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燕国出大事了 14 你想来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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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日子平淡而无聊，我强忍着休养了七天，再也忍不下去了，刚好燕惊鸿又催得紧，我们便开始动身往燕国前进。
这些天，我着意冷落兰舟，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要的是兰舟的心，既然得不到，那么留着他的人也没什么意思，并且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只会越来越痛苦。
我冷眼看着兰舟的伤势渐渐好转，短短几天，他又恢复到了生龙活虎的状态，龙泉与燕惊鸿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连倩儿，都能骑在马上与我谈笑风生了。
我暗自咋舌，不愧是高手，抗打，还抗伤，若是换了我，只怕不躺足一个月是好不了的，他们只不过短短七天，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我们赶到下一个城镇之后，弄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用四匹好马拉着，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沿着官道，一路走得很顺畅。
半月之后，我们终于到了边地，王人杰已经到了北疆，我带着龙泉去见了他，安心了不少，没做停留，继续往燕国都城赶。
越近燕京，我们越发小心谨慎。我们的大马车太招摇，在荒凉的官道上或是边地小城还好，可到了燕京，再这么招摇，免不了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我们这一行人之中，只燕惊鸿一人是燕国人，我们商议一番，决定分开走，燕惊鸿一人先骑马进城，我们几人扮作商旅，继续大摇大摆地走。
与其隐藏行迹惹人生疑，倒不如自己将自己暴露出来，我们光明正大地进入燕京，反倒未必会引起什么人的查探。
燕惊鸿的父亲当太子已经很多年了，住在宫外的太子府中，他死后，太子府便由燕惊鸿当家作主。只要燕惊鸿能顺利回到太子府，我们这一趟燕国之行，便算是安全抵达了。
我们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副游山玩水的闲散架势，没几日，燕惊鸿便回到太子府，并且派了人来接我们。
见到燕惊鸿的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敢将紧揪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我们顺利入了太子府，燕惊鸿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大肆设宴接风洗尘，这一路奔波下来，我已经很疲惫了，懒得多跟不相干的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告了醉，自个儿回房休息。
我是主角，我一离席，宴席自然摆不下去了，兰舟等人紧跟着我退席，婢女引着我们进了飞云院。
飞云院很大，我身边只带着兰舟、龙泉、倩儿与程不归四人，足够我们住的了。我进了主室，他们各自在我边上占了一间屋子，唯独兰舟，跟着我进了卧房。
我打着哈欠一路走到内室，侧身往床边坐时，才发觉兰舟也跟进来了。我愣了愣，这些天我着意冷落他，他对我也淡淡的，现下夜色已深，他却为何跟着我回了房？
我慢吞吞地在床沿上坐下，抬了抬眼皮子，故作漫不经心地瞥兰舟一眼，淡淡道：“你不回房睡觉，跟着爷做什么？”
兰舟的回答亦是淡淡的，“我守着你睡。”
我淡笑一声，道：“无妨，这是燕惊鸿的地盘，不会有事的。”
兰舟微微拧眉，道：“正是因为这里是燕惊鸿的地盘，我才不放心。”
“我信得过燕惊鸿。”我伸了个懒腰，一头栽倒在床上，这些天都是窝在马车里睡觉，骨头都快散架了，好不容易能挨着个高床软枕，爷哪儿受得了这么大的诱惑！
兰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声音也有些沉，“可我信不过。”
我在被子上拱了几下，感受着久违的柔软，屋角置了冰，轩窗开着，夜风轻拂，十分舒适。
我累极了，只想着好好睡一觉，但我不想兰舟在我屋里待着，他在这里，我的心绪就平静不下来，换句话说，我还没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我无法坦然面对我爱他他却不爱我的窘境。
兰舟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对于他认为应该坚持的事情，他往往是寸步不让的。
我想了想，直起身子，双手撑着床沿，轻佻地望着他，道：“有什么好信不过的，还是说，你其实是想来给爷侍寝？”
兰舟闻言，抬眼幽幽地望着我，我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如阳光照在黑曜石上，流转的波光悠远深邃，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能将人吸了进去。
他的眼底似乎有淡淡的哀伤，默然片刻，道：“你睡吧，我去廊下守着。”他说完这句话，便垂了眼帘，转身出去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漫起一阵钝痛。我将脑袋蒙在被子里，咬着枕头克制着心口的抽痛。
片刻，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拉了拉我蒙在头上的被子。我心里烦乱得紧，眼圈酸涩，不想教人瞧见我这副模样，便狠狠揪着被子，对抗着那人的拉扯。
燕惊鸿的声音蓦然响起，“旭儿，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愕然抬头，是他？我还当是兰舟回来了呢！
我心里憋着一股子火，闷闷地没地儿发，燕惊鸿这时来了，正撞在了枪口上，我对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这会儿正好将满腹怨怼在他身上发泄了。
我狠狠踹他一脚，恶狠狠叫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作死啊你！”
燕惊鸿被我的无名怒火烧了一把，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大约是习惯了我的喜怒无常，没跟我计较，只淡淡笑道：“我来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我定然为你办到。”
我满怀不屑，冷声道：“爷要你媳妇过来给爷暖床，办得到么？”
燕惊鸿剑眉一拧，有些恼了，我这番无理取闹着实过分，但他却只是皱了皱眉，瞪了我一眼，道：“你怎么成天跟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扎？”
我大声叫道：“错！爷不是见人就扎，爷是就扎贱人！”
燕惊鸿脸一沉，狠狠瞪着我，我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我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我烦了，想起兰舟在廊下守着，于是大声喊道：“兰舟！”
兰舟应声而入，我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送、客！关、门！”
兰舟闻言，上前冲着燕惊鸿比了个“请”的手势，燕惊鸿恨恨道：“云旭，你不要太过分！”
“爷乐意，管得着么你！”我冷哼一声，很高傲地一扭脸，道，“兰舟，还愣着干什么？”
燕惊鸿愤愤然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兰舟跟过去关了门，我这才舒了一口气，倒回床上蒙上被子打滚。
脚步声再次响起，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叫道：“燕惊鸿，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兰舟淡声道：“是我，兰舟。”
……
我保持着脸埋在被子里，两脚夹着被子的姿势，闷闷地说道：“不是叫你回房去的么？”
我感觉到床边一沉，兰舟的声音好近，“我在这儿守着。”
我将脸抬起来，狐疑地望着他，我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却见他脸色如常，一片淡然。
“为什么？”我问道，我不知为什么他今夜格外坚持，往常在长安宫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会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很少会为我守夜。
“什么为什么？”兰舟投过来淡淡的一瞥，拉了拉我紧紧裹着的被子，“爷不怕热么？”
我越发惊奇了，兰舟的神态太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可他却如一汪死水，半点波澜都没起。难道，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在他心里，这些天来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事过了无痕？
我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之前下定了决心，死也不会放手，即便他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我，可我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幻想，表面上冷淡相对，心里却还是舍不得，总盼着能有奇迹出现。
可现在，我突然觉得我的幻想就像一个肥皂泡，美丽，易碎，一眨眼的功夫，便破碎得连踪迹都找不着了。
我心里的肥皂泡，是时候碎裂了。
我突然就悟了，那么多天的苦闷之后，突然，我的天空一下子就晴了，对于兰舟，既然我永远也得不到，那便当做我年少时最美的一场梦吧，梦醒了，太阳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
我重重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许多天的纠结苦闷一扫而光，顷刻间风吹云散，云开月明。我四仰八叉地舒展着四肢躺平，道：“你要守就守吧，爷要睡了，哦，对了，明日一早要进宫，你与龙泉陪我去就好。”
兰舟应了声“是”，便靠着床头雕花木栏开始打盹，我翻了个身，踢蹬踢蹬腿，开始了在燕惊鸿府上的第一个好觉。
这一觉，我睡得虽好，醒得却是糟糕之极。
我做了一个美梦，梦见我成亲了，凤冠霞帔，八抬大轿，风光无限地嫁给了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可惜，就在新郎官要掀开红盖头的当口，我被人吵醒了。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那么讨人喜欢，有的却那么招人烦呢？
小时候，我认为这与长相有关，长得俊的讨人喜欢，长得丑的招人烦，后来，不知是哪一天，我恍然大悟，原来招不招人喜欢，与长相没有太大关系，这主要取决于人品。
长得俊的人品要是差了，反而比长得丑的更加招人烦。比如说，燕然。
燕然是谁？
我皱着眉头挠着后脑勺，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燕然究竟是哪路大神——燕惊鸿曾说过，要把他妹妹燕然许给我当太子妃！
门外吵吵闹闹的，跟菜市场似的，有个很尖利的声音狠狠地刺了我的耳朵一下，“瞎了你的狗眼！燕然公主面前也敢放肆？可是不想要你那颗狗头了？”
那声音咄咄逼人，又是狗眼又是狗头的，我恍惚间以为自己进了屠狗场，一会儿要挖狗眼，一会儿又要砍狗头。
“谁呀，一大早的吵吵嚷嚷的扰人清梦？兰舟，去看看！”我眼皮子都懒得抬，扯着微哑的嗓子吩咐兰舟。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脚步声。我有些奇怪了，歪过脑袋睁眼一看，兰舟竟不在房里！他不是在守夜的么？怎么着，夜没守完，人却不见了？
这时，门外传来兰舟不卑不亢的声音：“兰舟见过公主，我家太子尚在睡着，请公主稍候再来。”
“放肆！我家公主何等身份？岂是你说让来就让来，你说让走就让走的？”
我挑挑眉，唔……燕然公主，这一大早的，她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我打着哈哈下了床，光着脚丫子就往外走，刚到外间，就见到兰舟正在门口守着，右臂横出挡着门，看样子像是那位燕然公主要闯进来，兰舟不让，双方因此而发生了冲突。
“什么事啊？”我明知故问，揉着眼睛打着哈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就是云国太子？这位是我们燕然公主！”那个尖利的声音又开始摧残我的耳朵了，前半句话说得有些不屑，后半句话却是满满的自傲。
我停住揉眼睛的手，故作惊奇地往声音的主人一瞥，原来是个宫女，我有些想笑，区区一个宫女，也敢用这种态度跟爷说话？还对着兰舟一口一个“狗眼”“狗头”！
我伸了个懒腰，拉长了音调，道“兰舟啊，爷听说倩儿那丫头最会训狗，你说，这狂叫乱吠的疯狗若是到了倩儿手里，倩儿会怎么收拾它？”
兰舟眨眨眼，饶有风情地一笑，“依我看，她多半会将狗牙全给掰了。”
“唔……”我满脸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寒，冲兰舟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由得疯狗在这里乱叫？还不赶紧将这疯狗抓了丢给倩儿去收拾？”
兰舟强忍着笑意，道：“这……爷，咱们是来做客的，可不是来帮助主人家训狗的，这疯狗既然狂吠不止，不如咱们请主人家来将疯狗宰了也就是了。”
我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唔……说得也是，那便告诉燕惊鸿，爷今儿个晌午要吃红烧狗肉。”
那宫女见我与燕惊鸿一搭一合地贬损她，又怒又怕，听到我们说要将她交给燕惊鸿，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向她主子身后钻了一下。
她那个主子，我的好表哥的好妹子，燕然公主，趾高气昂地横我一眼，冷冷道：“你就是云国太子云旭？”
我置若罔闻，径自伸了个懒腰，道：“兰舟，去弄些吃的来，爷要在那边的松树下吃。”我说着，就自顾自向松树走去，刚走两步，才反应过来忘了穿鞋了，呵呵笑道，“先去把爷的鞋子拿来，啧啧，这归雁不在身边就是不行，指着你们几个大男人伺候爷，爷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燕然见我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身子一转，拦在了我面前，傲然道：“我叫燕然，是燕国的小公主，太孙哥哥嫡出的妹妹。”
我这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赏给她一束漫不经心的目光。
燕然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鹅蛋脸精致如玉，中等身材，珠圆玉润，穿一件鹅黄百褶凤裙，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可这人，我第一眼就喜欢不起来。
她太狂，太傲，骄扬跋扈，不可一世，既不温柔如水，也不娇憨怜人，整个儿一泼辣野丫头。
我仰天打了个哈哈，兰舟已经提了我的鞋袜过来，我身子一矮，想在台阶上坐着穿鞋袜，兰舟却伸臂拦住了我。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只对我笑笑，转身半跪在我面前，伏低了身子。我这才会过意来，他是要我坐在他背上穿鞋袜。
我心头一动，他原是个高傲的人，风骨卓然，刚才被一个小小的宫女辱骂了，现在又当着侮辱他的人做那么卑微的事情，可见他是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第一位的。
我有些感动，他用自己的尊严维护我，若是在昨日，我会心疼，可今日，我已经不渴望他的爱情了，那么，对于他，我唯一的要求只有忠心，他忠心耿耿，我十分欣慰。
我云淡风轻地侧坐在他背上，拎起一只袜子穿了上去。
既然只有君臣之义，主仆之情，那么，他为我做这些便是理所应当的，我受得起。
我暗暗纳闷，燕然在这里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连我这么贪睡的人都醒了，怎么龙泉倩儿程不归都没露面，他们难道是死人么？
我正想着，程不归当先推门出来了，他见我门口乱糟糟的，立即走了过来。
我手里提着一只鞋子正要往脚上套，见他来，手中一顿，蹙眉骂道：“还知道出来瞧瞧，唔……不错，不错……得亏没出啥乱子，这要是遇上了刺客，连给爷收尸你都赶不上！”
程不归讪讪地垂头道：“属下知罪。”
我哼了一声，慢吞吞地将鞋子穿上，站起来拍拍屁股，道：“去，把龙泉给爷叫来！”
我刚说到龙泉，龙泉的房门便开了，她已经梳洗打扮停当，一身湖绿绉裙，翩然若仙地走了过来。
我等她走进了，才缓声说道：“龙泉妹妹，等会儿你与兰舟陪爷进宫，见见爷的外祖父去！”
龙泉却不应声，微眯着双眼瞧着我，我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颊，道：“看什么呢？爷脸上长花了？”
龙泉娇俏一笑，捂着小嘴道：“七哥脸上是有花，但不是长出来的，走吧，我给你梳洗梳洗去！”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出来得急，没洗脸没漱口没梳头，冲她嘿嘿一笑，拉长了音调道：“是，谨遵龙泉妹妹吩咐~”
龙泉拉着我就要进屋，兰舟也转身去弄吃的，程不归耸耸肩，一脸莫名其妙地回房。
大约是我们都没拿燕然当一回事，那位娇公主面子上挂不住了，愤然上前，挡在了门口，断喝一声，“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做出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左右张望一番，最后才肯看她一眼，懒洋洋道：“有吗？你有说话吗？”
燕然怒气更甚，我的不屑一顾彻底激怒了她，她就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都炸毛了，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指着我的鼻尖，大声叫道：“喂！云旭！我是你表姐！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大声笑道：“表姐？哈哈，我说，大表姐，你也太拿自个儿当回事了吧？慢说是表姐，即便是我那七个亲生的皇姐，我也从没叫过一声姐姐，我云旭这辈子，还从没叫过任何人姐姐呢！”
我说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
我是太子，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这里虽然不是我的地盘，可我并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我是来给燕惊鸿撑腰的，只有太子府的人向我低头的份儿，没有我向他们低头的道理。
龙泉亲自打了水来服侍我洗脸漱口，等我洗漱完毕，她又将我拉到了镜台前，抓着肩膀将我摁坐在凳子上，拿起一支犀角梳给我梳理头发。
我有些诧异，她再怎么着也是镇国公家的千金，父皇亲封的郡主，怎肯做这种下人的活儿？况且她素来不大拿我当主子看的，倒是我，时不时的还得让她三分。
我挑眉看着她一脸专注地给我束发，铜镜里她的表情很平静，一丝勉强也没有，我忍不住问道：“龙泉，你今儿个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龙泉淡然答道，忽然剑眉微皱，有些丧气了，“呀，这金冠上嵌着的明珠怎么松动了，得找个首饰师傅修一下才好。”
我越发奇怪了，她是志在千里的女中豪杰，何时在意起这些细节了？
龙泉给我束好了发，绕到我身前，左看右看，看了好一阵子，面上带了几丝喜色，“好了，虽不如归雁的手艺，倒也还算精神。”
我笑笑，道：“不是有下人么，你不必做这些的。”
龙泉淡淡说道：“燕国的下人，我不放心。”
养伤的日子平淡而无聊，我强忍着休养了七天，再也忍不下去了，刚好燕惊鸿又催得紧，我们便开始动身往燕国前进。
这些天，我着意冷落兰舟，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要的是兰舟的心，既然得不到，那么留着他的人也没什么意思，并且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只会越来越痛苦。
我冷眼看着兰舟的伤势渐渐好转，短短几天，他又恢复到了生龙活虎的状态，龙泉与燕惊鸿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连倩儿，都能骑在马上与我谈笑风生了。
我暗自咋舌，不愧是高手，抗打，还抗伤，若是换了我，只怕不躺足一个月是好不了的，他们只不过短短七天，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我们赶到下一个城镇之后，弄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用四匹好马拉着，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沿着官道，一路走得很顺畅。
半月之后，我们终于到了边地，王人杰已经到了北疆，我带着龙泉去见了他，安心了不少，没做停留，继续往燕国都城赶。
越近燕京，我们越发小心谨慎。我们的大马车太招摇，在荒凉的官道上或是边地小城还好，可到了燕京，再这么招摇，免不了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我们这一行人之中，只燕惊鸿一人是燕国人，我们商议一番，决定分开走，燕惊鸿一人先骑马进城，我们几人扮作商旅，继续大摇大摆地走。
与其隐藏行迹惹人生疑，倒不如自己将自己暴露出来，我们光明正大地进入燕京，反倒未必会引起什么人的查探。
燕惊鸿的父亲当太子已经很多年了，住在宫外的太子府中，他死后，太子府便由燕惊鸿当家作主。只要燕惊鸿能顺利回到太子府，我们这一趟燕国之行，便算是安全抵达了。
我们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副游山玩水的闲散架势，没几日，燕惊鸿便回到太子府，并且派了人来接我们。
见到燕惊鸿的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敢将紧揪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我们顺利入了太子府，燕惊鸿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大肆设宴接风洗尘，这一路奔波下来，我已经很疲惫了，懒得多跟不相干的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告了醉，自个儿回房休息。
我是主角，我一离席，宴席自然摆不下去了，兰舟等人紧跟着我退席，婢女引着我们进了飞云院。
飞云院很大，我身边只带着兰舟、龙泉、倩儿与程不归四人，足够我们住的了。我进了主室，他们各自在我边上占了一间屋子，唯独兰舟，跟着我进了卧房。
我打着哈欠一路走到内室，侧身往床边坐时，才发觉兰舟也跟进来了。我愣了愣，这些天我着意冷落他，他对我也淡淡的，现下夜色已深，他却为何跟着我回了房？
我慢吞吞地在床沿上坐下，抬了抬眼皮子，故作漫不经心地瞥兰舟一眼，淡淡道：“你不回房睡觉，跟着爷做什么？”
兰舟的回答亦是淡淡的，“我守着你睡。”
我淡笑一声，道：“无妨，这是燕惊鸿的地盘，不会有事的。”
兰舟微微拧眉，道：“正是因为这里是燕惊鸿的地盘，我才不放心。”
“我信得过燕惊鸿。”我伸了个懒腰，一头栽倒在床上，这些天都是窝在马车里睡觉，骨头都快散架了，好不容易能挨着个高床软枕，爷哪儿受得了这么大的诱惑！
兰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声音也有些沉，“可我信不过。”
我在被子上拱了几下，感受着久违的柔软，屋角置了冰，轩窗开着，夜风轻拂，十分舒适。
我累极了，只想着好好睡一觉，但我不想兰舟在我屋里待着，他在这里，我的心绪就平静不下来，换句话说，我还没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我无法坦然面对我爱他他却不爱我的窘境。
兰舟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对于他认为应该坚持的事情，他往往是寸步不让的。
我想了想，直起身子，双手撑着床沿，轻佻地望着他，道：“有什么好信不过的，还是说，你其实是想来给爷侍寝？”
兰舟闻言，抬眼幽幽地望着我，我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如阳光照在黑曜石上，流转的波光悠远深邃，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能将人吸了进去。
他的眼底似乎有淡淡的哀伤，默然片刻，道：“你睡吧，我去廊下守着。”他说完这句话，便垂了眼帘，转身出去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漫起一阵钝痛。我将脑袋蒙在被子里，咬着枕头克制着心口的抽痛。
片刻，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拉了拉我蒙在头上的被子。我心里烦乱得紧，眼圈酸涩，不想教人瞧见我这副模样，便狠狠揪着被子，对抗着那人的拉扯。
燕惊鸿的声音蓦然响起，“旭儿，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愕然抬头，是他？我还当是兰舟回来了呢！
我心里憋着一股子火，闷闷地没地儿发，燕惊鸿这时来了，正撞在了枪口上，我对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这会儿正好将满腹怨怼在他身上发泄了。
我狠狠踹他一脚，恶狠狠叫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作死啊你！”
燕惊鸿被我的无名怒火烧了一把，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大约是习惯了我的喜怒无常，没跟我计较，只淡淡笑道：“我来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我定然为你办到。”
我满怀不屑，冷声道：“爷要你媳妇过来给爷暖床，办得到么？”
燕惊鸿剑眉一拧，有些恼了，我这番无理取闹着实过分，但他却只是皱了皱眉，瞪了我一眼，道：“你怎么成天跟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扎？”
我大声叫道：“错！爷不是见人就扎，爷是就扎贱人！”
燕惊鸿脸一沉，狠狠瞪着我，我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我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我烦了，想起兰舟在廊下守着，于是大声喊道：“兰舟！”
兰舟应声而入，我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送、客！关、门！”
兰舟闻言，上前冲着燕惊鸿比了个“请”的手势，燕惊鸿恨恨道：“云旭，你不要太过分！”
“爷乐意，管得着么你！”我冷哼一声，很高傲地一扭脸，道，“兰舟，还愣着干什么？”
燕惊鸿愤愤然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兰舟跟过去关了门，我这才舒了一口气，倒回床上蒙上被子打滚。
脚步声再次响起，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叫道：“燕惊鸿，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兰舟淡声道：“是我，兰舟。”
……
我保持着脸埋在被子里，两脚夹着被子的姿势，闷闷地说道：“不是叫你回房去的么？”
我感觉到床边一沉，兰舟的声音好近，“我在这儿守着。”
我将脸抬起来，狐疑地望着他，我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却见他脸色如常，一片淡然。
“为什么？”我问道，我不知为什么他今夜格外坚持，往常在长安宫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会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很少会为我守夜。
“什么为什么？”兰舟投过来淡淡的一瞥，拉了拉我紧紧裹着的被子，“爷不怕热么？”
我越发惊奇了，兰舟的神态太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可他却如一汪死水，半点波澜都没起。难道，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在他心里，这些天来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事过了无痕？
我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之前下定了决心，死也不会放手，即便他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我，可我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幻想，表面上冷淡相对，心里却还是舍不得，总盼着能有奇迹出现。
可现在，我突然觉得我的幻想就像一个肥皂泡，美丽，易碎，一眨眼的功夫，便破碎得连踪迹都找不着了。
我心里的肥皂泡，是时候碎裂了。
我突然就悟了，那么多天的苦闷之后，突然，我的天空一下子就晴了，对于兰舟，既然我永远也得不到，那便当做我年少时最美的一场梦吧，梦醒了，太阳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
我重重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许多天的纠结苦闷一扫而光，顷刻间风吹云散，云开月明。我四仰八叉地舒展着四肢躺平，道：“你要守就守吧，爷要睡了，哦，对了，明日一早要进宫，你与龙泉陪我去就好。”
兰舟应了声“是”，便靠着床头雕花木栏开始打盹，我翻了个身，踢蹬踢蹬腿，开始了在燕惊鸿府上的第一个好觉。
这一觉，我睡得虽好，醒得却是糟糕之极。
我做了一个美梦，梦见我成亲了，凤冠霞帔，八抬大轿，风光无限地嫁给了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可惜，就在新郎官要掀开红盖头的当口，我被人吵醒了。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那么讨人喜欢，有的却那么招人烦呢？
小时候，我认为这与长相有关，长得俊的讨人喜欢，长得丑的招人烦，后来，不知是哪一天，我恍然大悟，原来招不招人喜欢，与长相没有太大关系，这主要取决于人品。
长得俊的人品要是差了，反而比长得丑的更加招人烦。比如说，燕然。
燕然是谁？
我皱着眉头挠着后脑勺，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燕然究竟是哪路大神——燕惊鸿曾说过，要把他妹妹燕然许给我当太子妃！
门外吵吵闹闹的，跟菜市场似的，有个很尖利的声音狠狠地刺了我的耳朵一下，“瞎了你的狗眼！燕然公主面前也敢放肆？可是不想要你那颗狗头了？”
那声音咄咄逼人，又是狗眼又是狗头的，我恍惚间以为自己进了屠狗场，一会儿要挖狗眼，一会儿又要砍狗头。
“谁呀，一大早的吵吵嚷嚷的扰人清梦？兰舟，去看看！”我眼皮子都懒得抬，扯着微哑的嗓子吩咐兰舟。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脚步声。我有些奇怪了，歪过脑袋睁眼一看，兰舟竟不在房里！他不是在守夜的么？怎么着，夜没守完，人却不见了？
这时，门外传来兰舟不卑不亢的声音：“兰舟见过公主，我家太子尚在睡着，请公主稍候再来。”
“放肆！我家公主何等身份？岂是你说让来就让来，你说让走就让走的？”
我挑挑眉，唔……燕然公主，这一大早的，她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我打着哈哈下了床，光着脚丫子就往外走，刚到外间，就见到兰舟正在门口守着，右臂横出挡着门，看样子像是那位燕然公主要闯进来，兰舟不让，双方因此而发生了冲突。
“什么事啊？”我明知故问，揉着眼睛打着哈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就是云国太子？这位是我们燕然公主！”那个尖利的声音又开始摧残我的耳朵了，前半句话说得有些不屑，后半句话却是满满的自傲。
我停住揉眼睛的手，故作惊奇地往声音的主人一瞥，原来是个宫女，我有些想笑，区区一个宫女，也敢用这种态度跟爷说话？还对着兰舟一口一个“狗眼”“狗头”！
我伸了个懒腰，拉长了音调，道“兰舟啊，爷听说倩儿那丫头最会训狗，你说，这狂叫乱吠的疯狗若是到了倩儿手里，倩儿会怎么收拾它？”
兰舟眨眨眼，饶有风情地一笑，“依我看，她多半会将狗牙全给掰了。”
“唔……”我满脸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寒，冲兰舟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由得疯狗在这里乱叫？还不赶紧将这疯狗抓了丢给倩儿去收拾？”
兰舟强忍着笑意，道：“这……爷，咱们是来做客的，可不是来帮助主人家训狗的，这疯狗既然狂吠不止，不如咱们请主人家来将疯狗宰了也就是了。”
我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唔……说得也是，那便告诉燕惊鸿，爷今儿个晌午要吃红烧狗肉。”
那宫女见我与燕惊鸿一搭一合地贬损她，又怒又怕，听到我们说要将她交给燕惊鸿，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向她主子身后钻了一下。
她那个主子，我的好表哥的好妹子，燕然公主，趾高气昂地横我一眼，冷冷道：“你就是云国太子云旭？”
我置若罔闻，径自伸了个懒腰，道：“兰舟，去弄些吃的来，爷要在那边的松树下吃。”我说着，就自顾自向松树走去，刚走两步，才反应过来忘了穿鞋了，呵呵笑道，“先去把爷的鞋子拿来，啧啧，这归雁不在身边就是不行，指着你们几个大男人伺候爷，爷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燕然见我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身子一转，拦在了我面前，傲然道：“我叫燕然，是燕国的小公主，太孙哥哥嫡出的妹妹。”
我这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赏给她一束漫不经心的目光。
燕然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鹅蛋脸精致如玉，中等身材，珠圆玉润，穿一件鹅黄百褶凤裙，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可这人，我第一眼就喜欢不起来。
她太狂，太傲，骄扬跋扈，不可一世，既不温柔如水，也不娇憨怜人，整个儿一泼辣野丫头。
我仰天打了个哈哈，兰舟已经提了我的鞋袜过来，我身子一矮，想在台阶上坐着穿鞋袜，兰舟却伸臂拦住了我。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只对我笑笑，转身半跪在我面前，伏低了身子。我这才会过意来，他是要我坐在他背上穿鞋袜。
我心头一动，他原是个高傲的人，风骨卓然，刚才被一个小小的宫女辱骂了，现在又当着侮辱他的人做那么卑微的事情，可见他是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第一位的。
我有些感动，他用自己的尊严维护我，若是在昨日，我会心疼，可今日，我已经不渴望他的爱情了，那么，对于他，我唯一的要求只有忠心，他忠心耿耿，我十分欣慰。
我云淡风轻地侧坐在他背上，拎起一只袜子穿了上去。
既然只有君臣之义，主仆之情，那么，他为我做这些便是理所应当的，我受得起。
我暗暗纳闷，燕然在这里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连我这么贪睡的人都醒了，怎么龙泉倩儿程不归都没露面，他们难道是死人么？
我正想着，程不归当先推门出来了，他见我门口乱糟糟的，立即走了过来。
我手里提着一只鞋子正要往脚上套，见他来，手中一顿，蹙眉骂道：“还知道出来瞧瞧，唔……不错，不错……得亏没出啥乱子，这要是遇上了刺客，连给爷收尸你都赶不上！”
程不归讪讪地垂头道：“属下知罪。”
我哼了一声，慢吞吞地将鞋子穿上，站起来拍拍屁股，道：“去，把龙泉给爷叫来！”
我刚说到龙泉，龙泉的房门便开了，她已经梳洗打扮停当，一身湖绿绉裙，翩然若仙地走了过来。
我等她走进了，才缓声说道：“龙泉妹妹，等会儿你与兰舟陪爷进宫，见见爷的外祖父去！”
龙泉却不应声，微眯着双眼瞧着我，我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颊，道：“看什么呢？爷脸上长花了？”
龙泉娇俏一笑，捂着小嘴道：“七哥脸上是有花，但不是长出来的，走吧，我给你梳洗梳洗去！”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出来得急，没洗脸没漱口没梳头，冲她嘿嘿一笑，拉长了音调道：“是，谨遵龙泉妹妹吩咐~”
龙泉拉着我就要进屋，兰舟也转身去弄吃的，程不归耸耸肩，一脸莫名其妙地回房。
大约是我们都没拿燕然当一回事，那位娇公主面子上挂不住了，愤然上前，挡在了门口，断喝一声，“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做出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左右张望一番，最后才肯看她一眼，懒洋洋道：“有吗？你有说话吗？”
燕然怒气更甚，我的不屑一顾彻底激怒了她，她就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都炸毛了，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指着我的鼻尖，大声叫道：“喂！云旭！我是你表姐！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大声笑道：“表姐？哈哈，我说，大表姐，你也太拿自个儿当回事了吧？慢说是表姐，即便是我那七个亲生的皇姐，我也从没叫过一声姐姐，我云旭这辈子，还从没叫过任何人姐姐呢！”
我说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
我是太子，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这里虽然不是我的地盘，可我并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我是来给燕惊鸿撑腰的，只有太子府的人向我低头的份儿，没有我向他们低头的道理。
龙泉亲自打了水来服侍我洗脸漱口，等我洗漱完毕，她又将我拉到了镜台前，抓着肩膀将我摁坐在凳子上，拿起一支犀角梳给我梳理头发。
我有些诧异，她再怎么着也是镇国公家的千金，父皇亲封的郡主，怎肯做这种下人的活儿？况且她素来不大拿我当主子看的，倒是我，时不时的还得让她三分。
我挑眉看着她一脸专注地给我束发，铜镜里她的表情很平静，一丝勉强也没有，我忍不住问道：“龙泉，你今儿个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龙泉淡然答道，忽然剑眉微皱，有些丧气了，“呀，这金冠上嵌着的明珠怎么松动了，得找个首饰师傅修一下才好。”
我越发奇怪了，她是志在千里的女中豪杰，何时在意起这些细节了？
龙泉给我束好了发，绕到我身前，左看右看，看了好一阵子，面上带了几丝喜色，“好了，虽不如归雁的手艺，倒也还算精神。”
我笑笑，道：“不是有下人么，你不必做这些的。”
龙泉淡淡说道：“燕国的下人，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