萦绕，令人心神平静不少：“你打算将云姑娘如何？”
“带她回府。”顾长生轻轻吸了一口气，“宫中是是非之地，不能久留。更何况，留她在薛楚身边，迟早性命不保。”
太平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空空的：“你这回，还是为了迷惑皇上么？”
顾长生的目光落在那碗凉透了的药汁上，药渣沉在碗底下：“太平，她救过我的命。”
“可你也救过云姑娘的父亲。”太平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起来，唯有深吸一口气，才漠然道：“你们互不相欠。”
顾长生叹息一声：“太平，你明知我不是为救他。我是有私心的，可她是真心拿我做...挚友，才替我寻来了千年灵芝。说到底，也的确是我欠了她。”
“挚友。”太平轻声重复着，轻笑一声，喃喃道：“好一个挚友。”
她将香炉盖子合上，内室却已悄然无声。太平轻手轻脚地走到帘后，轻轻撩开帘子，烛光摇曳，映在顾长生白皙洁净的面容上，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他浓密的长睫在眼下覆盖上一层浓重的阴影。纤长的眉微微蹙着，显得格外疲惫。
太平叹了口气，从架上取了一件大氅轻轻搭在顾长生身上。他瘦了些，瘦削的下颌显得苍白而无力。束发的金冠松松的，乌黑的发间簪着一根玉簪，衬得他的气质愈发风华。
太平轻轻取下那根玉簪，再小心地将金冠卸下，握在手里。
她知道他太累了。卫国方才吞并楚国一年，国内局势不稳，边陲小国蠢蠢欲动，意欲进攻卫国边疆。朝中无可用的将领，襄州洪水频发，荆州干旱，运河断流。皇帝自从得了薛楚，便日日在后宫同薛楚厮混，哪里还有心思上朝。这些繁杂的朝中琐事便尽数落在了顾长生身上。
她定定地瞧着顾长生，面色是难得的柔软。
太平慢慢伸手，轻柔地捋顺他的发丝，默默叹了口气，将桌上杂乱的黄澄澄的奏折一把抱起，轻轻吹熄内室的灯。
云棽醒的时候，窗外还是暗沉沉的天色。
窗外忽然劈下一声炸雷，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身上很痛，痛的她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却又不知道那疼痛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若不是这疼痛太清晰，她或许还会以为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地自己穿好衣裳，扶着床榻起了身，向门外挪去。
“醒了？”
云棽一惊，透过帘子模糊瞧见外室的桌案后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探出头去，太平清丽的面容有些憔悴，眼下乌黑的一团，桌案上厚厚的一沓奏折，黄澄澄的。想来她昨夜一夜未睡。
“是。”云棽勉强挤出一个和煦的笑意来，“我该回去了。多谢你了，太平姑娘。”
“回去？”太平将朱笔搁下，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整理着批好的奏折：“去哪儿？浣衣局？去让那些碎嘴宫女瞧瞧你身上的伤？让那些宫女太监们把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他们主子耳朵里？”
太平头一回说这样长的一番话，云棽心底一暖。太平的性子，若不是真心想帮她，是断断不愿管这个闲事的。
云棽摇摇头：“若不能瞧着他平安无事，我心里不放心。”
“他有什么不平安的？”太平将奏折码成一沓，淡淡地说：“你这幅模样在宫里才会替他招祸。”
太平说着，伸手指了指面前一盏参茶，泛着热气的茶混着清苦的药香：“把药用了，同我回顾府。”
云棽被她后半句话吓住，怔怔地反应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问：“回顾府...？这是长生的主意？可我早已入了奴籍，如何还能贸贸然的出宫？”她断然道：“我不能害他。”
太平不欲同她解释，只是冷静地道：“马车已备好，你同我走便是。”
云棽启唇欲语，太平斜眼瞧她，冷冷地道：“怎么？我方才说的你还不懂么？此刻你留在宫里，才是在害他。爷自有计较，你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他？”
云棽想起薛楚昨夜莫辨的神色，诡谲的笑意，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那个昔日同自己言笑晏晏的阿楚呢？那个昔年赠她和田玉镯，许她正妻之位的阿楚呢？
她似是已经同他走散了。
“多谢太平姑娘。”云棽抿了抿唇，双眸有些酸涩。这话，却已经是默许了。
是啊，顾长生权倾朝野，独揽朝政，皇帝想必不会有丝毫异议。她若是还在浣衣局，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再见薛楚了。当下之际唯有自保，再想法子求顾长生，让皇帝放过薛楚。如今，顾长生是她唯一的靠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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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辉辉。屋里弥漫开一股清淡的药香。
云棽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缩在圈椅里，合上眼睛。
太平屈膝蹲在地上，手巾蘸了热水，小心地将她身上擦拭干净。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递给云棽一计药丸，示意她吞下去。
云棽睁眼瞧了瞧，困惑地看着太平：“这是什么？”
太平简洁地答：“红丸。”
云棽一怔，她在宫中久了，自然知道红丸是何物。皇帝临幸之后，若是不愿让妃嫔为其生子，便赐红丸避孕，数百年来，未有疏漏。
她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像是那里面当真孕育着一个幼小的生命一般。
她想了又想，抬眼戚戚地望着太平。她同太平相识已久，太平话很少，可却一贯是最有主见的。
太平神色平淡，可目光中却隐隐透着几分悲悯。
她像是被蛰了一下，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太平大约也是知道，即便真的有了孩子，也是可悲的。因为这孩子并不是为了爱才来到世上的，他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更何况，薛楚决不能再受丝毫的连累。
她咬了咬唇，伸手接过那枚红丸，狠狠地捂在口中吞下去。
太平转身将手巾泡在温热的水里，淡淡地说：“往后小心些，宫中多少妃嫔因这丸药终身无孕。”
云棽赤足踩在青金砖的地砖上，伸手扯下杂乱的发间摇摇欲坠的珠钗，随手扔在地上，碰撞出叮当之声。
“太平姑娘，我累了。”云棽红肿的面颊上一双原本晶莹透彻的双眸此刻显得灰败而疲惫，像是失去了全部光泽。她真的是累了，从云端跌落尘埃，受万人践踏时，她也没有这么累过。
皮肉之苦总不及致命心伤。
太平面色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你好好歇着吧。”
云棽跌坐在床畔，颓然地靠在冰凉的床柱上。紫檀木的床柱上雕着怒放的牡丹纹样，硌着她的面颊，有些生疼。
“会过去的。”太平想了想，生硬地安慰她，慢慢合上房门。
“这药热了好几遍了，药性都该过了。”太平进门见顾长生正要用药，飞快地一把伸手抢过药碗，冷冷地道：“我让人给你另熬了一副。你先睡下吧，药好了我便叫你。”
顾长生懒懒地舒了舒筋骨，靠在圈椅椅背上，支着下巴瞧她，笑道：“在下谨遵太平姑娘之命。”
太平将药碗往一旁一搁，去香盒里取了一小块梨花香：“云姑娘身子没什么大碍。”
“这就是咱们皇上的手腕。”顾长生轻笑着：“你瞧瞧薛楚，昔日也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皇子，怎样的风华绝代。你再瞧他如今这副模样，心智都已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同那些宦官有什么分别？”
太平点上梨花香，屋内香气萦绕，令人心神平静不少：“你打算将云姑娘如何？”
“带她回府。”顾长生轻轻吸了一口气，“宫中是是非之地，不能久留。更何况，留她在薛楚身边，迟早性命不保。”
太平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空空的：“你这回，还是为了迷惑皇上么？”
顾长生的目光落在那碗凉透了的药汁上，药渣沉在碗底下：“太平，她救过我的命。”
“可你也救过云姑娘的父亲。”太平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起来，唯有深吸一口气，才漠然道：“你们互不相欠。”
顾长生叹息一声：“太平，你明知我不是为救他。我是有私心的，可她是真心拿我做...挚友，才替我寻来了千年灵芝。说到底，也的确是我欠了她。”
“挚友。”太平轻声重复着，轻笑一声，喃喃道：“好一个挚友。”
她将香炉盖子合上，内室却已悄然无声。太平轻手轻脚地走到帘后，轻轻撩开帘子，烛光摇曳，映在顾长生白皙洁净的面容上，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他浓密的长睫在眼下覆盖上一层浓重的阴影。纤长的眉微微蹙着，显得格外疲惫。
太平叹了口气，从架上取了一件大氅轻轻搭在顾长生身上。他瘦了些，瘦削的下颌显得苍白而无力。束发的金冠松松的，乌黑的发间簪着一根玉簪，衬得他的气质愈发风华。
太平轻轻取下那根玉簪，再小心地将金冠卸下，握在手里。
她知道他太累了。卫国方才吞并楚国一年，国内局势不稳，边陲小国蠢蠢欲动，意欲进攻卫国边疆。朝中无可用的将领，襄州洪水频发，荆州干旱，运河断流。皇帝自从得了薛楚，便日日在后宫同薛楚厮混，哪里还有心思上朝。这些繁杂的朝中琐事便尽数落在了顾长生身上。
她定定地瞧着顾长生，面色是难得的柔软。
太平慢慢伸手，轻柔地捋顺他的发丝，默默叹了口气，将桌上杂乱的黄澄澄的奏折一把抱起，轻轻吹熄内室的灯。
云棽醒的时候，窗外还是暗沉沉的天色。
窗外忽然劈下一声炸雷，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身上很痛，痛的她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却又不知道那疼痛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若不是这疼痛太清晰，她或许还会以为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地自己穿好衣裳，扶着床榻起了身，向门外挪去。
“醒了？”
云棽一惊，透过帘子模糊瞧见外室的桌案后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探出头去，太平清丽的面容有些憔悴，眼下乌黑的一团，桌案上厚厚的一沓奏折，黄澄澄的。想来她昨夜一夜未睡。
“是。”云棽勉强挤出一个和煦的笑意来，“我该回去了。多谢你了，太平姑娘。”
“回去？”太平将朱笔搁下，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整理着批好的奏折：“去哪儿？浣衣局？去让那些碎嘴宫女瞧瞧你身上的伤？让那些宫女太监们把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他们主子耳朵里？”
太平头一回说这样长的一番话，云棽心底一暖。太平的性子，若不是真心想帮她，是断断不愿管这个闲事的。
云棽摇摇头：“若不能瞧着他平安无事，我心里不放心。”
“他有什么不平安的？”太平将奏折码成一沓，淡淡地说：“你这幅模样在宫里才会替他招祸。”
太平说着，伸手指了指面前一盏参茶，泛着热气的茶混着清苦的药香：“把药用了，同我回顾府。”
云棽被她后半句话吓住，怔怔地反应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问：“回顾府...？这是长生的主意？可我早已入了奴籍，如何还能贸贸然的出宫？”她断然道：“我不能害他。”
太平不欲同她解释，只是冷静地道：“马车已备好，你同我走便是。”
云棽启唇欲语，太平斜眼瞧她，冷冷地道：“怎么？我方才说的你还不懂么？此刻你留在宫里，才是在害他。爷自有计较，你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他？”
云棽想起薛楚昨夜莫辨的神色，诡谲的笑意，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那个昔日同自己言笑晏晏的阿楚呢？那个昔年赠她和田玉镯，许她正妻之位的阿楚呢？
她似是已经同他走散了。
“多谢太平姑娘。”云棽抿了抿唇，双眸有些酸涩。这话，却已经是默许了。
是啊，顾长生权倾朝野，独揽朝政，皇帝想必不会有丝毫异议。她若是还在浣衣局，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再见薛楚了。当下之际唯有自保，再想法子求顾长生，让皇帝放过薛楚。如今，顾长生是她唯一的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