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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农历粽子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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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五月初五粽子节,太阳升到了正头顶,乘降所前屯后屯到处飘荡着煮肉的香味。www.Pinwenba.com准备做午饭的女知青用膝盖垫住一大捆干玉米秸,往房子里拖。沈振生说:“我们吃鸡蛋。”拖着柴的女知青看见沈振生,哇哇地哭,哭的时候又不停地说话,她讲的大意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就不该杀那猪,她愿意永远喂着它。沈振生想:感情呵!他也拖了一捆柴,哗哗哗地响。大片的白云彩越过南面的马脖子山,一直向天边走。沈振生又想:孔雀东南飞,云彩西北飞。

    老石墩提着马莲扎的一条肉回家,对儿媳妇说:“使刀背拍拍这肉,拍松了才进滋味盐酱。”女人的短发都垂在脸上,手拿着颤颤的肉,脚往灶里填柴禾。她并不知道肉里有囊虫。

    下午,沈振生借了队上的铡刀铡谷草,他们要在碎草里存放用猪肉换回来的鸡蛋。干了一会儿,他就向屯子里望望,两个卖肉的知青一直没回来。谷草埋住了他的脚,他看见树底下两个人油光的嘴巴。

    沈振生放下铡刀,谷草给他踢起来很高,沈振生问:“你们吃肉了?”

    两个知青说:“没吃。”

    沈振生说:“撒谎。”两只手变得又飘又大,沈振生突然想动手打人。沈振生说:“吃豆猪肉,你们不怕出事!”

    一个知青说:“户长,咱都天不怕地不怕了,还怕豆粒大的虫子!”

    另一个知青小声说:“户长,馋呐!”

    沈振生看着两张有了油水的脸,心像一块破布软下来。他克制着,往房子背后一片苎麻地里走,碎谷草紧随着,洒落在地上。沈振生的心里涌起那种为人之父的复杂感情。

    11.锦绣

    锦绣小镇在全公社方圆四十里的地界里,是农民眼中的明珠。小镇上的住户和公社所属单位,很少有糊窗户纸的。晴天,在火车上看锦绣,一片玻璃窗的明亮。农民形容锦绣供销社啥啥都有,县和市对农民没什么魅力,只要有锦绣,他们以为足够了。

    最漂亮健壮的牲口锦绣也有。配种站里拴着一匹毛色黑亮的种马,它永远都面向旱道,站在一片纤细的扫帚梅花丛后面。从西进入锦绣小镇,要经过木桥,桥下的河叫五道沟,水清澈又急,旋涡多。过了桥是红卫照相馆、农机站、供销社、粮站、公社大院和乡邮所,最东侧是卫生院。这一年,小镇周围的土地都种了玉米。早雾里,已经有小脚老太婆靠住木桥发黑的栏杆卖自己家的鸡蛋。一个年轻女人带两个孩子卖樱桃,她不吆喝,只是蹲在桥头,守着装满红樱桃的筐,两个女孩每人头顶蒙了一条蘸湿的毛巾,使黝黑的脸变得更小,她们吆喝。

    锦绣一带的风俗,农民家都起平顶的泥房。每年春天到荒甸子上挖一些碱土,加厚一层屋顶防漏。一年年的挖掘,把甸子挖得越来越乱,越来越低洼。下雨的天一片白茫茫。锦绣公社翻盖房子,起了脊,铺了大块红瓦,显出了权威和气派,在公社起红瓦房之前,只有锦绣公社东北方的火车乘降所才有起脊的房子,它像黑塔一样,怪异地立在火车轨道边上,是日本人侵占中国时候留下来的。日本人在的时候叫乘降所,后来一直没改过。

    农民带着快成年的儿子上锦绣,很远就看见了玻璃和红瓦,男孩子越走越兴奋。农民停在路上说:“瞅瞅锦绣,清堂瓦舍,成的(确实)带劲儿!”

    年轻的公社小协理员抱着竹扫帚扫公社大院。一个高瘦的农民使劲裹着黑棉袄的两襟进来,在棉袄里面,他什么也没穿,是皮肤和两排对称的肋骨。小协理员说:“出去出去,上哪儿眯着不好!”农民说:“寻摸(找)个人。”小协理员说:“你找的人不在这,麻溜儿给我出去!”农民放开怀,棉袄在光裸的身上晃,他说:“我找当官儿的,不在这在哪儿?”小协理员说:“都下乡了。”农民搓着一条肋骨走出大院。

    小协理员从大院门口倒退着扫,半个大院像水面一样光。他看见旱道上走的人,马上叫喊:“刘队长,你过来!”荒甸子屯的刘队长说:“召唤我没好事,我知道又给我们具体户加人了。到秋,别怪我们吃反销。”刘队长给叫进大院,坐到快杨的阴影下面,脱下破布鞋,很显眼地摆在阳光地里。刘队长说:“我八百年前就说了,荒甸子屯敞门欢迎具体户,归其(最终)这是啥,这是觉悟。”

    刘队长五十多岁,精明。农民都说矮子高声,刘队长不高个儿,特别能骂人,又抵制化肥,反对科学方法套种庄稼,所以,他一直不是党员。有一天,他在场上,许多人都在,他骂人还站到了磙子上,会计叫他消消火,他说:“我怕啥,不入那鸡巴玩意儿,不就得啦。”刘队长说了这种话,他离党必然更远了。荒甸子屯的土质在锦绣公社里最差,有一半碱地。刘队长连续几年都以接收知青最多来和公社讲条件,拿反销粮食。小协理员继续扫院子,刘队长说:“靠树荫待会儿,真滋儿(舒服)。”公社的王书记和刘队长有远亲,人人都略微敬让着他。

    方圆四十里的锦绣,最忙乱的地方是公社食堂,公社王书记和主管知青的赵干事都在,几个妇女在瓦盆里洗猪肠,白白地扯得很长。赵干事不停地看表,不足五分钟一定会看一次,他还摇晃手腕,怕表停掉。两个卷起袖子的妇女在拆下来的门板上揉大团的面。

    王书记说:“面这么黑!麸子太多了。”

    妇女们都说:“不黑,嚼着挺筋道。”

    赵干事召唤小协理员去找锦绣公社的挂图,挂到光荣室里去。小协理员在一铺没有席子的土炕上找到了灰尘里的挂图。小协理员想:这张锦绣图是啥人画的,像个破鞋底子,成的不好看了。从食堂里跑出来透风的妇女们见到刘队长,都说:“就(等)会走,大屉蒸包子。”刘队长在挺拔的快杨下面睡着了。

    王书记说:“整走他,长脱脱地躺这旮儿,像个啥!”

    12.有蜡梅花的搪瓷盆

    锦绣供销社新到了蓝市布。农村妇女都围上来,她们喜欢扯这种布料缝制有整幅前襟的旧款式褂子,她们早在冬闲的时候就盘出了精致的黑扣襻。平时做着粗糙劳动的手掌都想抚摸布匹,供销社的人说:“别摸索了,摸起刺儿,不好卖了。”农民问:“瓷实不?”供销社的人说:“你用手扽扽,这还不瓷实!”农民抚摸了很久还是放下了布,他们说:“韬(不结实)。还是趟子绒(条绒布)瓷实。”供销社的人不高兴人们不买布,却摸着布不放,他抓住布匹中心的硬纸轴,把抚摸着的手都抖下去。

    供销社里顾客最多的时候,锦绣三队集体户的王力红正在卖搪瓷盆的柜台前面,她把胖的上身全部扑到柜台上,锦绣供销社全部售货员都认识这个女知青。卖盆的人说:“大王,你还没睁开眼睛就来我们这儿点货了。”锦绣三队集体户其他的知青和供销社里的人并不熟,她们自视有着城里人的高贵,来供销社逛,却总是不屑于详细看它的货。王力红到了锦绣七年,已经不像个城里的人。每一个售货员都和她开开玩笑,那些穿涤卡衣服的男售货员也喜欢招呼她。

    王力红和杨小华、陈晓克、李英子在同一天戴着比胸脯还要大的纸花下到锦绣,当时的供销社只有两间泥房,一间卖日用品,一间卖农具。七年的时间,连布匹挂钟都能卖,售货员也换了几个年轻的。女售货员们在下午,人稀少的时候猜测王力红的年龄,有人说二十七,有人说二十九,有人说看王力红走路,左一拐右一拐,骨盘子是散的,像生过孩子的妇女。说这种话的人立刻遭到谴责。她们说:“糟践人还能怎么糟践,人家也是离爹离娘,下到咱这地场儿多少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售货员们经常低伏在柜台上重复说这些话。

    王力红说她要买脸盆。只有一种花色,盆底是一枝干的蜡梅,花上压着红的字: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王力红选了一只色彩最鲜艳的。捧着新脸盆,王力红还巡视了供销社的全部柜台,包括马嚼、马鞍、木耙、连枷和两种盐,一种是七分钱一斤带土块草末的马料盐,一种是一毛四分一斤的食用粒盐。两只一尺长的小花猪沿着柜台的边缘欢快地练习追逐奔跑。王力红懒洋洋地离开供销社。

    有人问:“大王,抱个盆子干啥?”

    王力红说:“买个尿盆儿。”

    王力红想:这么大长的天,还能做点儿什么?锦绣三队集体户就在公社大院背后不足一百米。锦绣这地方在很多年前叫烧锅,意思是出产粮食烧酒的作坊,在出烧酒以前,是绝无人烟的无边荒原,五道沟两边长满芦苇,白毛毛的,迎着四季全无遮挡的风。1948年,烧锅在秋冬交替的季节改叫了锦绣。当时,烧锅来了土改工作队长,农民叫他张八路。戴着眼镜,说话的时候,镜片慢慢蒙上一层霜。他擦着镜片说:“这么好的黑土,能攥出油,改个新名儿叫锦绣吧。”农民们稀稀落落地站在坡下,夹紧了破棉袄。他们说:“做个近曲眼(近视眼)是不易,那玩意儿在眼前起霜。”从张八路以后,再没外人来,一直到知青下乡。知青刚到锦绣,年轻的王力红把行李放在锦绣三队,和几个女知青去公社找老书记,要求转到艰苦偏远的地方。老书记说:“毛主席告诉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没说知识青年都到屌远的地场去,这么冷的天,你们快回去!”其他集体户的知青说:“锦绣三队的人下的什么乡。口袋里有钱随时能花出去,没有这么享福的知青。”因为这话,几乎挑起了方圆四十里规模最大的打斗。铁锹镐头都提到了旱道上。当年锦绣三队的知青只剩下王力红一个。王力红回忆那场面,只说四个字:“唬×朝天!”

    锦绣三队和公社大院之间隔着一座永久性的粪堆,有人民公社那年,已经有它了。春天,夏天,秋天,知青躺在炕上总能闻见发酵的马粪味。王力红抱着新脸盆绕过粪堆,特别肥沃的粪土里生出肥壮野草,开了密密麻麻的白花。集体户里几个女知青本来在刷洗一只咸菜缸,她们发觉缸底能收拢和美化人的声音,争着把脑袋伸到缸里面,憋出细声唱歌,每个人都头朝下唱一遍《翻身农奴把歌唱》。猪到她们脚下钻,嚼着玉米秸中间残留的玉米棒子,猪的牙齿简直太好了。

    王力红进门以后说:“谁也别碰我新买的这盆,这是我的专用尿盆儿。”

    女知青们都听见了,有意地不理会王力红,继续唱歌,她们都晚于王力红下乡,年轻时人有优越感。

    王力红放平自己的被褥枕头躺下。王力红想:坐着不如倒着,还有比倒着更舒坦的事吗?最近一两年,出现在王力红梦里的物体全部又肥大又松软又懈怠。睡了一会儿,王力红看见太阳还在天顶上,她躲在房门后,换了几件衣裳,最后决定穿那种没有袖子的花短褂,几乎是女知青们睡觉才穿的那种小衣裳。现在,王力红走到门外,最耀眼的是她的两条精白的胳膊。

    锦绣三队集体户的几个男知青在大粪堆前面。郭永光着上身,蹬住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后厢板。他正用心地卷出一支特长的烟,有二十公分长。他们轮流传递这支长烟抽,一起吐出水母一样飘浮不定的烟圈。王力红白晃晃地过来了。

    一个知青说:“瞅瞅咱户那人,穿件什么衣裳出来!”

    郭永把抽了一半的烟递出去说:“知识青年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挡住她,不让她过去!”

    男知青们挡住了路,除非王力红从粪堆顶上或者路边的沟底绕过去。

    郭永说:“压道机太宽,不能过!”

    另外的知青们说:“苏修坦克休想过去!”

    王力红说:“好狗不挡道!”她的胳膊被几个人掐住,他们说:“全是荤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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