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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帘幽梦故人归,四月芳菲共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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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使劲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子越,没错,可是又与他以前光鲜整洁的样子不同,头发有点乱蓬蓬的,胡子拉碴,脸色憔悴发青,只有眸子在看到我睁开眼后一亮。www.Pinwenba.com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的目光不禁下移,浅色衬衣皱皱巴巴的脏,袖口和胸前都有着不知道是酒还是什么的污渍一大片,我揉揉眼睛,左边胳膊居然还有血迹,我的心慌起来,忙伸手上去,他的胳膊一躲,右手摸着我的额头,我感到他的手在颤抖:“醒了?”

    我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全身像被抽空一样瘫软无力,头痛得要炸开,我使劲甩甩头,喃喃自语着:“怎么了这是。”

    他将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我,声音很沉:“还是不舒服吧?”

    我很渴,大口把水喝完,感觉好一些,脑子没那么昏了,看着他的胳膊,我颤着触上去:“你怎么了?”看着像是被什么拉过,伤处的衣服被扯破,一条一寸长的伤口处血液也凝固了。我的心开始狂跳,看着他伤,我的心真的在一下一下跳得扯痛。想碰,却又怕他疼,不敢碰。

    子越忽然一把把我紧紧搂在了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很用力地抱紧,我有些喘不上气,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我像中了蛊一般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背。这个场景,我梦了多久了,多少回梦中千回百转,我能如现在般依偎在他的怀里,眼泪不觉得滑落了下来。我轻声呢喃着:“子越,子越。”眼泪把他的衬衣都打湿了。

    不知道紧紧相拥了多久,我舍不得挣扎,舍不得放开,就算是梦境,也让这个梦再长久一点吧。

    他缓缓把我放开,把我的泪擦去,轻轻笑着:“哭什么。难受得厉害吗?”

    我摇摇头:“就是身上酸疼,还好。”想想昨晚的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了,不由皱着眉头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儿?”

    子越抿唇看我,没有吭声,半晌道:“你先在这好好休息,身体恢复了我再和你说。”说着站起身,“我去洗个澡。”

    “你的伤——”我担心地提高了嗓门。

    他头也没回地挥挥手:“没什么。”

    我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起身追上去问,却是刚一用力又倒在了床上。真是奇怪,我居然像团棉花。他洗澡不过十几分钟,我却像煎熬了几个世纪。

    好容易等他出来了,我急切地问着他:“告诉我,好吗?否则我没法安心待着。”

    他用力擦着头发,想了一会儿,坐在我身边,字字有声:“好,我告诉你。昨晚邵琦在你和周亦的酒里下了催情药,徐硕给我发了短信,我赶过去,把你领了回来。”

    一共四句话,却如一座巨石轰地就冲我砸了过来,我立即头晕眼花,几乎喘不上气地跌靠在了床头,催情药?这种戏剧化的道具怎么会活生生地在我们之间上演?我做了什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电视里那些嗑了春药的迷乱情形,脱衣服,滥交,本能的反应——我想起了昨晚我总觉得热,撕扯着衣服的场景,和周亦斯磨的场景,我的血直往脸上涌,如果我真的借药做出了丢尽脸面的事,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几乎有些绝望地看着子越,声音反而有种决绝的平静:“我做了什么?求你告诉我。”

    子越抚上我的头发,定定看着我:“什么也没发生,你很好。相信我。”

    我从没觉得他口中“信我”两个字那么神圣,像如来口中的驱魔箴言一般,他不会骗我的,我全身像被抽空了一般释然,无力地倒下,劫后余生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子越把被子往我身上拉了拉,道:“我还得出去处理一下,你什么都别想,睡觉,等我回来。”

    我含着眼泪点着头。看着他的身影离去,我再也止不住,眼泪肆意地流着。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震惊过后,是无穷的痛苦,邵琦,那个娇怯的女孩子,那个留着泪喊我姐姐的女孩子,那个给我买大衣过冬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又晕,反反复复直到下午才好些。张姐给我做了几个精致的清淡小菜,我吃了几口,稍微垫了垫肚子,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果腹。

    给周亦打电话,关机。给徐硕打电话,一直没人接。邵琦,我不想再听她的声音。那声声的姐姐,如今想来,竟有些反胃。最大的伤害,不是恨,不是怨,而是根本不愿想起她,恨不得失忆,从此脑子里抹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我呆呆地在床上坐着,过了很久,天色都有些昏昧了,电话响了,徐硕疲惫的声音:“小薇,刚才找我?”

    我的声音颤抖着:“徐硕,谢谢你。”

    他一愣,声音稍微轻快了些:“谢什么,你是我哥们儿,再说,我欠个你人情。”我想起了曾经帮他的狗血忙。算是善因得善果吗。只是我也曾帮过邵琦,为什么就换来狠狠的一刀?

    我的眼泪流出来:“邵琦为什么要那么做?”

    徐硕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别怪她,她为了周川,自己的命都能不要,何况你我?”

    “周川?”我有些疑惑,这事是周川主使的吗?他又为了什么?

    “周亦主持工作,不就等于要接周川的位子么。周川估计是逼急了吧,才使的这招。为的是拍周二少会所糜烂的样子。昨儿记者都去了好几个。外头还有一拨混混,生怕你们跑了。亏了冯总去得早。”徐硕叹口气,“大家族明争暗斗的不少,可像周家这么连脸面都不要的也够稀罕,周老总心脏病都犯了住院了。”

    徐硕的话搅得我的心波澜起伏,一剂春药,一场阴谋,一幕夺位之争。从张萌的故去开始,最后又在张萌的事情达到顶峰。我有些不解:“周家的公司那么多,为什么他们非得在北京这个打得头破血流?”

    徐硕哼了一声:“北京是个风水宝地。”风水宝地?资源多?人脉广?还是业务多?我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叹口气:“为什么拉上我?”

    徐硕道:“周亦是个正人君子,你要是不去,八头牛都没法把他拉到会所唱K。”顿了顿又道,“这主意阴得很,周川的脑子,也不一定能想出来。”徐硕是了解周川的,但是如果是军师出的招,这个人得有多恨我?

    我的头又开始疼,想不明白,转问徐硕:“你没事吧?”

    “我?”徐硕冷笑,“这都是我玩儿剩的,昨天我尝了一口酒就知道味道不对。借口热跑出去侦查环境,他妈的人太多,我硬拼肯定不行,只好拉外援。”

    我第一次发现徐硕玩世不恭下的聪明绝顶,也不可小觑。我想不通他们怎么都这么聪明。是基因良好还是环境使然?似乎每个人都是四核驱动的脑子。只是我对他叫冯子越有些腹诽,他的伤,也许就是混乱中受的,万一再出点别的事,比杀了我还难受:“你怎么不报警啊,干嘛叫冯子越?”

    “报警?你傻啊?警察来了,你这个嗑药的就得进局子去了,再配上药力发作的图片,你怕那几个记者没得写?”徐硕很惊讶,似乎我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不叫冯子越叫谁?再叫一帮混混血拼?事儿只会更大。他才能最快找来平事儿的人。再说,除了他,谁豁出命去救你?”

    “豁出命?”徐硕的话让我心潮澎湃,却又安慰自己,既然他是带着人来的,哪里就到了那么夸张的地步。

    “你别不信,小薇,昨儿乱成一团了,有个记者趁乱要拍你,周亦挥着瓶子去砸他,他自己都晕乎,瓶子就冲你抡过去了,冯子越真不含糊,眼睛都没眨挥手就挡上去护你。”徐硕叹口气,“都他妈的疯了。”

    我的心忽然跳得好快,说不上的情愫在我胸中回旋,直要冲破胸口溢出来。我竭力压抑着激动道:“别人都还好吧?”

    “周川真他妈是个人渣,骗着邵琦事成跟她和好,那傻冒也信。结果现在邵琦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就骂她坏事,要不是他和周亦都被老头子召回去,我都想去收拾那孙子。”徐硕有些忿忿。

    “邵琦,还好吧。”尽管前一刻想着邵琦都反胃,但感情的事,真是磨人,后一秒钟,我又忍不住去关心那个可怜的女人。

    “下午好些了。”徐硕舒口气,“别的你别担心了,有冯子越和周家一起使劲,这事儿肯定能化了。我今儿也折腾了一天,刚到家,你也歇着吧,好好休息。”

    我挂了电话,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徐硕给我的信息太多,我几乎接收不过来。需要时间好好琢磨琢磨。这场阴谋,原来是周川的绝地疯狂,我简直不敢相信同胞兄弟能到了这个局面,利用舆论造势,全然不顾自家的脸面。

    而徐硕那句冯子越会豁出命救我,让本已无法平静的我,心里更加跌宕。

    暮色沉沉,子越终于回来了,步子有些沉重,看着很疲惫。我迎上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体好些了?”他边换衣服边问。

    “嗯,没事了。”我忍不住问道,“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舒了口气:“处理好了。放心吧。”他冲我有把握地一笑。我有些愣住。这次清醒后看到他,与以往不同,表情温和暖心居多,少了以前的冷酷不耐。

    我也细细想过,他纵然人脉再广,但是这次从找人制止那混乱的场面,到后期摆平那些记者,不是简单用钱能完成的。需要动用的关系如果不是另类方式,就应该是找了官场上的朋友。我不由想起艾云口中那个大人物,犹豫了下,还是问他是不是找了那个人。

    子越一顿,“你知道他?”我点点头。他勾了勾唇际:“是的。”

    我的心有些撕扯,为这种事情去找那个人,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子越和他们的关系,表面上朋友弟兄,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在这种交易中,子越是乙方。说直白些,不过是用钱买了种种便利。而为我,轻易地去动用这种关系,实在得不偿失。我有些愧疚道:“对不起,让你费了太大的周章。”

    子越蹙眉看着我,有些伤感地冷笑:“你跟我客气?”

    我摇头:“不是。”顿了顿,抬眸看他:“你有没有后悔认识我?给你带了很多的麻烦?”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很想知道答案。我今天一直在想,我给子越带来的麻烦,从开始就没断过:表弟的官司,孙总的交情,老徐总的字画,赵局长的酒宴……我简直就是个惹祸的累赘。

    他看着我,淡淡地笑了:“不后悔。”说完转身上楼,他的回答我有些拿不准,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着:“不后悔吗?我都觉得不好意思,除了我,还有艾云的事也麻烦你帮了很多——”

    “那怎么办?”他忽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低头深看着我,声音有丝戏谑:“你怎么报答我?”

    他与我贴得很近,呼吸可闻,我的心怦地跳了起来,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只是表达感谢让自己心里舒畅些,没想到他真的毫不见外。

    见我不吭声,他敛了笑意,很认真地问我:“再跟着我吧,好吗?”

    这个问题抛得很突然,我的头开始晕:“为什么?”

    “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才放心。”他抽抽嘴角,伸手抚上我的脸,声音变得温柔,“答应我。”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从他怀疑我开始,又经历了我和周亦,已经有太多的东西在我和他之间了。我看着他有些失神:“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眉梢微展,牵起我的手:“以前的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冯子越对我,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我有些受宠若惊。却也有些迷惘,真的能重新开始吗?以前的种种,真的能当没有发生吗?

    想了一夜,还是没有答案,第二天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饭,子越看着我,淡淡道:“再想一天,如果同意,晚上给我做碗面条吧,我想吃了。”

    说完起身去上班了。我心烦意乱,身上也还有些无力,向公司请了假。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来回溜达。张姐看我精神好了,也和我聊着天:“赵小姐,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我咬咬嘴唇,随口应着:“上班忙,就不回来了。”

    张姐一脸惊讶:“你还上班?冯总这么有钱你还用上班啊?”

    “我闲不住,喜欢上班。”我回答得吃力。

    “啧啧,那冯总对你真够好的,以前我做的人家,恨不得把人都当小猫小狗地养起来,哪让你出门啊,还上班。”张姐又开始感慨。里外话都让她说尽了。我只好笑笑。

    看我笑了,张姐更放松了:“冯总说你会回来的,我还不信,都几个月了。没想到你还真回来了,我还怪想你的。”

    我的心一突,他说我会回来?不觉问道:“他常回来吗?”

    “回来啊,基本每个礼拜回来几天,周末不出去就在这儿。”张姐答着,“回来就在书房,也不说话。我也不敢搭话,闷得够呛,现在可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难怪张姐想我呢,原来如此。

    我无聊着走到他书房,想看看能让他一直闷着不出来的地方,最近成了什么样子。一开门,还是浓重的烟味,看来不论在哪儿,这就是他永恒的味道了。书房里很整洁干净,像他一贯的风格,井井有序。

    我惊喜地发现,他把小龟带来了,我几步跑过去,拨弄着小龟,眼圈潮潮的,好久不见,小龟还是那么悠游。

    坐在他的位子上,无聊挨个抽屉打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打开,我愣住了:我送给他的围巾,正整齐地躺在那儿。我拿起来,围巾很新,他应该没有围过。我有些失落。

    却再转眼看去,心里猛地被什么狠狠冲击了:围巾下面,是我用过的剩半瓶的洗面奶,我剩的几片面膜,我的一条小方巾,一支用了半截的唇彩,一个钥匙扣,甚至还有几缕长长的头发——七零八落的,都是我以前住在他那套“二奶区”房子里落下或丢弃的东西,他居然都收罗了来,整齐地放在了这里。还有一张纸,上面写满了他名字的那张字,在寂寞等他的夜,我的满腹心思,满腔相思,都赋予的眉间心上,笔墨纸下。他也收了来。

    我的心忽然像被什么充满了,这个抽屉,让我有些不可思议地震撼,我从没料到,他会把我丢弃的破烂,当宝贝似的收留着。

    抬眸却又看到桌上的台历,一页页地翻着,在五月初的一天,他标着:订药。他给我的药,每天一颗,到5月中旬,刚好吃完。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从未有过的幸福的眩晕,几乎让我无法自持。他从没有把我放下过,一如我从没有把他放下过。如今,他不在乎过往,又实现了他的承诺,我是不是可以再勇敢一次?

    想了许久,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很快接了起来,我的嗓子有点沙哑:“想吃什么卤的面条?”

    电话那头,他闷闷地笑了:“西红柿鸡蛋的,就很好。”

    第一次给他做的面条,就是西红柿鸡蛋卤。我应了声好,挂了电话。

    下午五点多,他就回了家,我正把头发挽起来,系着围裙在和面,张姐被我请出了厨房,我自己正忙得不亦乐乎着,他忽然出现在我身后,我一扭头,泛出个微笑:“太早了,还没开饭呢。”

    他从后一把把我揽住,下巴抵着我,动情地说着:“小薇,我想你。”

    我窝在他怀里,眼圈发潮:“我也想你。”说完咬咬嘴唇,看着他,“你真的还愿意和我一起?”

    他把我转过来,认真道:“愿意。”声音低沉,却很坚定。

    一碗面条,他吃得很香,我看得很暖。忍不住问他:“如果,我和周亦——”我本来想问,我和周亦有什么他也不介意吗?

    却是刚提了周亦的名字,他的眉头就开始蹙起,扫了我一眼,淡淡开口:“我有脑子,会想。”继续吃着面条。

    我一想,也对,我要是真的和周亦有什么,也就不会有那场阴谋了。只好自顾抿唇轻笑。

    忍不住给艾云打电话告诉她我的近况,本以为又会遭她一顿霹雳闪电的训斥,她却沉默了,许久才道:“小薇,我劝不住你。我只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后悔。”艾云似乎有些忧伤,没再唠叨我,静静挂了电话。

    回出租屋取过一次东西,却遇到一辆路虎送李艳回家。我的心一突,静静等着驾驶位上的人下车,却是等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发福男人。顿时有种明珠投暗的伤感。

    有些迟疑地问着李艳是否和那个男人交往,李艳答得很干脆:“是,我很快也要搬离这儿了。”

    “可是他的年纪——”我欲言又止,按那个男人的年纪,不会是单身。

    “无所谓了。起码他能让我住个大房子,还有路虎开着。”李艳拢了拢头发,我看到了她手腕的天珠。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是否暗暗的,人与人之间都会比较?

    “他结婚了吗?”我知道我问得很讨厌,可还是忍不住提醒李艳。如果不是为了爱,那个开路虎的男人,在我眼里真的比不上陈乔。

    李艳冷冷扫了我一眼,“赵小薇,你什么意思?我倒是想问你,接你的那辆车的主人,结婚了吗?”

    我的脸唰地红了,李艳看来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在揭她的疮疤吧。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咬咬嘴唇道:“你不要被骗就好。”

    李艳笑道:“我不是小孩子,自己有分寸,也不见得你就是真爱,我们就是骗。”说完袅娜着回了屋子。

    看我被李艳一顿奚落,郑姐在旁边道:“你们都是有能耐的。”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匆忙拿着东西走掉。是啊,各人的路自己选,不论为了什么,不后悔就好。

    再次住进这座江南园林风格的屋子,正值人间四月天。四月,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一如林徽因的小诗里,有雪化后那片鹅黄,也有新鲜初放芽的绿。

    世事往往奇妙,这座别墅,曾经是座牢。如今,却又是个温室。这里亭台水榭曲延回廊,这里春花折腰啼莺舞燕,这里绕水三千青石片片,看起来宛若人间极致的仙境,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决定者只在于他。

    当子越流连花丛无心回来时,这里是我的囚笼,我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出去,再美的景致,都成了“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庭院深深,锁着我的青春我的自由,锁着我的快乐,只是一座眼泪的城池;可是当子越用情用心体贴三分时,这里便成了我的桃花源,隐隐飞桥隔野烟,世俗的枷锁,仿佛都可以因为爱,被抛却在九霄云外。我可以守着一池春水,一室江南,等着我的归人。

    我不敢想得太多,也不敢想得太远。一颗跌宕了太久的心,我不想再硬生生地抛寄在别处。何况现在的他,可以令我安心,不再令我失眠。人有时也很奇怪,以前总觉得自己只是人家的沧海一粟,自然情怯怯。如今知晓自己的地位似乎比想象的高,便有了几分底气,言谈举止都比以往更加自然。而这份自然,让他轻松,也让我开心。

    和周亦没有再联系,只收到他的一条短信:“对不起。”我没有回复。事情虽因他而起,却不是他本意。如果能放下,大家便都放下吧。

    之前的公司又去了几次,却因为住得实在太远,工资还不够油钱的,便辞职了。想在怀柔或顺义找个地方去工作。可以离他近一些。他一直是忙,一周能有三天在北京已经很不易了。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有些心疼。

    子越对我还想工作的想法很诧异:“还没上够?没几个钱还操不完的心。”

    我却毫不气馁,拿出软磨硬泡的本领,每天跟在他身后做着思想工作:“工作,不仅仅是为了钱。天天待在家里,脑子会生锈,会脱节,你以后和我都会有代沟了。”

    我一说“代沟”,他的脸色就会一沉。我忙又嘻嘻地找补着:“我会变成二十岁的人,六十岁的思想,到时你和我都没法交流。我还会蔫儿,会发霉——”我在他面前比原来自然了许多,拿出在艾云和徐硕跟前的痴憨劲儿使劲说服着。

    他被我磨不过,只好答应,但是提出个条件:“先把驾照拿了。”我连连点头。这个地方附近没有公交没有地铁,如果不学驾照,得让司机接送了。我的上班,就太奢侈了。

    说起驾照,一个头两个大。女人对车是不是天生没兴趣?我之前上过几次交规课,却不是瞌睡就是走神,后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就没再去。现在法培考试都没参加。

    为了早点上班去,周末努力自学交规。

    子越周末上午出去办事。我便自己在家看书苦学。午饭后,阳光暖暖地洒在庭院里。屋前的海棠开得正浓。我看着眼馋,让张姐帮忙,把客厅阳台上的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搬到了树下。

    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细细微风轻拂面,姹紫嫣红都开遍,我捧着书,嗅着空气里甜甜的花香,不远处还有不知什么鸟轻快的叫声,归园田居,也不过如此吧。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书,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渐渐的,有些困,眼皮沉沉地阖上。

    忽然手里一松,我“咯噔”一下心跳,睁开眼,子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我面前,手里正拿着我的交规书,唇际一挑:“真是刻苦的好学生。”

    我不好意思地咬咬嘴唇,嘀咕着:“像天书似的,记不住啊。”

    子越在另张椅子上坐下来,有些不耐地翻翻书:“这有什么难的?”随口念着一道题:“已达到报废标准的机动车——上道路行驶。允许临时?不得?经维修后可以?缴管理费后可以?小孩儿都知道。”

    我故意和他抬杠:“我怎么就不知道?是允许临时吧?”

    他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斜睨了一眼悠悠地开口:“你真行。”

    “那是交钱以后行?”我歪着头看着他笑嘻嘻道。

    “好好答。”他忍不住皱眉。看他严肃的样子,我抽抽嘴角:“不得。换个有难度的。”

    他翻翻,随口又念:“机动车通过没有交通信号或没有管理人员的铁道路口时,应该怎么样?按原来车速行驶?减速或停车观察?加速尽快通过?紧随前车行驶?”接着嘀咕着,“这都是什么题?”

    我掩嘴轻笑:“第三个,加速尽快通过。”看他又要皱眉,我笑得弯下腰:“你就是这么干的。”

    他也忍不住一乐,把书卷起来在我头上轻轻一敲:“淘气。”看着他在海棠下眉眼舒展的样子,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把书抢过来:“不答了。”转身回屋。他跟在我后面,声音轻快:“脾气比能耐大了啊。”

    听着他的玩笑,我忍不住又是一乐:“嫌我脾气大,就不要这么早回来嘛。”

    他抽抽嘴角,没有吭声。

    晚饭吃得早,饭后他居然很难得地没有立即去书房。我继续捧起交规书,却是满脸菜色,看得眼晕。

    他走到我身边:“有这么痛苦?”

    我点点头:“有。”头有些痛,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看的头都要炸了。”我说的时候,也没指望他能答应。一般吃晚饭就钻进书房是他的惯例。

    “行。”他答得干脆,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还愣在沙发上的我催促着:“快。”

    我乐得几步跟上他的步子。

    “想去哪儿?”他边开车边问着,正好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没有信号灯。他开始减速,斜睨我一眼:“看见没?应该减速。”他以身作则的样子真好玩。要是以前,他肯定是一脚油门蹿过去了。我抬手掩嘴而笑。

    他忽地瞥见我手腕的天珠,冷不丁来了句:“能不能换一个?看着扎眼。”

    我暗暗叫苦,真是闲则生事。我都一直没注意,他怎么忽然看到了。换什么?想起他那条红宝石手链,我就心里不痛快,嘟囔着:“没得换嘛。”

    他微微有些不悦:“之前送你的呢?”

    我有些较劲,略微赌气道:“不喜欢了。”看他脸色一沉,我犹豫了下,含蓄地问道:“那条红宝石项链,是不是多买可以打折?”

    “多买打折?”他瞥了我一眼,“就那一条,多买什么?你以为是西红柿买二送一?”

    我一愣,不由问着:“你就买了那一条?还是那个款式只买了一条?”我竟然忍不住刨根究底了。

    “就买了那一条,”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买那么多做什么?”略微一思索,他问着:“怎么了?看见谁戴了?”

    听到他说只买了那一条,我的心忽地就飞上云端。快乐袭击突然而至。他的每句话,我都不曾怀疑。一如此刻他笃定的“就买那一条”,让我的心倏然欣悦。

    令宜的那条手链,原来终究不是他买的啊。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想在他面前提起令宜,那个名字,我终究把握不了在他心中的分寸。我很怕提起令宜,会让此情此景,多一个影子。便掩饰着:“我看到好几个人戴。”

    他眉梢微微一挑,转看了我一眼,淡淡笑笑:“小心思。”顿了顿又道,“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用三个小时选件礼物。”这句话虽然淡淡的,却有着睥睨的气势。若是以前,也许我自尊敏感的心又会有被挫伤的感觉,但是此刻,却听得如甘泉入心,抿唇微笑。

    心里一喜,再看向车外,暖阳都是心醉。已经进了怀柔县城,我忍不住道:“找个地方把车停下吧,我们走走。”

    他顺手把车停在了右手边的一溜小店门口。下了车,我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傍晚五点多的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洒下一层金辉,路边偶有垂柳嫩芽拂过他的身旁,在他身上竟看到了丝清淡的魅力。像诗里说的:“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有些入神。只是路上车太多,汽车轰鸣夹杂灰尘,有些煞风景。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环境差,你别介意。”

    他转看向我:“介意什么?走的是心情,又不是环境。”我心里一暖,跟上他的步子,看着他的手,忍不住轻轻牵了上去,勾了他的两个手指。

    他反手用力一握,将我的手握在掌中,看向我的眼神有丝温柔:“还害羞?”看我不好意思低下头,转而道:“前头有个翠微商场,去不去看看?”

    我摇头,翠微甭管在市里还是郊区,哪儿都不便宜。我知道在翠微附近有一条小街,卖着各种小首饰,虽不珍贵,倒也精巧好玩。“跟我来吧。”

    我来了兴致,牵着他拐到了那条巷子里。里面一家店铺挨着一家,很多年轻的情侣在那儿逛着,一起挑选着他们喜爱的小饰品。他起初有些不适,皱着眉。可能觉得他的年龄在人群中有些鹤立鸡群。

    到了一个铺子,我看到有五彩的瓷珠,每一粒上面有一个字,可以串成名字,便询问起店主:“怎么卖的?”

    “一块钱一颗。”店主是个三十多的大姐,很会说话,“和你男朋友串个手机链呗。很多小情侣买呢。”

    男朋友三个字让子越先是一愣,接着眉眼舒展,低下头细细地挑了起来,片刻挑了“越”“薇”两个字。我咬咬牙,挑了个“爱”字,又觉得有些茫然,把爱字放下了,却找不到合适的字。

    子越把“爱”字捡起,加上刚才的两个递给店主“串两个手机链。”我看着他,眼圈有些泛潮。“爱”这个字,我们终究能否承担得起吗?

    两条很精致漂亮的手机链,一条是“薇”“爱”“越”,粉色的流苏;一条“越”“爱”“薇”,蓝色的流苏。字看着有点俗,可正是这最俗不过的字眼,却是最动听的字眼。

    我从店主手里接过来,被一种说不明的情愫震惊着。“爱”,这个字,对我而言,早已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但是我从没妄想过,在他心里也会蔓延滋生。他,也会有爱?爱的对象会是我?还是只是随手一拣?我不敢去探索答案。

    而且不管答案是什么,标注着那么通俗炽烈情话的手机链,子越能戴吗?突然浮现的现实让我有些慌乱,这个男人再让我神魂颠倒,再你侬我侬,终归有些事,我们是不能做的啊。又何必勉强他?等着他说让我心碎的话?还不如自己自觉一些,省得一起伤怀。

    我急忙付了钱,将两条手机链匆匆地塞到包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子越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深看向我,笑着:“真小气,都不舍得送我一条?”

    我忍住想泛出的眼泪,扭头冲他一个微笑,撒着赖:“我就是这么小气,你才知道啊?”

    他将手心向上摊开,沉声:“给我。”

    我看着他,眼前一片雾气,忍不住话出来得有些冲:“你挂哪儿?你能挂在哪儿?”与其被锁在抽屉见不得光或是被迫匆匆摘下扔掉,倒不如开始就在我这里好好珍藏。

    子越眸子一怔,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既然向你要,就有放的位置。”他的话一出,我有些愣神。位置?我,抑或这个手机链,又能有什么位置?

    我木然地从包里取出那个粉色流苏的手机链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到了上衣的兜里。他穿衣服素来简洁平整,手机链进去,有一点凹凸,不过不仔细看,倒也不明显。是这个位置?心里一阵起伏融融,眼泪忍不住就掉了几颗下来。

    “贴身收着行不行?”他伸手擦了擦我的眼睛,声音格外温柔。

    从没听过他拿这个腔调说话,像哄小孩。一个大男人,这副忍气吞声哄孩子的样子也蛮可爱。我忍不住“扑哧”破涕为笑,“行,就怕你换衣服的时候发愁。”

    他叹口气:“换衣服不愁,你愁,一会儿哭一会笑。磨人。”说罢紧紧牵着我的手继续前行。

    我却是看着两旁的小店,什么都爱不释手。有一种橡胶的小珠,干的时候像绿豆大小,泡在水里,就会涨得像玻璃球似的,各种颜色特别漂亮。想着家里的玻璃瓶好几个空的,买了几袋回去装饰也好。

    我还在东张西望,子越牵着我催促道:“快些,下雨了。”我才恍然发觉已经飘起了小雨滴。

    “怎么天气这么怪,那会还晴空暖阳的。”我嘟囔着,步子却不肯加快,还在四处看着,就这么点小雨,飘着也蛮有情调。

    “天气怎么比得上你怪。”子越打趣着。

    四周的行人纷纷加快步子避雨。我身边不时有人快步擦肩而过蹭得我侧身。子越解下外套,撑在我头上,顺势双手将我裹在怀里,行人便只会碰到他的胳膊了。

    我有些愣怔,这个动作,并不稀奇,每到下雨天,路上的恋人情侣,很多男孩子会为身边的女孩子这么做。我曾经狠狠地羡慕过,也用吃不到葡萄酸的刻薄心里安慰过自己:那么点雨,至于夸张作秀吗?

    我从来没有想到,身边的这个男人会为我这么做,而且做得情不自禁,自然从容。而被宠着被照顾的时候,丝毫也不觉得夸张作秀,只是心里被一阵阵汹涌的热浪侵袭着,脸上是雨,还是泪,已经分不清了。

    我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出的馊主意,把车停得太远了。那会儿绿柳扶风的惬意,走得浑然不觉,现在天色已黑风雨交加,才惊觉竟然停了得有四站地那么远。

    雨越来越大,有了噼里啪啦的气势。身上已经半湿,子越拉着我走到一个公交站广告牌下,“先避一会儿。”

    广告牌下有几个人也在等车避雨。还有一对情侣相拥而立。我紧紧环着子越,从没有过的安心。

    风有些大,吹得雨直往里面飘,起初我们是并肩相拥,子越一个转身,让我的身体紧靠着广告牌,他站在外侧,便将我紧紧护在怀里不再受风雨的侵袭。只是他的背,大半个都在外面了。我挣扎着:“你都淋湿了。”

    他却岿然不动,语气生硬道:“好好待着。”只是那份强硬,此刻听来格外动人。

    旁边的女孩子嘟囔着:“你看人家。”她的男朋友立即依葫芦画瓢照做。女孩子还在嘀咕“没创意”。

    幸福,是不是来得太快了?我在飘雪的街头羡慕别人的一枝玫瑰时,从未想到,我会有如此幸福的时刻,会有被人羡慕的时刻。什么是创意?情之所至的付出,情不自禁的爱护,就是爱的创意吧。

    我依偎在子越怀里,忍不住伸手探出广告牌的檐外,接着滑落的雨丝,柔声问着:“为什么和你一起,狂风吹雨都变得像诗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拥得更紧。他身上独特的沉沉的呼吸伴着淡淡的烟草味道,在烟雨蒙蒙里,愈发挥之不去。成了我今生迷醉的蛊。

    雨终于小了,我快步向前跑去,不时回头看着子越,正大步地追着我,我忍不住掩口而笑,在他快追上来时继续蹦跶着向前跑去。

    几次三番,他终是忍不住,也轻跑了几步将我抓住,紧紧攥着我的手咬牙道:“淘气,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眉眼却全舒展着。

    当我和子越湿漉漉地回去后,迎上了张姐惊讶得合不拢的大嘴巴,她一定好奇两个开车出去的人怎么搞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煮点儿姜糖水。”子越吩咐着张姐,一把拉着我上楼。

    “你先去洗澡。”我嬉笑着躲着,却是被他一个用力拉进卫生间。看着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热气腾腾的水将浴室蒸出一片朦胧,如梦如幻的情致,我情不自禁第一次主动吻上他。有些事情,一旦爱从心生,荒唐不堪尽散,只余柔情缱绻。

    他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忘情。

    第二天早晨,他睁眼看着我,又合眼而眠。我有些奇怪,平日里他比闹钟都好使,像上了发条似的睁眼就起。

    我用极标准的普通话脆声诵道:“现在为您报时,北京时间,早上8点整。请还赖在被窝里的同志,为了四化,迅速起床。”

    他一把揽住我沉声道:“先化了你,小妖精。”又闷出句,“怎么不想动。”

    我摸摸他额头,也不烫。没有感冒。嬉笑着道:“这就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喽。”

    他皱皱眉头,嘟囔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半晌抽抽嘴角,“好像是这么个事儿。”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忽然他手机铃声大作,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忙接起:“晓攸,怎么了?”电话那头是清亮的声音:“爸爸,我今天钢琴比赛,你别忘了啊。”

    子越一愣,转而沉声道:“不会,你安心准备,爸爸待会儿就到。”我的心狠狠地扯了一下,他和女儿说话的样子,在我看来好神圣。我不敢吭声,不自觉地挪到了床的那头。

    看他挂了电话有些阴沉的样子,我忍不住道:“快去吧,也许还来得及。”

    他才回过神似的猛地起身,匆匆穿衣服出了门。看他有些懊恼的样子,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看他的神情,他的确忘了。愧疚、自责一起涌上我的心头。

    随着他和我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多,我不是没想过会和他的家人交集。我不想影响他的家庭,更不想破坏,我只是想静静守候他在北京的日子。可是这个电话,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也许游走并不困难,而将心同时释放在两个地方,真的艰难?

    我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如果没有公事,在家多待两天吧。”他没有回复。我看着自己的短信,有些失神,我真的很伟大啊。伟大到我都要不认识自己了。头开始剧烈地疼。我不敢再想。

    子越几天没有回来,我也不敢给他电话或短信。等待的日子煎熬吗?说不上来。以前他不回来,我会猜测又在何处烟花柳地酣眠,心里撕扯得疼;现在不回来,也许就在家吧。那是个神圣的圈子,我不敢有丝毫的非分之想,甚至不敢去想。心只是麻木。

    倒是接到了徐硕的电话:“小薇,帮我约冯总吃个饭呗。”

    我想说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他吃饭,只好打趣着:“要不你来我这儿守着吧?守到了就吃。”

    他嘿嘿笑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和你说真的呢。受人恩果,总得表示表示,你想让我天天失眠啊?”

    “又得什么恩果了?说来听听。”我随口问着。

    “想知道?想知道就帮忙,我可不白给你讲故事。”徐硕贫得要死。

    “服了你。”我叹气,“等他回来我试试吧,他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不敢插嘴。”

    “嗬,这么贤惠?我怎么以前没发现?早知道我也追你了。”徐硕心情不错,心情一好,嘴就欠扁。

    我打断他:“你以为追鹿割肉吃呢?快告诉我来由,要不我可不管你。”

    “求人先矮三分。得,告诉你。有个韩国老板想和冯总合作,他拒绝了,给我牵了个线,我这不就成了一笔大买卖么。我老爸一高兴,我就高兴了。”徐硕说得兴起。

    我心里一凛:“韩国老板?金老板?”

    徐硕干笑了两声:“记性不差啊。你也见过是吧?”金老板不就是令宜的新主吗。上次徐硕订婚宴上就见识了。只是金老板、令宜、子越这三人是个什么关系?我有些理不清。

    “见过,不止见过金老板,还见过孔小姐呢。”我冷冷有些想笑。令宜给金老板推荐的子越吧,真是情深似海啊。

    “啧啧,好大的醋味儿。”徐硕哈哈大笑,“小薇,你原来酸起来也是十里八店的啊。”笑了半天又道,“你的冯总不是没接吗,所以我就占了大便宜了。不过总得表示表示感谢,可是冯总很难约啊,打电话总没人接,你就帮帮忙吧。”

    我答应徐硕试试,就挂了电话。回到卧室,又投了一颗珠子进去。

    上次在怀柔县城里买的小珠子,每天等不到他,就往玻璃花瓶里放一颗,看着它渐渐地膨胀,变大,颜色鲜亮起来,我的心也会随着绽放一丝丝的光彩,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灿烂。

    珠子越来越多,我有些担心,给他发了条短信:“还好吗?”

    过了很久,他回:“好。等我回去。”我才稍稍安心。

    当七种颜色的珠子都出现了好几次,一个夜晚,子越终于回来了。看着十分疲惫。我正躺在床上看着书,看到他推门进来的身影,竟有些恍然。半个月没见,他的神色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衣服也不像往常那么整齐。

    “回来了?”我轻声问着。生怕只是个梦,说话声音大了,就会把他惊走。

    “嗯。”他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淡漠,换了衣服去洗澡。我去给他倒水喝,发现已经没水了,忙跑到楼下的厨房去烧水。几分钟上来,看他已经躺在床上了,似乎困极而眠的样子。

    也许他太累了。我卧在他的身边,心里有些忐忑。半夜惊醒,窗帘没拉上,凄白的月光映入,他正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睡不着?”我问着,他没有回答。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沉郁看着让人担心,我把床头的台灯打开。昏黄的灯光里,他一把把我揽进怀里,很用力,很紧。身子微微有些抖。

    “怎么了?”我有些着急,紧紧抓着他问着。

    半晌,他声音沙哑:“我父亲,去了。”我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他的父亲,我只记得他说过吃过苦,被下放过。后来当了局长,对他很严厉。

    “怎么会?”我的心跳得剧烈,却不敢直问。那是对他的再次伤痛。

    “三周前说不舒服,我有事处理,只是让他去看医生。没想到突然脑溢血了。”子越的声音有些颤抖的哀伤:“要是我能回去,也许不至于。”

    他在自责,我想说“你也不想的”,但是这样的话太苍白,他只会更痛。沉默良久,我说道:“你一直很努力,努力地证明着你的优秀,这就是你父亲最大的欣慰。生死的事,上天注定。生如不负,死亦无憾。”子越似乎一震,只是把我搂得更紧。

    三周前,我忽然想到如果是整三周,岂不是我被下药的那周?我有些颤抖着问:“是不是——我出事的那个周末?”他没有回答,但是沉默不就是最好的回答吗?难怪他会一直不联系我,难怪他回来都不愿看我一眼——原来又是我的孽。只是,世事无常,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别的事绊住吗?可是,上天最爱和我开玩笑,绊住他的那个人,又是我。

    我的身子开始剧烈地抖着,半天再没有说话。他紧紧搂着我,徐徐地开了口:“你知道吗,那天我赶着回去,还是没赶上我女儿的比赛。她哭着埋怨我,我哑口无言。紧接着我又接到老家的电话,我当时觉得,这就是我的报应。”

    他的声音嘶哑痛苦,我的心却是丝丝地被扯开,报应?这是在说我吗?是我让他有了轮回冤孽的感慨?忽然从头凉到脚,我颤声道:“如果你觉得是因为我,不如——”我想说不如我们就分开,各自过回正常的生活,但是咬牙狠心到泪流满面,还是说不出口。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小薇,我不能连你也失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哭得撕扯:“因为我,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

    他把我搂紧到几乎无法呼吸:“小薇。”半晌道,“老天如果要惩罚,就惩罚吧,这辈子我放不开你。”

    我止住了哭,有些悲凉:“值得吗?子越,是不是冥冥中,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

    他的回答是我从未听过的悲壮:“该不该,又怎么样?我不放手。”我噤声了。他从懊悔到此刻的坚定,经历的怎样的心路,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最后仍然不肯放手。我们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经历过人世纷扰,最后还要经历上天考验?悲凉,丝丝地缠绕在心头。

    第二天给他找出一条素色的领带配上,看着他沉重的步履,我的心忽然很慌乱。

    世事总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子越阴沉的心情还没有好转。我又接到了林育诚的电话:“艾云住院了。”

    我飞奔着赶去医院的时候,艾云已经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肚子恢复了平整。林育诚疯了似的拽着大夫问:“孩子呢?”

    只换来大夫的摇头叹息。还在麻药中的艾云,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脸上的斑纹因着瘦削更加明显。林育诚在病房门口蹲了好几个小时,没有进去,只是双手抱着头痛苦地挣扎,头发蓬乱,眼睛里满布的红血丝。与平日那个做派潇洒的林老板截然不同。

    我守在艾云身边,眼泪不停,却不敢问她怎么回事。只是听着大夫的吩咐,一会儿叫护士帮她换着打点滴的药。

    不知过了多久,林育诚颓丧着走了进来,看着艾云:“老婆,想吃什么?”

    艾云的眸子终于从天花板上回了过来,盯着林育诚,眼睛越来越大,几乎咆哮般撕心裂肺地吼着:“滚!”我一愣,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是艾云这么声嘶力竭,我担心她身体受不了,忙按着艾云:“你有话慢慢说。”

    林育诚捶着头:“老婆,我说什么也晚了,你不要生气,自己的身体要紧。”不管他们之间怎么了,林育诚这几句话倒是说得还算仁义。

    艾云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东西冲林育诚砸了过去:“滚!”

    我把林育诚推出病房,忍不住在走廊里问着:“到底怎么了?怎么就会这样了?”

    林育诚懊恼地叹气:“那个女人,心肠太歹毒,趁着艾云出去遛弯的时候,把她撞倒了。”

    那个二奶?我捂着嘴哭道:“怎么撞的?开车?”

    林育诚点头:“没撞上,就是带了一下,摔倒了。”

    我气得全身颤抖:“那个女人呢?”

    “跑了。”林育诚有些无奈。

    “为什么不报警?”我的嗓门大起来,“你的面子,那个女人,比艾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重要?”

    林育诚扯着头发:“我这就去。小薇,你先劝着艾云吃点儿东西。恨归恨,身子不能垮了。”

    看着眼前这个痛苦的男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恨还是该骂还是该同情。他如今的痛苦,也不亚于艾云。只是这事情,终究是他导致。

    做小三二奶的女人不少,可是到了这种疯狂的程度,实在罕人听闻。除了那个女人本身的偏执外,便是林育诚给了她希望,让她的欲望一层层地膨胀,直到做起了登堂入室的梦。

    林育诚曾经闹腾着离婚,让那个女人的美梦险些成真,而落差之大便是她偏执的根源。如果林育诚不给她希望,会不会结局会不同?

    我走进病房,握着艾云的手,眼泪扑簌,不知该怎么劝慰她。

    “艾云,先把身子养好。”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好无力。

    艾云和着眼泪冷笑两声:“这都是林育诚做的孽。总有一天还回来了。”艾云的话震得我心里疼痛,我勉强安慰着:“那个女人疯了。你养好身子,还会有的。”

    “有?”艾云看着我,眼泪流了下来:“我还会有吗?”我答不上来,心扯得想要裂开。艾云怀孕本就不易,这次的伤害不算致命,但是再怀孕,只怕就更难了。

    “小薇,我想静静。”艾云闭上了眼睛,脸色比床单都要苍白。我出了病房,神色恍然。真的会有报应吗?从头到脚,一片冰寒。

    在外头晃了一下午。接到子越的电话,要去外地出差几天。我告诉他艾云的事,他有些沉默,嘱咐我注意身体后挂了电话。我又折回医院去照顾艾云。艾云,不仅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亲人。我无法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照顾她吃过晚饭,林育诚又来看了看她。却是刚进屋就被艾云吼了出去。艾云一见到林育诚就歇斯底里,瘦弱的身体似乎蕴藏了一枚炸弹一样爆发,直把神色震得更加憔悴。林育诚痛苦地退出病房,看着他一天就苍老憔悴的样子,尽管我看他一直很不入眼,但此刻还是有些不忍,追了出去,对他道:“艾云刚没了孩子,容易激动。你给她点儿时间。”

    林育诚点点头:“好。”顿了顿又说,“小薇,帮我照顾着点儿她。”

    看着他有些悲凉的神情,我的心一紧,有些敏感:“你不会又打算离婚了吧?”

    林育诚一愣,惊讶地看着我:“说什么呢?那是我老婆,离什么婚!”

    林育诚在我眼里,开始是冷漠桀骜,后来是猥琐疯狂,近期变得随和老实,但从没有一刻,我觉得他这么高大。

    我心里一阵激动,像被什么溢满,不觉笑了:“那就好。过两天再来看她吧。”

    回到病房,艾云刚从声嘶力竭回转,靠在床头木然地看着我:“和他还有什么说的。”

    “艾云,”我试图劝着,“孩子的事,毕竟和林育诚——”我想说和林育诚无关,是那个女人丧心病狂。却被艾云厉声喝住:“别提他。要不是他当初在外面发骚放浪,哪来的这些事?这都是他造的孽,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带累我的孩子——”

    素来坚强的艾云眼泪又开始涟涟。

    看着艾云,我有些失神。冤孽?真的是冤孽吗?我几乎喘息不上,可是就算冤孽,我和他已经深深地陷进去了,他不放手,我又何尝舍得?我一边照顾着艾云,一边问着自己,这么固执地坚持一份不应该的爱,到底该不该?可是一个个不眠之夜后,我只能告诉自己:他若不负,我必相随。

    在医院照顾了艾云三天,她恢复得还好。渐渐有了些气力精神,和我说话也能回转几句了。

    一个下午接到了乔蕾的电话:“小薇,今天有时间吗?聚聚吧。”

    上次在绍兴,误了孟丹丹的婚礼,乔蕾发来短信,我们还说有时间聚聚,只是岁月蹉跎,一转眼快半年过去了,我们还没有再攒起来。

    我还没有回答,乔蕾又道:“对了,你那会和艾云关系好,现在还能联系到她吗?”我看了眼艾云,把电话递给她:“乔蕾,说要聚聚。”

    艾云惊讶得把眼睛瞪得老大,她和乔蕾大学时打打闹闹,好了吵吵了又好,不像和我那么甜腻。此刻却捧着电话如获珍宝,和乔蕾聊得不亦乐乎。艾云这几天一直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样子,却是乔蕾久别重逢的电话成了良方,一个瞬间就让艾云精神了不少。

    我有时在想,人这一生,感情到底有多少需求?爱情,亲情,友情,熟人的认可,陌生人的温暖,都贯穿着日常的点滴。哪一项,都不可或缺。年轻的我们,曾经固执地以为,为了爱情,其他的感情需求都可以舍弃,然而真正到了那个地步,爱情又剩多少甜蜜可言呢?

    看艾云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我打趣着:“吃醋了,辛苦陪你这几天,还不抵人家一个电话。”

    艾云瞥了我一眼:“得了吧你。也只有在你这儿,我能卸下那张皮。不过说真的,好久不见她们,真的怪想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会儿咱们逃课,她帮咱宿舍五个人答到,被老师调侃五位一体?”

    我扑哧一笑,可爱的老师,顽皮的学生,便是那时快乐的记忆吧。艾云道:“我帮你应下了,你去吧,我这个样子,也只能等你回来给我讲故事了。”

    我有些慌乱,一来放不下艾云,二来,我有些怕。我怕自己面对昔日同窗又会无颜尴尬。却被艾云一个劲地嫌烦,让我出去透透气也能让她静静。我抱怨一顿她没良心后,起身去参加聚会。

    聚会地点定在原来学校附近的一个酒楼。学生时代,那个酒楼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再馋也只能去旁边那个小饭店打牙祭。只是几年岁月,我们也能步入昔年眼中繁华地。

    除了我们宿舍的乔蕾孟丹丹,还有几个班里要好的同学,一共八个人。当年使劲追艾云的眼镜工科男康远也来了,一见我绅士地一笑:“赵小薇,一点儿也没变。”

    我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当年对他的印象就是瘦和一副大眼镜,整天在图书馆、教室各地围追堵截艾云,被艾云呵斥三丈远后继续奋起直追。如今还是那么瘦,换成了金丝小眼镜。倒有些儒雅的气质了。“你也来了?”我打着招呼。

    “我拽来的。”乔蕾笑着,“我和他现在一个楼上上班呢。人家现在是康老板了。”

    康远比我们高几级,我们大三他就读研了。后来听说在一个研究所做项目,很赚钱。

    一个同学打趣着:“楼下那辆黑奥迪就是康老板的吧。”康远不好意思地笑笑:“买了充门面的。”

    孟丹丹坐我旁边,拿起我胳膊看了看,我腕上换上了子越送的那条红宝石手链,打趣着:“你这条手链要是真的,也够买辆奥迪了。”

    我慌忙手一缩,哂笑着:“要是真的,我还用坐公交过来。”大家一笑而过了。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虽然大家已经纷纷步入职场,但是回忆过去,还是那么温馨。男生笑着喝着啤酒,女生叽叽喳喳地聊着各人八卦。起初我的忐忑,渐渐地消失殆尽。而当女生们聊起谁的老公或男朋友多么好时,我心里竟也有丝丝的满足。因为我身边的那个男人给予我的爱,竟不比别人少。

    饭后有人提议再去校园走走,大家欣然同意。从南门进了学校,一座围墙,便隔出了两个世界。校园里路灯寂静,图书馆、教学楼灯光明亮。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游散步。一个小姑娘走到我身边:“师姐,二教怎么走?”我们几个,都习惯性地就指向二教的方向。

    乔蕾打趣着:“大家都记得入骨了。”一时都有些唏嘘。有人叹气:“一转眼,咱们都毕业好几年了。”

    我的眼睛潮潮的,当年,真的很快乐,在宿舍楼前的丁香树下看书,听着鸟叫,都是那么满足;如今的我,快乐吗?想起子越,我的心微微颤起来,我无法对自己说不快乐。当他在海棠树下对我眉眼舒展时,当他为我挡风遮雨的时候,我听到了快乐的声音,尽管,那快乐有些沉重,可是,我居然不悔。

    康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低声问道:“艾云,还好吗?”

    我心中五味杂陈,只低低道:“还好吧。”

    康远看着我的神色,有些征询:“她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大了吧?”

    孩子,我心里微微叹息,摇摇头,转移着话题:“你呢?也结婚了吧?”

    康远摇摇头:“哪那么容易啊。以前没房没车没人看得上,现在有人看上了,感觉却都不对了。”是啊,分辨女人的真心,是最难的一项鉴定了吧。

    康远看着图书馆上的灯光,摇头笑着:“以前老在这儿等艾云,明知道她出来一顿骂,还要等。不过有一次下雨,她扔给我一把伞,那种幸福,现在还记得。”

    看着康远的神色,我有些动容。艾云曾经错过的,是多么珍贵的一份感情啊。

    “那会你和艾云形影不离,我看着你,特别希望你立即消失。”康远哈哈笑着。

    我抽抽嘴角:“我从来不知道我那么招人烦。”

    “开玩笑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对了,你有艾云手机吧?给我一个,有时间找她侃侃。”康远说着掏出了手机。

    我有些犹豫,是否要给,我做不了主。康远这句话嗓门不小,惹得乔蕾扭头:“这么有心,不如直接看看去呗。艾云在医院呢。”

    乔蕾的一句话,让康远的脸瞬间有些变色:“她怎么了?”

    乔蕾摇摇头:“我只知道住院了,具体小薇知道吧?”

    “没事儿,小病。”我掩饰着,转着话题。

    在校园里溜达了会儿,孟丹丹老公的电话已经追来了。又有几个同学的家属也开始电话催回。我心里忽地就生出丝羡慕,都说单身悠游自得,可是当夜幕低垂时,被人惦念挂心的滋味,又是多么美妙?

    康远拽着我走:“赵大美女我送了,谁都别和我抢。”乔蕾笑他重色轻友,我却明白他定是要打问艾云的消息。

    果然一上车,他便问艾云到底怎么了。我想想,还是决定带他去看看艾云,再见一次,会不会能放下?

    我先进了病房,却是一愣,林育诚又来了,只是头还是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艾云胸口起伏着,估计是刚冲林育诚发飙结束。我看看艾云道:“有人来看你了。”

    “谁?”艾云一愣。

    “康远。”这个名字刚一出口,艾云立即像受惊似的,眸子里有丝不安。

    康远提了一个果篮进来,看看林育诚,又看看艾云:“好久没见了。”

    艾云一把拽过林育诚,竟有些亲密道:“育诚,这是我大学的学长,康远。”

    林育诚被艾云冷不丁的温柔弄得一怔,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和康远握了握手。康远淡淡笑道:“今晚聚会听她们说你病了,特意过来看看。没事吧?”

    艾云也淡然笑着:“没事,身体虚弱,调理调理。”康远也是场面经历得不少,又和林育诚寒暄了几句,倒也自如,便告辞了。

    康远刚一出门,艾云挽着林育诚的手便松了开来,瞪着林育诚:“还不滚?”林育诚有丝薄怒:“做戏完了就翻脸?”

    艾云气结,捶着床:“滚,滚!”

    我刚想出去回避,林育诚已经一个箭步跨出了病房。我回头看着艾云,她抱着膝,失神地坐着,眼神一片空洞。

    正失神着,手机铃声响了,是子越。我看了眼艾云,匆忙跑出去接。电话那头是他有些沉沉的声音:“在哪儿呢?”

    告诉了他在医院,他沉声:“我去接你回家。”心,忽然就放飞了,那会还在羡慕孟丹丹有人惦记,原来,我也不孤单啊。

    进了病房还是掩饰不住地眉眼弯弯,艾云瞥了我一眼,木然道:“有这么开心?”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艾云叹口气:“小薇,你好自为之吧。别像我。”

    坐在子越的车上,看着他的侧脸,平静坚毅,倒未有疲惫的神色。我略微放了心,随口说道:“今晚我们同学聚会了呢。”

    “怎么样?”他看了我一眼,神经似乎绷紧了。

    “子越,我发现我脸皮变厚了。”我有些失神,面对纯真的过往,我竟然没有一丝懊悔或不安。“我竟然能开心得很坦然。”

    他的右手握住了我的,淡淡道:“为什么不坦然?”他的问题让我一怔,却也回答不上来。本就不该坦然的事,被他一问,似乎就该是坦然的。

    忽然想起徐硕拜托的事,虽不愿掺和他生意的事,但徐硕开了口,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对了,徐硕说想请你吃个饭。”

    子越唇际一挑:“你告诉他,心意领了。别虚客套。”他笑得有些玩味。

    我看着他的表情,细细想了一想,明白过来,问道:“你是不想虚客套,还是不想掺和人家的家事?”

    子越和老徐总是老交情,这次他不接韩国金总的生意,若是只想做个顺水人情,大可以直接联系老徐总。他却把人情卖给了徐硕,虽然报答了徐硕上次救我的情分,却或多或少地掺和了老徐总的家事。老徐总年纪已大,退出江湖是不日的事情。子越此时给徐硕便利,貌似在徐氏接班人上有表明态度之嫌。若与徐硕走得再近,只怕惹得老徐总和徐总忌惮。

    子越斜睨了我一眼:“还不笨。”唇际荡开。我暗暗叹着,艾云的老狐狸一词果然是不错的。

    子越没在的这些天,因想着他老家有守孝的习俗,我将家里大红大绿的摆件基本撤去。床单被罩也换了一套浅蓝色的。又帮他选了几条素色的领带放在家里。

    他进到卧室,看着一室清蓝,有些震动。转身环住我,声音有几分激动:“小薇。”

    “我能做的,太微不足道了。”我不好意思地咬咬嘴唇,仰头看着他恳切道,“我只想早点让你开心起来。”话没说完,已被他覆上我的唇,缠绵缱绻,却又像搜寻着什么。他的情动,总是让我情难自已,而与他的交织释放,又让他情动不止。爱的味道,真的很甜美。虽然这份甜美,有些沉重。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他靠着床头吸烟,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伏在他的胸口,轻声问着:“想什么呢?”

    他搂紧我,吐口烟圈:“想听?”我点点头,梦呓般道:“想。你想说的,我都想听。”

    “最近老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他缓缓地开口,“小时候村头有个鱼塘,夏天我和几个哥们胡闹捞鱼,栽了进去,差点儿淹死。幸亏有大人路过把我们救了上来。回去被我父亲狠狠揍了一顿。揍得真惨。”

    我想着他小时候那个顽劣的样子,不觉抿唇轻笑:“你皮得真没边儿。”

    “那会儿就是淘气。”他狠狠吸了口烟,“后来我气不过,晚上趁大人睡觉,把院子里的南瓜秧全扯断了。”

    “后来呢?”我有些担心,他这个祸闯得更大。那个年代,南瓜还是挺重要的口粮吧。

    “我怕了,躲在后山两天不敢回去。等我父亲找着我,我都饿晕了。”他的声音有丝微颤,是怀念?是懊悔?我辨识不清。“后来全家那年都没吃上南瓜。”这句话我听得明白,满是懊悔。

    “孩子的淘气,也许也是大人的快乐。”我劝慰着。

    “够呛,缺份粮食,那年过得有点紧巴,父亲母亲都尽量吃得很少,给我们省着。”他的回忆很酸涩,我听得已经入了神。有些想象不出来他当年的困顿,听着他沉沉的声音,有着丝丝心疼,只靠得他更紧了些。

    回忆过往,他终是很难释然。他对于父亲突然离世的悔恨,思及一些儿时顽劣,更触痛他的神经。我一夜未眠,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做,才能抚平一些他内心的伤怀?

    第二天看着门前海棠树旁的空地,忽地就有了想法。忙上网搜了家北京的种苗公司,定了南瓜种子。送货很快,当天就到了,还帮我搭好棚架,服务蛮到位的。

    送货的大爷笑着:“住别墅的也种地,真是稀罕。”我笑笑。我想收获的,不只是果实,还有他脸上的笑意啊。

    看着那块四方的地,我的心里便生出了很多希冀。从没发现,种植原来也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当你把种子撒进去的时候,同时撒进去的,是希望。希望种子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更希望他能卸下负累,心头舒展。

    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我将头发松松挽起,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忍不住又拎了桶水出去浇着。看着水一点点浸润,就觉得希望又快了一点。

    正拿着水瓢浇着,身边传来子越微微讶异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扭头冲他粲然一笑:“种菜。”

    子越像在想着什么,随口应了一声回到屋里。我有些失落。张姐出来帮我浇着水,道:“赵小姐,今晚预报有雨,要不还是别浇水了?”

    我有些懊恼,我就是在做无用功。立即停手回到屋子,子越正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看我进来抬了抬眼:“忙完了?”

    我嗯了一声,有些沉闷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也一定以为我在发无聊吧。便有些懒懒地不想吭声。

    刚好浇过水也有些累,便走到楼上去躺着了。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忽然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我一下子惊醒了,糟了,今天刚播了种子,没想到雨这么疾,会不会种子被冲出来。

    我几步冲下楼去。却看到子越正在用送的塑料膜遮着地面,张姐在旁边帮忙,还不停地说着:“我刚告诉赵小姐会下雨的,南瓜种子刚播上——”。

    我连忙也冲出去,子越抬头对我大声说着:“快回去。”他的头发上已经往下滴水了。

    我匆忙帮着把剩下两个角压好,大功告成,被子越一把揽着跑回了屋子。

    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我忽然很想笑。捂着嘴看着他。

    他一把揽过我,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衣服就那么贴着。他有些动情,唤着我的名字:“小薇。”

    他的突然让我有些纳罕,张姐随后走了进来,倒看了个大红脸。我微微挣扎着:“上楼去。”

    “小薇,你让我很幸福。”他抚着我的头发,深看向我的眸子。我有些不好意思,甩开他跑上楼去。

    他正要跟上来,忽然手机响了,他在楼下接着,唇际微微挑起。我已经上了楼,听不太清他的话,只看到他的表情柔和快乐。心,忽然就泛凉了。

    过了一会,他走上楼,看我愣神站在楼梯口,他步子一顿,揉揉我的头发,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晓攸钢琴老师推荐她参加另一个比赛了。”

    听到“晓攸”的名字,我的心就是一阵慌乱,他实在是不必要跟我说的。可是不说,我乱猜会痛,说了,我愧疚会痛。我勉强撑出个笑脸:“晓攸的钢琴,是不是弹得很好?”我听到了自己的心丝丝抽着凉气的声音。

    “嗯。”子越眉眼展开,“她很乖。”

    我有些失神地转过身子,做父亲的提到女儿,都是这么幸福吧。只是,为什么我的存在,仿佛玷污了什么?我的眼眶有些泛潮。

    子越一把将我转过来,深看着我道:“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一定也很乖。”

    仿佛一声惊雷,在我的头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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