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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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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www.Pinwenba.com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戴望舒

    意

    暗恋是开在心底的花朵,我的花朵。

    有人说,暗恋是世界上最安静和最干净的感情。它安静到,都那样喜欢一个人了,却不言不语,纵然也有几多欢喜几多愁,也只敢说,那只是因为秋多清愁;纵然是相思成灰灰成海,也只敢说,那只是海太辽远。

    偷偷喜欢一个人时,即便是那个人的名字,也是不敢说的。

    怕的是——说出来,心里为这个名字堆积的美好,因为它的不屑而全部凋谢。

    怕的是——说出来,那一秋的清愁、那一海的相思,因为无法两两相悦,而再也无处寄托,哪怕仅仅只是再像从前寄至心里,也会成为难过。

    怕的是——当我痴迷得伸出双手,以为我的小手会被那双大手托住,被爱情牵进舞池舞步时,才发现我的手是空的,我睁开眼,面对的,只是那个人的背影。

    戴望舒 (1905—1950)现代诗人,又称“雨巷诗人”,中国现代派象征主义诗人。23岁那年,戴望舒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女孩,她18岁,活泼开朗,与他忧郁的性格形成强烈的对比,他虽然与她天天相见,却对爱羞于启口,只借诗表白,她总笑而不答。对她一往情深的他终以跳楼相挟,她勉强答应。订婚上她提出条件:他得出国留学学业归来才能完婚。他太爱她,义无反顾地去法国,回来时她却移情别恋。或许是她给的阴影,或许是他的感情本来就忧郁而浓烈,她之后,他先后的两次婚姻都因总有裂痕而终结。45岁那年,他给自己打针治病,因想早点康复,加大剂量,而导致停止呼吸。

    情

    虽然我很爱很爱你,虽然我望穿了一条街,望穿了时光秋水,我也绝口不提我爱你……

    望穿一条街

    1、

    与这条街相关的,有听雨和其它的五间咖啡屋,还有程西娘的铅笔画廊。喝咖啡,西娘一直去听雨,常去的人知道,这一听字,是量词,相当于它在一听啤酒中的用法。其它店名,像它们的咖啡,不需精致和殚思极虑,一袋雀巢速溶加上100亳升水就是一杯咖啡。

    画廊在街正中,店面窄,里面深,布景如铅笔在纸上的痕迹,仿佛不丰满,却深刻进纸,再加上西娘的画最大特点就是线条细、色调暗,铅笔画廊由此得来。

    每天的街都是相同的,白天繁华似锦,夜晚安静无梦。

    这天,街上照旧川流不息,不时有人进画廊看看。西娘一边经营一边想,画廊的方寸间,兴趣、工作、生活都在,自己或许从此就将安身立命于它了吧。

    天色渐渐暗下的时候,西娘很想画一幅画来表达自己的这种平和,简单的立意让她想得很投入。一个顾客进来了,西娘没起身,那人徘徊着看了看,什么也没问。

    西娘一直低着头,以为他早走了。后来,西娘转身去壁橱里取画纸,看见那人还在背后盯着墙上的某幅画。

    西娘问起,他没有立即面向她,依然望着那幅画说,它们是你的所有吗?

    西娘没想到一个不特别的天气里,一个陌生人会这样问她。

    她好奇地走过去,在一尺左右的距离停下,她要看看这个人。

    当他转过身面朝西娘时,西娘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深深弯起来,她觉得不可能,眼前的,就在这一尺开外的,是曾经很遥远的飘着的想念吗?怎么能恰好就是这样的面孔:不俊朗,皮肤有一些黑,眉眼、颧骨、嘴唇的棱角分明而又表现有些许温暖,正好让她把头仰得合适地看到。

    意识到目光在那张脸上呆得久了,西娘脸红了,低下去装着看画板,后来才想起他是问过话的,于是就说:这条街,留住我的人,留住我第二十六年的生活。

    不象在对话。那人怔住,也赶紧盯着西娘看,离开时,走远了又回头看。

    就在这个傍晚,西娘看街的心情就不一样了,这条街上,有生活、工作、爱好,但是不及她的爱情重要。如果爱情让她留下,如果爱情让她离去,她都会无悔顺从的。

    第二天的这个时候,西娘无心作画,她从店里望向街道,想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又会从街道穿过。

    第三、第四天、天天如此,他都是那么准时地从这条街上来往一次。

    他第二次进画廊,要带走西娘的一幅画,并说要正式票,然后很习惯地说出他的名字,仿佛他每次买东西都如此。

    西娘记下,胡秋好。

    递给他,存联还在自己手上。然后目送他离开,然后还没来得及收拢目光,他就转过头看她,不短的滞留,最后双双逃去。

    西娘摸着发烫的脸,知道自己是爱上人了。

    2、

    街上的咖啡屋在这个夏天不停地易主,改头换脸,只有听雨,像在等待某个故事的到来,声色不动,容颜不改。

    程西娘好久没去听雨了,两个月来的一番心事,或许能在听雨里稍稍安静些吧。可是去的路上,她还是一直在想,去的路上遇不着胡秋好的话,说不定在回来的路上遇到。

    西娘握着最小巧轻薄的天堂伞,想起世间很多爱情都曾在手柄的地方传递,然后,小小的蔽护下便有了爱情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其实,当爱情上身,谁又会顾及雨点在身上。

    到了门口,胡秋好还没有出现。西娘心里闪过落寞,自己所希望的只是可以看见他啊,就是可以看看他啊。在没拥抱之前,再强再强的思念也就是这些啊。

    里面已没有空台,无处不在饱满着夏日的恋情。西娘想等会儿,暗暗的灯光里,她望过去,想看谁可能先离去。期待用尽,她一眼看见了胡秋好,惊喜得不知所措,猛地垂下眼睑。再抬起时,胡秋好又正好也在看自己,眼光中一样流出如西娘的久盼后的惊喜;还有鼓励,也仿佛西娘心里刚刚萌生的。

    西娘红着脸,缓缓走过去,就要到时,九号台的人走了,西娘说慌一般地坐在了胡秋好的旁台。

    西娘要的咖啡没糖,但一点一点品出不苦的味道。浅浅的音乐,淡淡的灯光,低低的心事,都在想望和逃离间穿插而过。

    3、

    程西娘买来各种H、B的铅笔,用心为画廊画了一幅画,那些粗细深浅不同的单色线条,并没有让顾客觉得有可欣赏处,只是一个朋友送画来时,说出一句话:西娘,如果要讲解它,我想烦忧可以。

    烦忧?不,你说的太浅。西娘为独自享有画中的寓意幸福着。

    我是说戴望舒的烦忧,很早以前我们都背过: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西娘不说话。任由心事剥开。

    下午,胡秋好来了,他拿出几张褪色的老照片,让西娘帮他补上颜色,西娘说,幸亏它们的色调适合我的风格,要不然,我真不好把握。

    胡秋好边等边看墙上的画,最后看到那副铅笔画,一笑,说,你叫西娘。

    西娘竟然不知不觉把真名留在上面了。

    对,程西娘。

    西娘觉得有意思,他们没有自我介绍,却都巧妙地透出各自的名字。

    胡秋好还在念叨,西娘,程西娘,真好的名字。

    西娘难为情的握着画笔,斜斜地望上去,他的脸,真的不漂亮,但真的让自己揪心。

    胡秋好感觉西娘的目光时,有一些慌,却还是勇敢地与她相望。

    西娘两个字,胡秋好叫来奇怪地熟悉,仿佛他已千百次。但是,西娘在他的眼里无法明白:他究竟看没看懂,他眼前的画里,自己不敢说出的名字,就是胡秋好啊。

    等候爱的感觉很幸福,西娘想有那么一天,胡秋好会站在这条街的中央,说:我爱西娘。声音不太大,却能惊动这条街上的程西娘,以及她心里所有的一切。自认识后,西娘一天天沉积的爱恋,就等着他来鼓励,然后为他绽放、浓郁、奇特。如此,这条街对于她无异天堂。

    生活还是画画,卖画,所得不薄。朋友都不懂程西娘为什么风格变得热烈了,色彩丰富了,连那个说过烦忧的朋友也不明白。

    西娘心里高兴,我现在的所有思绪就是因为胡秋好,他来,我的画里可能多上一笔红,他不从街上走过,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涂一抹深紫或是藏青甚至黑蓝。

    4、

    已有七天没有看到胡秋好了,西娘不想再画了,那样的画会恐怖得没人看的,西娘真是不明白,胡秋好他是走了吗?离开这条街了吗?他怎么不来说。西娘边想边苦笑,我是他什么人,他有必要对我这样吗?我甚至连他来往这条街是要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我这样紧紧地盯住这条街,他在意过吗?

    西娘想他,心都疼了。

    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一个顾客,西娘没一句招呼,她却要定了一幅画,付钱的时候西娘问她喜欢画中的什么,她说:这是充满希望的秋天,没有枯黄,没有凋零,所以我喜欢。

    西娘暗暗伤心,原来自己是如此容易就被看透的。那胡秋好呢?这幅画是与胡秋好在听雨遇到后的那个晚上,回来就画的。后来一直挂在画廊的墙上。

    买画的人走到门外,又回头说了一句:我跑了一条街,就看中这样礼物送人。

    西娘强压下心事,与买画的人应答。

    知道吗?我要把它送给男朋友,他叫胡秋好。

    西娘不顾自己送顾客已送到门外,来往的人都会看见她在买画的人一转身里就泪如雨下了。她的第二十六年里,这条街养活了画廊,养活着她,也让她第一次知道爱上一个人得如此这般地被穿刺。

    原来我一直在一个人跳舞,却痴迷得伸出双手,以为小手被爱人托住,被爱情牵进舞池舞步。街上的灯还没亮,将黑的天空下街道像深渊。

    整个晚上,西娘都没关画廊的门,用废了壁橱里很多纸。

    5、

    凌晨五点,西娘起身走出店门,来到街上,街上这会儿最安静,极少的几个人,经过听雨时,它的灯光还在疲倦地闪,里面已没有人。其它的几个咖啡厅不见灯光,墙壁都是凉的。仿佛在一夜之间已经尽然老去。

    各种专卖店门前的广告,在越来越亮的天色中,剌人一般地张扬着整条街的诱惑,江南布衣如此,欧莱雅如此。很多事情,西娘都想不明白了,只一件事她却想得通彻:整整一条街,没有一样是自己喜欢的。就连我的铅笔画廊我也是不喜欢的。

    我喜欢的,是他早晚一次从眼前经过,经过的时候,发生的那些细碎的、却又倾情的相望和逃离。可是很久以来,自其开始,这些也只是这条街上的一个嘲笑而已。

    西娘又返回画廊。天亮,人渐渐多了,西娘的眼神、脚步都迷离了,总觉得她还有一天希望。

    眼欲穿,上午,下午,把人从少看到多,多又看到少,胡秋好到底来了。

    他在街市里走,鞋上沾满泥土,每走一下,便抖落几颗在这条街上。西娘屏住呼吸,几乎听到灰尘下地的声音。胡秋好的旁边,是昨天从画廊买走画的那个女孩,稍稍依偎着胡秋好,手里拿着一大把野花,花小,色正。

    这些,西娘看清了。她还看清,胡秋好经过时,没有看过来。就算自己今天如此大胆地看着他,他还是没有看过来。

    6、

    西娘决定去听雨。

    去了才发现,只是十多天的光阴,这里也易主了,听雨不复存在。它再用尽心思也没能守住某一个故事的完整。它的结尾,悲壮般地演变成”相思成灾”。

    西娘还是走进去,没想到老板竟是熟识的人,是一个走过西藏后来画四格漫画成功的朋友。

    她问起咖啡屋的名字,朋友沧桑又自信地一笑,说,2003年是个让爱情变成灾难的年代。

    西娘问为什么?

    2003年6月,巫山沉入水底。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爱情的执着与坚守,也随之水葬。

    西娘先是惊讶,然后不明道理地点头,巫山,距此不足百里,可自己却不知道它已在水下,自己竟还在它的沉没里想守住一条街上的爱情。巫山都不再,街上的爱情又何在。

    这条原是虚墟,不知那年修成了的街道上,谁和谁都是彼此经过的人而已,即使稍稍停过片刻,也不过是想喘息一下匆匆生活罢了。既然爱情都没有,又哪来的相思,又岂会成灾。这样想时,西娘已流不出眼泪,而胡秋好三个字也迅速成了一道伤口的痂。若不想揭开它,只有离开。

    第二天,西娘把那幅铅笔画,交给朋友,说,放在你这里,如果有人认得它,你就问他,是不是胡秋好,如是就送给他,不是就给你了。

    西娘知道胡秋好一定会经过听雨,会进来,也一定认得它。

    只是他一定不知道,这幅她裱好的画里,西娘套用了古代藏宝的一个方法,画的背面,有西娘用6B的铅笔写下的《烦忧》。巫山把一世间爱情地都带进长江,西娘也把爱情藏在一个地方,胡秋好可能永远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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