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1.黑户、黑车、黑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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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的地方，位于中西部省份的一个县城。但林立的高层建筑、修得如同美国白宫般的政府大楼、硕大的广场，让我以为许楚楚带错了地方。我瞅了许楚楚一眼，又瞅了许楚楚一眼，许楚楚却神情坚定，不乱阵脚，根本不把我的怀疑放在眼里。
如果让我在这里归纳一下自己对中西部省份县城的应有印象，那它们无一例外都应该是这样的：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街道两边更不用说了，摆小摊的、卖蔬菜水果服装的，恨不得把道路能给你堵死，好像只有这样，在你路过时才会买他们的东西似的。所有的路面、地面肮脏不已，像火车站，简直就是一个优秀的垃圾展示场所，各种随手丢弃的物件，五花八门比比皆是。如果路边有小饭店，则其门前必定是污水横流；如果路边还有其他的店铺，则其门前必定是嘈杂无比，那些开着最大音量好像比赛似的破音箱，扯着嗓子放着当下的流行歌曲。加上人来人往，以及各种机动车的巨大噪声，并不执行公务的警车和非法安装警笛的车辆乱按警笛喇叭，每逢"吉利"的日子中午各饭店门前的冲天炮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犹如贾樟柯早期的电影镜头里，他固执所拍的山西汾阳。它们永远显得活力十足，却又横七竖八，混乱、无序，和不羁的野性。
这个县城却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就像大家产闺秀，小家也有碧玉。这个县城就是小家里的碧玉，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虽不是身段轻柔、黑发如瀑、肌肤似雪，但眼波轻轻一转，也有万千风情。
尽管仍然没有人愿意遵守交通规则，但街道却足够宽大，容忍着这些错误行为的发生，并不显拥挤和嘈杂。而且街头巷尾，所有房子都门面一新，像当地政府下大苦工搞的形象工程。尤其是那个广场，更是形象，放在大城市里，所占的地皮若折算成金钱，就是个天文数字。广场中，除了霓虹灯柱，还有喷泉，一到准点就闻乐起舞，像个调皮的小男生，尿尿时也不安分地抖着，颇和其他城市广场"接轨"，他有我也有。
当然，广场上也少不了雕塑，只是这个雕塑有点莫名其妙，一位像穿着什么也像没穿着什么的女人，扭着自己的水蛇腰，奋力地把手向上一顶。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应该在这手上加个什么的，比如象征科学的书本，可是现在没有，那是不是想借此说明，女人无才便是德？！或者象征全世界的地球，可是现在没有，那是不是想借此说明，女人连个球都不顶？！
许楚楚这时说了，这个女人的确不应该啥也不顶，要换她来设计，最起码会让这个女人顶一块煤，这才符合这个城市的定位。
不过，这城市上空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挺像雕塑女人顶着一个飘浮在空中并四散开来的煤块。阳光照射下来，也有气无力，透着闷热。
没想到下榻的酒店居然是四星级的，这样级别的酒店在小县城里的确不多见。我原先只期望，下榻的酒店能有热水可洗澡，房间的电路不会出现问题，而床铺不要说洗得十成的干净但起码能让我睡得下，可这一切在我进去之后，便不成心理负担了。看着我比较吃惊的样子，许楚楚这时又说了，别搞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似的，这里可是煤老板的老巢啊，他们就是愿意拿钱到北京上海置业，可是老巢也不能不顾啊。别吃惊了，这里也就县城还说得过去，等你到矿区看看，简直就是两重天。
矿区是在距县城有十几里地的山区，这哪里是山啊，光秃秃的像秃子的脑袋，偶尔有一两处地方有植物存在，也是那种枯黄得像行将就木的病人，没有一点绿色和生气。摆在那里，像极了秃子的头上又多了几颗瘌痢。根本看不出这是在生命力依旧旺盛的季节。可是，就是这样的山，却以德报怨地供养出了无数个社会"精英"。在这里，果真是一个口子接着又一个口子，然后煤老板就等着日进斗金。
不过，许楚楚一脸严肃地正告我，这一带的口子多半不属于正规煤矿，而是属于黑口子。我有点发愣，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个世界有黑手、有黑户、有黑车、有黑心肠，那黑口子又是什么？！许楚楚却哈哈一乐，终于露了些北方女人的爽朗，像大姑娘教育臭小子，所谓黑口子啊，就是当地人对没有合法手续的矿井的简称啊。我说哦。许楚楚继续说，这些黑口子屡禁不止，数字多，投资少，也不用交各种税费，不仅对正规煤矿造成了很大的冲击，现在一出事故，所有的煤矿都停产整顿，一人得病全家吃药，但黑口子不管，它照样生产，逼得正规煤矿也不得不违法生产。我也继续说哦。许楚楚说得兴起，开始痛砭时弊，更可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类黑口子颇得大小干部的喜欢，连林业局、地震局、气象局、计生委等部门的人都往矿上跑，也要入个股，可是啥钱也不掏。入的是啥股呢，都是些干股和权力股。尤其是随着近年来煤价的一路飙升，官员入股煤矿已演变成给煤矿提供非法保护，你说说，你说说，
于是，我就更哦哦哦个不停，曲项向天歌了。
知道吗？这里面的黑口子就有不少是他的。
老女人她儿子的后爹——这么个拗口的称谓，在我嘴里，就叫他后爹，在许楚楚的嘴里，却已顺其自然地化为一个字——他。言简意赅。不用过多解释，我便了然于胸。
说这话时，许楚楚正带着我站在一个高高的山顶之上眺望，视线所及之处，山林中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煤堆，全是黑口子。顺着崎岖的山路前行，路边不时会冒出一个个黑糊糊的洞口。更为奇妙的是，有一个土墙上安了一个卷闸门。许楚楚跟我打赌，这个卷闸门一拉开肯定就是一个黑口子，我有些不信，凑前一看，这才发现，在卷闸门的下面埋藏着一根很粗的电缆线，也就不由得不信了。而在一个黑口子前，有一大堆刚刚采出不久的煤，但井口并没有人。许楚楚又说，这些黑口子一般都是晚上开始挖煤。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我扯了扯许楚楚的衣角，准备在此等候，却没发现，有些大事不妙。
夕阳下的许楚楚，显得有些安详。晚风卷起她白色的裙角，裹着她修长的双腿，也裹紧了我的胸膛，让我挣脱不出，举手投降。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好似掉进了自己营造的情绪里，就像《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说的那样，她完全沉静在一种温柔的喜悦中，像春天森林中的飒飒清风，迷蒙地、欢快地从含苞待放的花蕾中飘出……我在那一瞬间，觉得这山也可爱了，这天也灵动了，这地还是那么的风姿绰约，连空气中飘散的味道，也没有那么让我感到呼吸困难，而皮肤也不再动不动就觉得有些过敏……
就在我灵魂快将出窍、神游四方之时，许楚楚突然用手捅了一下我的腰眼，封住我胡思乱想的穴道，我这才发现，附近的一个山梁上出现了几个身形。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几道剪影，显然他们也在仔细盯着我们上下打量。不一会儿，有一辆机动三轮车开过来，只听这几个人大喊："有查窑的。"三轮车立即掉转车头，加速离去。
过了不久，我们就被一帮人围住了。
说，你们来这边干吗？打头的人臂大膀圆，恶声恶气，疑神疑鬼。
我有点慌张，这种情况还是初次遇见，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个什么样的发展过程。只是，我不得不拼命地压抑住自己这种慌张，以求应对，我，我……我看看……过来。
明摆着这样的回答，不足以让对方心满意足，打头的人再次瞪圆了双眼，口出糙言，操，有什么好看的？荒山野岭的看个鸟！
一边说，一边视线来来回回地在我脸上逡巡，又不怀好意地落在了许楚楚的身上。
这时，人群中又爆出了一句粗话，妈的，是个外乡人，不会又是个记者吧。这年头，我们被记者坑苦了，揍死他。
这句话像颗炸弹，一下子就扔在我的心上，倒是许楚楚不卑不亢举重若轻，轻轻地在我后背上拍了一下，像是抚慰受惊的孩子，然后迎着质疑便站了出来，改用本地口音说，这就奇了怪了，我带他来我老家转转，也要经过你们的允许？！
打头的人见她不像是生人，口气有些缓和，却依旧警惕，你是谁？！
许楚楚又温婉一笑，一笑解千虑，我是谁？我是从这个山区里考出去的学生。这不，有事回乡。
打头的人又疑疑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手一指，对着许楚楚说，那他又是什么人？！
此语一出，让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许楚楚该如何应对，万一答得不好，暴露出我的身份，那我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许楚楚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轻启朱唇，他是谁？！他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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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的地方，位于中西部省份的一个县城。但林立的高层建筑、修得如同美国白宫般的政府大楼、硕大的广场，让我以为许楚楚带错了地方。我瞅了许楚楚一眼，又瞅了许楚楚一眼，许楚楚却神情坚定，不乱阵脚，根本不把我的怀疑放在眼里。
如果让我在这里归纳一下自己对中西部省份县城的应有印象，那它们无一例外都应该是这样的：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街道两边更不用说了，摆小摊的、卖蔬菜水果服装的，恨不得把道路能给你堵死，好像只有这样，在你路过时才会买他们的东西似的。所有的路面、地面肮脏不已，像火车站，简直就是一个优秀的垃圾展示场所，各种随手丢弃的物件，五花八门比比皆是。如果路边有小饭店，则其门前必定是污水横流；如果路边还有其他的店铺，则其门前必定是嘈杂无比，那些开着最大音量好像比赛似的破音箱，扯着嗓子放着当下的流行歌曲。加上人来人往，以及各种机动车的巨大噪声，并不执行公务的警车和非法安装警笛的车辆乱按警笛喇叭，每逢"吉利"的日子中午各饭店门前的冲天炮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犹如贾樟柯早期的电影镜头里，他固执所拍的山西汾阳。它们永远显得活力十足，却又横七竖八，混乱、无序，和不羁的野性。
这个县城却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就像大家产闺秀，小家也有碧玉。这个县城就是小家里的碧玉，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虽不是身段轻柔、黑发如瀑、肌肤似雪，但眼波轻轻一转，也有万千风情。
尽管仍然没有人愿意遵守交通规则，但街道却足够宽大，容忍着这些错误行为的发生，并不显拥挤和嘈杂。而且街头巷尾，所有房子都门面一新，像当地政府下大苦工搞的形象工程。尤其是那个广场，更是形象，放在大城市里，所占的地皮若折算成金钱，就是个天文数字。广场中，除了霓虹灯柱，还有喷泉，一到准点就闻乐起舞，像个调皮的小男生，尿尿时也不安分地抖着，颇和其他城市广场"接轨"，他有我也有。
当然，广场上也少不了雕塑，只是这个雕塑有点莫名其妙，一位像穿着什么也像没穿着什么的女人，扭着自己的水蛇腰，奋力地把手向上一顶。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应该在这手上加个什么的，比如象征科学的书本，可是现在没有，那是不是想借此说明，女人无才便是德？！或者象征全世界的地球，可是现在没有，那是不是想借此说明，女人连个球都不顶？！
许楚楚这时说了，这个女人的确不应该啥也不顶，要换她来设计，最起码会让这个女人顶一块煤，这才符合这个城市的定位。
不过，这城市上空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挺像雕塑女人顶着一个飘浮在空中并四散开来的煤块。阳光照射下来，也有气无力，透着闷热。
没想到下榻的酒店居然是四星级的，这样级别的酒店在小县城里的确不多见。我原先只期望，下榻的酒店能有热水可洗澡，房间的电路不会出现问题，而床铺不要说洗得十成的干净但起码能让我睡得下，可这一切在我进去之后，便不成心理负担了。看着我比较吃惊的样子，许楚楚这时又说了，别搞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似的，这里可是煤老板的老巢啊，他们就是愿意拿钱到北京上海置业，可是老巢也不能不顾啊。别吃惊了，这里也就县城还说得过去，等你到矿区看看，简直就是两重天。
矿区是在距县城有十几里地的山区，这哪里是山啊，光秃秃的像秃子的脑袋，偶尔有一两处地方有植物存在，也是那种枯黄得像行将就木的病人，没有一点绿色和生气。摆在那里，像极了秃子的头上又多了几颗瘌痢。根本看不出这是在生命力依旧旺盛的季节。可是，就是这样的山，却以德报怨地供养出了无数个社会"精英"。在这里，果真是一个口子接着又一个口子，然后煤老板就等着日进斗金。
不过，许楚楚一脸严肃地正告我，这一带的口子多半不属于正规煤矿，而是属于黑口子。我有点发愣，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个世界有黑手、有黑户、有黑车、有黑心肠，那黑口子又是什么？！许楚楚却哈哈一乐，终于露了些北方女人的爽朗，像大姑娘教育臭小子，所谓黑口子啊，就是当地人对没有合法手续的矿井的简称啊。我说哦。许楚楚继续说，这些黑口子屡禁不止，数字多，投资少，也不用交各种税费，不仅对正规煤矿造成了很大的冲击，现在一出事故，所有的煤矿都停产整顿，一人得病全家吃药，但黑口子不管，它照样生产，逼得正规煤矿也不得不违法生产。我也继续说哦。许楚楚说得兴起，开始痛砭时弊，更可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类黑口子颇得大小干部的喜欢，连林业局、地震局、气象局、计生委等部门的人都往矿上跑，也要入个股，可是啥钱也不掏。入的是啥股呢，都是些干股和权力股。尤其是随着近年来煤价的一路飙升，官员入股煤矿已演变成给煤矿提供非法保护，你说说，你说说，
于是，我就更哦哦哦个不停，曲项向天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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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女人她儿子的后爹——这么个拗口的称谓，在我嘴里，就叫他后爹，在许楚楚的嘴里，却已顺其自然地化为一个字——他。言简意赅。不用过多解释，我便了然于胸。
说这话时，许楚楚正带着我站在一个高高的山顶之上眺望，视线所及之处，山林中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煤堆，全是黑口子。顺着崎岖的山路前行，路边不时会冒出一个个黑糊糊的洞口。更为奇妙的是，有一个土墙上安了一个卷闸门。许楚楚跟我打赌，这个卷闸门一拉开肯定就是一个黑口子，我有些不信，凑前一看，这才发现，在卷闸门的下面埋藏着一根很粗的电缆线，也就不由得不信了。而在一个黑口子前，有一大堆刚刚采出不久的煤，但井口并没有人。许楚楚又说，这些黑口子一般都是晚上开始挖煤。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我扯了扯许楚楚的衣角，准备在此等候，却没发现，有些大事不妙。
夕阳下的许楚楚，显得有些安详。晚风卷起她白色的裙角，裹着她修长的双腿，也裹紧了我的胸膛，让我挣脱不出，举手投降。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好似掉进了自己营造的情绪里，就像《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说的那样，她完全沉静在一种温柔的喜悦中，像春天森林中的飒飒清风，迷蒙地、欢快地从含苞待放的花蕾中飘出……我在那一瞬间，觉得这山也可爱了，这天也灵动了，这地还是那么的风姿绰约，连空气中飘散的味道，也没有那么让我感到呼吸困难，而皮肤也不再动不动就觉得有些过敏……
就在我灵魂快将出窍、神游四方之时，许楚楚突然用手捅了一下我的腰眼，封住我胡思乱想的穴道，我这才发现，附近的一个山梁上出现了几个身形。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几道剪影，显然他们也在仔细盯着我们上下打量。不一会儿，有一辆机动三轮车开过来，只听这几个人大喊："有查窑的。"三轮车立即掉转车头，加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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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慌张，这种情况还是初次遇见，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个什么样的发展过程。只是，我不得不拼命地压抑住自己这种慌张，以求应对，我，我……我看看……过来。
明摆着这样的回答，不足以让对方心满意足，打头的人再次瞪圆了双眼，口出糙言，操，有什么好看的？荒山野岭的看个鸟！
一边说，一边视线来来回回地在我脸上逡巡，又不怀好意地落在了许楚楚的身上。
这时，人群中又爆出了一句粗话，妈的，是个外乡人，不会又是个记者吧。这年头，我们被记者坑苦了，揍死他。
这句话像颗炸弹，一下子就扔在我的心上，倒是许楚楚不卑不亢举重若轻，轻轻地在我后背上拍了一下，像是抚慰受惊的孩子，然后迎着质疑便站了出来，改用本地口音说，这就奇了怪了，我带他来我老家转转，也要经过你们的允许？！
打头的人见她不像是生人，口气有些缓和，却依旧警惕，你是谁？！
许楚楚又温婉一笑，一笑解千虑，我是谁？我是从这个山区里考出去的学生。这不，有事回乡。
打头的人又疑疑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手一指，对着许楚楚说，那他又是什么人？！
此语一出，让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许楚楚该如何应对，万一答得不好，暴露出我的身份，那我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许楚楚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轻启朱唇，他是谁？！他是我男朋友！